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羽毛球落在了樱花树下,是隔壁邻居家的小孩弄的。剃了一个光头的小孩不知从哪儿搬来梯子站在墙后面,笑起来的就咧起掉了一颗门牙的嘴:“两个漂亮的姐姐在亲亲耶!”

  “对了,我的羽毛球掉了,能请姐姐你们帮我捡一下吗?”

  而墙外,夏仁杰正拎着菜回家。

  隔得不远,站在梯子上的光头小孩很显眼。他自然是注意到了,因此也听到了方才那一句:“两个漂亮姐姐在亲亲耶!”

  夏仁杰的脚步顿住了。因为光头小孩是朝着他家院子里说这句话的,而他们家,刚好有两个女儿。

  脑海中那句“两个漂亮姐姐在亲亲耶!”不停地回响着。尘封已久的回忆突然就这样被打开……

  33.摩西十诫

  二十年前。

  依旧是十七八岁的两个女孩,她们站在樱花树下动情地吻着彼此。

  而其中一个,是夏仁杰的亲妹妹林寄筠。

  自记事起,夏仁杰就明白他们家的某些行事作风与世俗观念里的不太一样。不知是因为林怀易女士雷厉风行的手段,又或许因为夏明行真的是一位尊重妻子的好丈夫。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区别传统富贵之家“男主外女主内”模式的家庭。并且在夏仁杰还在念高中的时候,林怀易女士就曾问过他:“你是不是很疑惑,我为什么没有按照继承人的模式去培养你,反而培养了你妹妹?”

  夏仁杰点了点头。

  林怀易女士毫不犹豫地告诉他:“因为你没有经商的天分,但你妹妹有,所以我培养她。”

  是了,她们家从来都是这样,性别不是分配资源的唯一标准,只有实力和天分才是。

  要知道,在那个年代,沿海一代的商贾之家哪怕自祖上好几辈的人都留洋接受过开明的思想,但依旧还是会选择培养家族里的嫡子作为继承人。更有甚者还说:“女人就不适合经商,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

  所以,他们家确实和别的家庭不太一样。可即便是这样的家庭,在某些方面又超乎常人的……怎么形容呢?有信仰。因为她们一家四口都信奉天主教,并且十年如一日虔诚地侍奉着自己的神。

  发现林寄筠与那个女孩相恋的那天,夏仁杰等那女孩离开之后立刻勃然大怒道:“你是被恶魔附身了吗?竟然和一个女的做出这种事情。让母亲知道了,你知道下场会是什么吗?”

  长相酷似林怀易女士的林寄筠生着一双细而长的狐狸眼,而她看向兄长的眼里却透着一股子淡淡的漫不经心。

  是了,就是林寄筠这样的态度,让夏仁杰觉得窝火。

  自小在家中,父母都偏爱这个妹妹。现下,她更是不拿他这个当兄长的放在眼里。就因为是继承人,所以就这么目无尊长吗?

  见林寄筠不说话,夏仁杰更是气恼:“你别不说话,你再这样,我就告诉母亲,看她怎么好好教育你。”

  “你不是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吗?现在抓住我的把柄不是刚好合你意。”林寄筠说完,轻轻拍了拍落在肩上的樱花。但她的内心却认为夏仁杰应该不会做“告密”这种不入流的事,因为林怀易女士生平最厌恶此种品性的人。

  “林寄筠,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刚好合我意?”夏仁杰大声质问道。

  “上个月的继承人考核,你背着我偷偷做了什么马脚,你自己心里清楚。”林寄筠依旧不拿正眼瞧夏仁杰,并非她有多么厌恶自己的兄长。其实在很小的时候,兄妹两人的感情还是很要好的。

  但这样的感情随着时间的增长和一些风言风语的侵蚀,也渐渐被消磨殆尽了。

  也无非就是夏仁杰觉得自己作为长子,为何不能被当作继承人培养而心有不甘;也无非就是夏仁杰觉得身为男性,他为何不能像旁的家庭里的男性一样受到应有的待遇而不解罢了。

  而林寄筠作为他的妹妹,却轻易地就拥有了这一切。

  诚如摩西十诫里第十诫写下的:“不可贪恋人的房屋,也不可贪婪人的妻子、仆婢、牛驴,并他一切所有的。”

  夏仁杰很清楚自己在林寄筠身上犯了哪一诫的罪,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

  因此无数次去教堂的时候,他都在向他的主忏悔。

  直到今天——

  林寄筠的态度仿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那你就等着吧。”扔下这句话以后,夏仁杰就离开了。

  当天夜里,林怀易女士得知了这件事。她十分平静的将林寄筠关了禁闭,并表示:“如果你不答应和那个女孩断绝关系,那就永远别想出来。”

  夏仁杰知道母亲的态度,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因此也冷冷地在边上旁观。

  唯有夏明行站在房间外苦口婆心地劝林寄筠:“囡囡,去和你妈妈好好认个错,然后和那个女孩子做个了断,这件事我们就翻篇了,好不好?”

  “不好。”被关在房间里的林寄筠一开始还会回夏明行几句,后来直接缄口不言。

  林寄筠被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月,期间她亦并未绝食,仿佛在和林怀易女士打一场无声的持久战。

  后来,在一个天朗日清的下午,终究是林怀易女士先让了步,将林寄筠从房间里放了出来。

  夏仁杰到现在也还记得,关了一个月禁闭的林寄筠走出家门的那一刻,是飞似地离开。因为她匆匆走下楼梯的时候,卷起了一阵风,那风里裹着一层说不出冷意。下午三点,二楼百叶窗有阳光穿过,懒洋洋地倾斜在地板上,无声昭示着她的胜利。

  又仿佛在嘲笑夏仁杰:“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和她的差距,你们之间终究没得比。”

  然而那天直到晚上十一点,林寄筠都还没回家。

  一家三口都端端正正地坐在客厅里,夏仁杰其实早就困了,但无奈父母也在等着,他也不好先回房间。

  这时,窗外响起了惊雷,瓢泼大雨狠厉地砸在玻璃窗上,“哒哒哒”的声响和着古董时钟的“滴答”声,让人不自觉地感到烦闷。

  眼见天气逐渐恶劣,夏明行第一个先坐不住了:“不管了,再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让司机送我去找她。”

  林怀易女士抱着双臂,不动如山,冷冷地从嘴里吐出三个字:“不许去。”

  “晚晴。”夏明行通过喊妻子的小名进行着示弱。

  但林怀易女士却只是淡淡地扫了夏明行一眼,氛围持续胶着。而夏仁杰坐在沙发上,如坐针毡。

  就在夫妻俩正要针对林寄筠的问题展开争论时,有人带着一身瓢泼的雨雾推开了客厅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