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的山陡然变幻,一晃眼,山腰便成了山顶。
显现在眼前的只是一间破旧的草屋,半掩着门,隐约能瞧见屋中的陈设。
常珺立在裴纪身前依旧保持着拱手行礼的姿势,跟在她后头落下来的薛策等人亦是拱手行礼。
但见那饱经风霜的木门被人缓缓推开,一身穿月白长袍的男子缓缓自其中走出。
他背着手立在门前视线一一扫过常珺等人,最后落在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的裴纪身上,良久,似是嫌弃地叹了口气。
常珺见状,轻声问:“不知裴前辈对裴纪是否满意?”
“不满意,”男修摆了摆手,面上颇为无奈,“但也只能是他了。”
一听这话,裴纪腾地爬起,面容扭曲,但局中教导的对于前辈的敬意叫他只得吐出一句:“见过裴前辈。”
男修望了他两眼,转身进屋搬了把椅子出来,“你如今是哪一支?哪一辈的?”
裴纪心中虽有疑惑,却下意识答道:“庆川本家,平字辈。”
哪晓得男修扫他一眼,淡淡吐出两字:“跪下。”
闻言,裴纪登时直起身子,“家训有言,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师长,恕晚辈不能从命。”
公孙言立在他身旁,小声地补了一句:“他姓裴,庆川人。”
裴纪微微侧身轻声道:“那他又不是我家长辈,我跪他干嘛?我傻?再说了,他之前逮着我一个人打,我死也不跪。”
他这番话说的声音极小,但常珺和薛策亦是能听得清楚,莫要说坐在草屋门口的男修了。
常珺清楚地见着那男修面上淡然的表情有一瞬的崩裂,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只一瞬又压了下去。
地上倏地有根藤蔓窜起,常珺下意识就想拔剑,半道上给少卿摁住,紧接着就见眼前的裴纪唰的一声跪了下去。
男修面容冷厉,“我是你祖宗。”
骤然跪下去磕了膝盖骨的裴纪疼的龇牙咧嘴,却在听清楚男修的话后腾地跳起,怒道:“你少在那里胡说八道!”
“我姓裴,名琰,字安之。”
“我家族谱那么厚,我都仔细的看过了,没有你的名字!你还说你不是在胡说八道?!”
裴琰蔑他一眼,淡淡地道:“第一页就是我。”
闻言,裴纪更是火冒三丈,方欲跳起来上去掐架时就被常珺拍了肩。
常珺半刻钟前去取了洞口的石碑回来,一回来就听他那大逆不道的话,没一板砖给他拍晕过去都算手下留情——主要还是因她够不到裴纪的脑袋。
“常师叔?”裴纪疑惑转头。
常珺瞥了眼裴琰,“他真是你祖宗。”
“我不信。”
见裴纪偏过脑袋,一副说什么都不信的模样,常珺忍着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将手里的石碑递给他。
石碑上的字如针尖一般大,还需用灵识去瞧。
只见其上刻着:寂灭境法修裴琰,生于中汉庆川裴家,修行百年被朝廷收编,于宫中教习世家子弟法术,百年后不知所踪。
裴纪一路细细看下来,越看心越凉,半晌后抖着手扑通一声跪在裴琰跟前,“小辈裴平纪见过祖宗。”
端坐的裴琰垂眸看他,良久,嗤笑一声:“不是死也不跪?不是说我在胡说八道?不是不信?”
他问的很慢,但每吐一个字,裴纪便抖两抖,最后吐出的嗓音也跟着抖:“平纪知错,平纪说的混账话还请祖宗见谅。”
“你也知道那是混账话?”
他这一问,裴纪又抖了两抖,变出把藤椅坐在他斜前方的少卿瞧着他眼珠一转,下刻连滚带爬的抱上了裴琰的大腿。
“平纪知错!只是平纪长到这么大从来没见过祖宗,一时间不相信也是情有可原,但祖宗刚才真是把平纪打得可惨了,祖宗真的一点都不心疼平纪这样的小辈吗?而且平纪一见到祖宗,心里就感动到不行……”
候在一旁憋着笑的薛策看着他那张口就来说哭就哭的表演真是被惊得目瞪口呆。
前有常珺说变就变的脸,后有裴纪说来就来的嘴,薛策真是深觉各地分局真是藏龙卧虎。
又变了张藤椅招呼常珺坐下的少卿望了望裴纪,见他一面哭一面将脸上的草汁泥灰混着鼻涕眼泪全擦在他祖宗腿上。
瞧见裴祖宗黑如锅底的一张脸,少卿默了默,常珺亦是默了默,遂一道别过头去。
裴纪怕不是要完蛋。
果不其然,一晃眼,少卿就见那裴祖宗如拎鸡崽子似的将裴纪拎起来,后翻手一变摸出个帕子糊在裴纪脸上,总算是堵住了他那张嘴。
候了许久,裴琰见裴纪面上那些个眼泪鼻涕全被擦干净后,这才将人放下来,出声询问,“秘法你修了几年?”
“五年,是平纪偷学的,只有半部。”裴纪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垂着头,食指似乎是因紧张而绞着帕子。
“只有半部?”
裴琰眉头一皱,他分明记得他留在裴家的那部秘法是完整的,怎么传到今日就只剩半部了?
裴纪怯生生地望了眼绷着脸的裴琰,小声解释道:“祖爷爷说裴家祖上惹了皇亲国戚,被抄了一回家,祖上烧了一半的秘法藏在衣服里才保住,但后来因秘法不全,就不允许后来的子弟修习。”
说罢,他又连忙补上一句:“平纪偷学,是平纪的错。”
闻言,裴琰心中有了数,再望向裴纪时,目光也不似先前那般嫌弃,倒是隐隐有了几分赞赏。
那秘法是他悟出来的,自然是晓得完整和半部的差别,也是晓得只修半部所带来的反噬。
只是不承想面前的这个小辈胆大包天,只有半部的秘法也敢偷学,除去先前在潭中和与土人斗法时的两回,也不晓得这小辈到底是用了多少回。
用了半部的秘法,受着反噬,还能活到如今,裴纪实属是命硬。
裴琰心中波澜壮阔,面上却是不显,只一扬下巴,指着草屋对裴纪道:“你先进去等我。”
面对祖宗像个鹌鹑似的裴纪自然不敢多言,三两步就进了草屋。
裴琰这才有功夫去看候在一边的常珺和少卿,还有自袖里乾坤中摸出了副扑克,正打得热火朝天的薛策和了无等人。
和尚还会打牌?
与世外隔绝千年的裴祖宗终于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