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 钟离在往生堂讲学的时候时常会望向窗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好奇的仪倌们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却也只能看到户外昏暗的氛围。

  璃月港最近阴雨绵绵, 外出摆摊的摊贩却是雷打不动,宴道路过的时候大抵会好奇的看看。

  钟离很少雨后漫步在璃月港,很久以前他就不喜欢这种阴沉的天气, 像是回到了以前经常外出征讨魔神与宴道聚少离多的日子。

  他不可否认,在他还被叫作摩拉克斯的那些岁月中他就对宴道产生了一种迷恋,单单只是见到他便已然觉得愉悦了。

  他们之间度过了几千年的时光, 他知道自己对宴道来说很重要。他想,没什么东西能够将他们分开了吧……

  可是他们之间分别了两千年,自从魔神战争结束, 他便带着宴道的躯体留在了庆云顶。

  这段时间究竟是如何度过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如今,那个人回来了,钟离却莫名生了一股漂浮不定的心悸,宛如梦中一般。

  *

  宴道的酒馆马上就要开业了。

  拜托留云做的机关申鹤在开店前就送过来了, 重云看着眼前奇怪的机器,一直没搞明白这是做什么用的。

  直到他看到将串好的食物刷上酱架在机关上,那机关下方升起了火焰, 上方架着的食物也开始转动。

  “留云真君的手艺还真好。”宴道看着这侧方的花纹忍不住感慨。

  “好神奇,我还是第一次知道烤串可以这样做。”重云闻到了空气中的香气,忍不住吞咽口水。

  “料理是会随着人的变化而变化的, 如今的璃月港饮食文化多样, 不推出点新鲜玩意难以留住客人啊。”

  但宴道清楚,留云的机关就像是烤箱, 如果使用它的人无法正确的认识到这一点,做出的东西也自然不会好吃。

  “将这些带回去和朋友一起吃吧,我一会儿要单独接待一位客人。”宴道将烤制熟透的小食打包好递到重云身前。

  “谢谢宴先生,我就先走了。”重云挥了挥手,面上已经不见刚来璃月港那几天的局促了。

  送走重云之后,宴道拿了几壶酒出来温着,然后出了门。

  宴道的店主要买的还是酒,有璃月自产的酒,也有从蒙德进口的酒,而宴道自酿的酒并不多,只能限量买,至于菜单就简单许多,都是一些下酒的小菜之类的,简单好吃,能给宴道省不少力。

  店里的第一位客人是钟离,重云回去之后,宴道把钟离从往生堂接了回来。

  钟离走进明亮的店内,看着周围的摆设和换了身便装的宴道。

  “想吃什么?随便点,。”

  钟离是今天唯一的客人,宴道亲自送上自酿的新酒,味道自然是比不上以前喝的,毕竟年份放在那,但应该也是不错的。

  钟离看着为自己忙前忙后的男人,不动声色抿了抿唇。

  “宴道,我已经不是岩王帝君了。”

  “啊?我知道啊。”宴道将到满了酒的杯子放到钟离的手边,嘴角噙着笑意。

  “你没必要总是照顾我。”也没必要如此顾忌他。

  宴道停下手中的动作,靠在一边的桌子上。

  “我照顾你并非因为你是神明,也并非因为你是璃月的岩王爷,我追随的就只是你。”

  宴道伸出手捋了捋钟离耳侧的发丝,丧失了蓝调的眼睛像是灰色的海,平静的一丝风儿都没有。

  “只是觉得过于客气了,你我之间的关系没必要这般……”

  钟离端起酒杯送到唇边,视线却一直落在宴道的身上。

  宴道愣了愣,仔细咀嚼着他这句话的意思。

  “这般?”

  从神位退下的钟离已经居于高处看了太久这人世间了,那些璃月子民总是仰望着他,就连仙人也是,但这些他并不在意,过去的那些无法抹除,他们处于敬仰的心理注视着自己他也能理解,但是他希望,自己与宴道之间能够更近一些。

  他如今这具身躯已经与神明扯不上半分关系了,实际上也与凡人无太多区别,当他进入这具早已准备好的身体时,随着灵魂一同进入此处的各类情感几乎要将钟离淹没。

  人类要比神明更懂得爱与恨,他们脆弱却能够拥有最清晰的情感,所以,他开始从眼前人身上追逐更多的情感反馈。

  正如宴道愿意放纵自己时不时任性的脾性,他也想如此对待宴道。

  那次在洞府之中,忍受丹药洗髓之痛的宴道始终不愿用大力拥抱他时,钟离是失落的。

  这是相隔了两千年的重逢,钟离却觉得如此不切实际,宛若这两千年中的一次又一次幻梦。

  望着他鎏金色的眼眸,宴道浑浊的视线中却清楚的看到了那些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失落。

  “罢了,也许是这具身体的情感过于丰富了吧。”钟离收回视线,垂目看着杯中剩下的酒液。

  一只手伸了过来将他手中的酒杯拿走,钟离顺着那双手看过去,却见那个人弯腰靠近自己。

  唇齿相依,相近的气息彼此交融。

  宴道很喜欢触碰钟离的皮肤,牵手的时候也会将手指按入他的手套之中,轻轻的摩挲,只是每当这时,钟离都不敢看他,宴道以为那是他的矜持,但今日看来,钟离也是喜欢的吧。

  只不过太贪心了……

  而宴道,始终都觉得,自己并非一个良人,他无法剖析自己对钟离的情感,那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阴暗念头他也从不想告诉钟离。

  “这是你说的。”

  回来的白麻雀在酒馆的窗户落了下来,它已经把那户人家吓唬了一遍,算是完成任务了。

  坚硬的鸟喙扣响窗框,闷闷的敲击声似是在提醒屋子里的人给自己开给门。

  只是大半天过去了,小鸟在窗框上蹦了好几个来回也没见有人来放自己进去。

  一阵冷风吹过,白团子缩起了脖子,四十五度角望天,它用自己不怎么灵光的眼珠子看着天,它呀,今天算是体会到了那些猫爷狗爷口中“弃养”的滋味了。

  *

  重云带着热乎乎的烤串去找了行秋,行秋平日里不是泡在书肆便是在飞云商会习武锻炼,十分好找。

  行秋看到自己这位友人前来,也十分迅速放下手中的事情上前迎接。

  “重云今日回来的尚早啊,我着小说还未读完。”行秋笑着拉过重云坐下。

  “今日宴先生有客人要招待,所以就让我早些回来了。”重云说着将带回来的吃食打开。

  行秋看着重云愉快的神色,霎时间不知道要不要将刚刚得到的消息告诉他。

  “这是宴先生让我带回来和朋友一起吃的,虽然都是我喜欢的口味,但味道不赖,行秋,你快尝尝。”重云不吃辛辣之物,这一点酒馆的宴先生似乎早就知道。

  行秋十分捧场的拿起烤串尝了尝,眼中也浮现了一丝诧异,没想到卖相平平的烤串竟会如此可口。

  “重云,有一件事情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行秋想了想,还是想将这件事情告诉重云。

  重云抬起头看向行秋,如此瞻前顾后倒是不像行秋的作风。

  “之前你不是驱魔时被赶出来了吗,最近我听说那户人家又被妖邪缠上身,说是冒犯了什么纯阳方士大人,那大人定不会再来就他们,所以妖邪才敢来造次。”行秋边说边看着重云的表情。

  “不可能,我的体质如何我还是清楚的,我待过的地方那妖邪半年内是别想再靠近的……除非……”重云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

  “哎呀重云,你还看不出来吗,这是有人给你出气呢。”行秋拍了拍重云的肩膀,眼含笑意。

  “……是宴先生。”

  “除了他还能有谁。”行秋说着又拿出一根烤串,津津有味的品尝着。

  重云也是不是不分是非的人,他自然知道宴先生是为了自己出头,据他了解,宴道也并非不顾分寸之人,他是不会真的伤害那些人的,顶多就是吓唬吓唬他们。

  想到这里重云抿了抿嘴唇,心中感叹宴道真是个好人。

  “不过,行秋,你是怎么知道我被赶出来的事的,明明我也没说啊……”重云疑惑的看着吃烤串的行秋。

  “咳咳咳……道听途说,道听途说。”

  往生堂讲学的先生不少,但钟离是看起来最年轻最好看的一个,往日里来听他讲学的人也是最多的,只是今天钟离先生并没来。

  仪倌们问了登记的侍者,得知钟离先生并没有请假,仪倌们纷纷猜测对方是不是吃饭没给钱被扣下来刷盘子了,或者被什么伪装成珠宝贩子的人牙子给拐走了,毕竟那张脸是真的好看,不少富贵人家的奶奶可喜欢了……

  最后还是有人去问了胡堂主,胡堂主似乎并不意外,脸上还带着古灵精怪的笑。

  “你们钟离先生啊,是家中有事,抽不开身。”胡堂主那一双眼睛雪亮,识人识鬼都是一把好手,自然也早早看出那宴道小哥在钟离心中地位不一般,更何况这几天钟离下班可都是那宴道小哥接走的。

  仪倌们看着堂主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似乎也放下心来了。

  堂主虽然平时有点不着调,但也不会骗人。

  胡堂主离开时蹦蹦跳跳,那些仪倌们似乎听到她说:“多好的喜事啊!”

  *

  酒馆开业第一天,请来的客人都是熟人,绝云间的仙人、甘雨申鹤、五夜叉等等。

  留云看着眼前由自己发明的机关做出来的烤串,嗅着空气中的香气尝了一口。

  “真不愧是本仙的发明!”

  “那明明是这酱汁的功劳。”理水叠山看不得留云这般得意,忍不住小声吐槽。

  甘雨和申鹤看着长辈们的拌嘴表情也放松不少,甘雨转头看向那位许久未见的长辈。

  “宴大人,您身体怎样了?”

  “已经无大碍了,”宴道看着上前打招呼的甘雨,记忆中那个可爱的小丫头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月海亭秘书了。

  身为七星的秘书,甘雨能休息的时间格外少,这次前来也坐不了多久,只能先与宴道攀谈几句,便离开回去工作了。

  五夜叉们平日里都住在望舒客栈,荻花洲附近经常会有人见到除魔的夜叉仙人,只是他们平日里很少来璃月港。

  “这是连理镇心散,钟离让我交给你们的。”

  夜叉身上有业障,这些年累计在他们身上的业障足以让他们疯魔,但钟离尚且在位是将神力分出去一部分给了仙人,用于缓解磨损和业障侵袭,但痛苦依旧存在,连理镇心散便是钟离研制出的药方。

  “多谢宴大人。”大哥浮舍与宴道记忆中的形象相差甚远,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今日的他完全是一副凡人的模样,虽看上去五大三粗,但面上挂着笑,倒也算和蔼。

  应达和伐难坐在一起,身上也穿着璃月港常见的新式衣裙,弥怒倒是跟宴道之间从不客套,最近听说他也想开家店,专门卖自己设计出来的那些衣服,只不过要请人看店,毕竟他不能离凡人太近。

  至于魈,不知道是不是心虚什么,一直不敢看宴道。

  “来的时候魈还念叨着带两份礼物,怎么这时候不说话了。”浮舍打趣到,魈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宴道拍了拍魈的脑袋,自然知道这孩子怕自己怪他把自己的消息告诉钟离的事。

  “之前给你了点零花钱,本想让你多买些吃的,怎么也不见长胖。”

  活泼的应达看着自家小弟不敢支声的样子,十分不给面子的拆他台。

  “我告状,魈他挑食的很,平日只吃杏仁豆腐。”

  话题扯到魈的身上,作为哥哥姐姐的他们可是有一大堆牢骚要发,宴道也坐下听着他们说。

  “帝……钟离先生呢?”伐难问了一句,自从宴道回来之后,他们也都知道了帝君假死的事情了,所以也不敢像平日那般明目张胆的恭敬称呼“帝君”。

  宴道淡定的抿了一口茶,满心的心虚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休息,毕竟是人类的身体,最近帮我开店属实是辛苦他了。”

  众人对宴道的话不疑有他,毕竟他和钟离的关系最好了。

  众人临走的时候,宴道托魈送一份礼品去万民堂,给锅巴和香菱。

  “万民堂一向很忙,我这边也抽不开身,就麻烦你送去了。”

  魈点了点头,正打算离开却被宴道叫住了。

  “魈,跟锅巴问声好,你不理他他可伤心了。”

  魈抿了抿唇,轻轻的点了点头。他并非不想理会那位,只是每次旅行者都在,若是自己同他说话定会暴露锅巴大人的身份,到那时说不定会给他带来麻烦。

  送走仙人夜叉之后,宴道关了店,回到了店面后面的院子,他和钟离为了方便如今都住在这里,布置也都是他喜欢的。

  推开房门,半躺在软榻上看书的钟离看了过来,他的发丝散在塌上,眼角的丹红轻轻上挑,视线落在来人身上时带着一股别样的韵味。

  “都送走了?”

  “嗯,刚刚离开。”宴道三步并两步,走到床榻边坐下。

  钟离看着宴道的侧脸,注意到他微红的耳垂,抿着唇放下了手中的书。

  宴道的手很宽大,骨节也很漂亮,但是手心却带着一层薄薄的茧,略微有些粗糙。

  钟离坐起身,勾住了宴道的手,紧紧的扣住。

  “宴道,就这样一直下去吧,一直生活下去……”

  不要在离开,不要在出现意外,即使是岩石,也等不起第二个两千年了。

  紧紧的握着钟离的手,宴道将他牵到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抚摸着他身后的发丝。

  有时候,钟离让宴道觉得像一只精疲力尽的蝴蝶,而蝴蝶在濒死之际颤动着的翅膀总是让一些感兴趣的人生出将他做成标本的心思,可宴道却连那翅膀上的磷粉都不敢触碰分毫。

  钟离对他而言,从不是一只蝴蝶、或者一位君王,他只一件宝物。

  岁月会让山海改变面貌,自然也能够毫不留情的风化坚硬的磐石,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人若想永久的留下一样东西那便必定要做好失去的准备。

  璃月港的天气终于放晴了,街上的热闹劲儿又起来了。

  逛街的荧和派蒙在玉器行碰到了钟离,他正认真观看着身前货架上的一对翡翠耳饰。

  “钟离先生,好巧啊!”派蒙挥着手飞到了钟离的身前,荧跟在她身后也走了过来。

  “你们好,今天的天气很好,正巧在这看到了不错的翡翠,便停下看了看。”

  荧看向货架上的翡翠制品,又抬眼看了看钟离,现在她十分怀疑这人出门真的带钱了吗。

  “好漂亮的翡翠啊。”饶是派蒙这种只顾吃喝的都觉得那翡翠漂亮的不得了,水汪汪的绿,像是活着的碧水一般。

  “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翡翠,老板——”

  钟离刚要说话就被派蒙和荧叫住了,钟离疑惑的回头。

  荧把钟离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他:“钟离先生,您出门带钱了吗?”

  “是啊是啊,那翡翠一看就不便宜,要是再把账单寄到往生堂,胡桃说不定会把你辞了。”

  钟离听懂了荧和派蒙话语中的担忧,他勾起了唇,眉眼间带着璃月港热闹的人烟气,与荧记忆里那位温和知礼的客卿先生似乎有了些许出入。

  “幸而家中做了些小生意,今日不缺摩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