“她有沈慕,”常珺将纸杯往他那挪了挪,“你继续说。”
童子一时间斟酌不出什么来,只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就是…就是我和她在一块待了三十年。”
“啊好像也说不上同吃同住,但是也算得上住了三十多年,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童子晃晃狐狸爪子,略带腼腆,“就是、就是我现在看她,有一点点看女儿的感觉。”
说完,他像是在找补什么的加重音调重复:“就只有一点点!”
“我晓得了,”常珺若有所思,“你的恨后来为何会消散,大抵是因为养好好养的。”
被戳破心事的童子无力抬了抬爪子,“女君…青帝陛下说的真的是没错,你真的很敏锐。”
常珺扫他一眼,揭过话题,“你既不愿回上界那便算了,日后寻个土地仙的职守在下界便成。”
说罢,她眼含笑意地传音:“你可晓得,好好之于沈慕的心思?”
“她?她俩不就是师侄关系么?能起什么心思?”
常珺哦了一声,神神秘秘地看他。
“可我观她二人之间,应当不是这个样。”
童子抬首望着面上一派神秘的常珺,偌大的问号缓缓浮在头顶。
好半晌,他忆起常珺方才所说的那句她有沈慕,脑子突然转过弯来,怒拍桌子,“我晓得了!我晓得了!但是!她俩差辈了!”
常珺诧异挑眉,“华阳同当今青丘女帝辈分不亦是差了几轮?”
童子大怒:“那是青丘女帝!这是方好!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觉得都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
童子的头摇成拨浪鼓,“反正!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他将将说完,一种老父亲瞧着别人将自个养的千年难得一见的、极其漂亮长势极好的花连带盆一道被端走的火气还在头上时。
忽地想起沈慕是常珺的弟子,而后骤然想起当今青丘女帝好似又是她的亲妹妹。
童子顿时偃旗息鼓,偷摸着去看常珺的表情。
却见她仍旧是笑着,目光却放在台上一剑封住刀修退路的沈慕身上,一口气暂时放下。
常珺耳中倒是还回荡着童子方才传音的那声我不同意正立体环绕。
她略微惋惜地摇头,似乎是在为沈慕叹息。
为师努力过了。
这门亲事,还是你自个加油罢。
常珺似乎已经瞧见了沈慕于道侣一事上的艰辛。
最后一场武比时隔多日,终于落下帷幕。
沈慕到底是活了一甲子,喜怒不形于色学了一半,稍稍敛了欣喜望向看台时,一张灰扑扑的面上,唯有眸子亮的惊人。
常珺赞赏地向她点头,身后坐着的方好早已不见了踪影,再回神就已出现在擂台边。
真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常珺微微叹气,不晓得在感叹甚么。
她也没感慨多久,眼前青欢的脸骤然放大:“师父师父!师姐得了魁首!”
“她得魁首,你怎高兴成这样?”
常珺奇怪地看她,往常连师姐都极其不愿叫一声的小孩今个怎么突然叫了师姐?
青欢绞着衣角,略带腼腆地反问她:“沈慕得了魁首,难道师父不开心吗?”
“我自是欣喜的,你这样问作甚么?”常珺更奇怪了。
“师父既然开心,那我没文比武比都没进前五的罚,应该不会太重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原是在这等她呢。
常珺哑然,可又看着青欢那副小心翼翼地神情,心下一软,“我今个欣喜,罚你,就免了罢。”
青欢一蹦三尺高:“师父最好了!”
因着沾了沈慕的光,青欢带着对她的尊敬一溜烟就跑下去为她庆祝。
天晓得沈慕瞧着她这师姐叫的极少的师妹,一面喊师姐一面泪眼朦胧宛如换了芯子朝自己跑来时名为惊惧的情绪到底在心中有多大占比。
周身终于没了人的童子爬起来,边活动筋骨边问坐如钟的常珺:“女君,你不下去为她庆祝庆祝么?”
“她的喜悦我晓得就行,同我分享喜悦,就免了罢。”常珺起身,拎着他闪身便到了白马山山腰。
“可是她想和你分享。”
“我自是晓得的,”常珺推开木门,“可我总有不在的时候,她要学会习惯。”
童子跟在她脚边,身量渺小,极力仰头也瞧不见她的面容,只闻得见她那淡然的语气。
他迈着四条短腿哒哒的跟在常珺身后走进茶室,爬上蒲团时,忽地叹气,“天神果真都是无情的。”
“想太多了罢。”
常珺捡了个较小的茶盏斟茶后置于他面前,施施然道:“我会有不在的时候,青欢也会有不在的时候,现下陪在她身边的所有人都会有不在的时候。”
“修仙这条路,变故颇多,少时碰见一两知己,而立时与道侣交心,谁都有可能走在她前面,她必须要学会习惯。”
常珺轻敲桌子,“没有人会陪着她走完,或许会有,但这是未知事。”
童子反驳道:“可是天神岁月悠长,不比下界凡人一晃便是一生。”
“她们轮回还会再见,既是妖君魔君死后亦有轮回。”
常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可天神没有,天神的一生就是一生,所见即所得,身边人陨落,便永无相见。”
“所以我等,必须习惯。”
童子皱着眉,让开她的手,“可是女君你……”
“为何没陨落是么?”
“是,可是青丘有苏氏持有……”
常珺似是知晓他心中所想,打断道:“青丘有苏氏有可使人复生的逆天之物,但这东西,一旦动用,世间定数、承负皆会乱套,天下迟早会再如洪荒一般生灵涂炭。”
“那女君是因何复生?”童子不解地问。
“因为我从来都未陨落,昔年你们听闻我陨落的传言,大抵可归为我身子、神魂遭受重创,在沉睡。”
常珺撇去茶汤上的浮沫,神色淡然,口中说的,仿若是旁人的事。
“可若是无旁人相救,我也会慢慢陨落。”
童子将脑袋抵在常珺衣角,装作一副乖巧的模样问:“救下女君的,就是青帝,对吗?”
常珺并未回答他,烛火闪烁,似有泪光。
她在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