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是在云栖，他只能蹲在那阴影里，抬头看着头顶的浮岛。
秦家家主又腾地站了起来，高声道：“诸位道友，既然川北的傀儡已经撤走了，我等还怕什么？那等邪魔外道，杀便是了！”
碧海门长老冷笑一声，嘲讽道：“你是不怕杀戮，我等呢？”
“两位道友稍安勿躁，如今大家都是自己人，何苦如此？这川北的事情是要解决的，造化门的事情也跑不了。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事，我们不正是为了这些事才到这里的么？且坐下来慢慢谈。”
这话说得慢条斯理，抑扬顿挫，在此时此刻的远山堂堪称一股清流。
谢棠定睛看去，那人袖口的山崖纹熠熠生辉，是潜山季家的家主，身边做着的修士和季伯玉颇有几分相似，该是季仲徽。
“正是如此。”一向只言不发的倪怀雪接口道。
满座一静，便是谢棠也诧异地看了眼一身雪色的倪怀雪。
倪怀雪已经在杏花洲呆了许久，但说的话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她虽然身在远山堂，但魂好似远走了一般，这还是众人第一次在远山堂听见她的声音。
湖山相倚，风雪三千。
如今黄虚白失踪，这风雪客的名声愈发响亮，丝毫不比天心剑主来得低。当下便有人附和着点头。
谢棠再度开口，“禁制虽破，但那禁制本就起得古怪，如今虽然破了，但也拿不准到底是蒋瑛有意诱敌深入，还是那禁制确实支撑不住。再者，川北的傀儡虽然退了大半，但锦城之外却一点没变，只怕那位川北新主另有打算。诸位道友还是小心为上。”
风雨山庄祁梦鹤欣然点头，“无名谷的禁制连着地脉和气运，这正是先前我们无从下手的原因。不论是否是人为，此番震动后，恐怕青州还有些变动，我等还是要做好准备。”
碧海门长老反应得很快，当下便震惊地问道：“道友是觉得可能会地动？”
风廿四神色凝重，长叹一声，“青州没有大城，气运恐怕压不住，何况还有一个不归海，地脉一动只怕是要生灵涂炭。”
……
陈重眼神扫过一圈，微不可察地叹口气。
后生可畏啊。
屋漏偏逢连夜雨，虎林阵法方启，青州的混乱便开始了。
祁梦鹤料得一点不错，青州地动了。
闪耀着杏花标志的飞舟群下降了一段，闻世芳的神识毫无顾忌地铺展开。
天地六合，入眼皆是狼藉。
平原陷落，青峰不再，各色流光飞驰而过，那都是仓惶逃离的修士，亦有许多修士如凡人一般，跌跌撞撞地奔走在陡然改变地貌的大道上，神情惶恐得像个失了父母的孩子。
青州的灵气已经驳杂至极，此刻，低阶修士和凡人毫无区别，一样只能寄希望于命运。
呼啸的风声中，闻世芳听到了太多。
她发现，自己可能从未了解过那位“朋友”。
这便是她愿意付出的代价么？
飞舟上，受到灵气冲击的禁制闪得眼花缭乱，像是分分钟就要自己碎掉了。
闻世芳看着天边那条隐约的血线，神色难看至极。
蒋瑛的动作快得难以想象。她是算准了门派世家们定然要拖拖拉拉，这便是她甩给他们的大问题。
谢棠死死盯着脚下，心知肚明却又无可奈何。
闻世芳随意截了一位修士，那人一看飞舟上的杏花纹，不用别人发问就自发地说了起来：
“灵气暴动，不归海翻滚，妖兽都上来了！”
她们现在所在的金灯山在洒金河边上，正通不归海，往常河面宽不过两丈，大多是时候都风平浪静，便是毫无修为的凡人船工也能撑着船安然过河。
但现在却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了。不归海暴涨，洒金河的河面陡然拓宽至六丈有余，且浊浪滔天，沉积多年的泥沙随着河边逃窜的妖兽一齐作乱，将靠近岸边的几间屋舍毁了个干干净净。
如今的洒金河，没有补鉴境的修为，一点都讨不了好。
这甚至还没到青州最靠近不归海的地方。
163 尘埃落定（一）
◎大潮◎
谢棠不知何时已经下了飞舟，站到了一块尚未被冲垮的山石上，身边是一个被她从风浪中捞起来的小孩，三丈外就是浑浊如泥浆水的洒金河。
小孩浑身沾满了泥沙，不哭也不叫，只是葡萄似的眼珠定定地盯着洒金河，脸上被清泪冲出两行清晰的印子来。
轰隆——
飞卷的阴云变深了几分，铅灰色中闪过几条耀眼的紫电。
河水还在缓慢上涨，暴乱的灵气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听我号令，照神境修士尽数回程！”谢棠骤然拎起小孩回到飞舟上，缓缓旋转的传音阵在各条飞舟上依次亮起，被极力压出平静的声音带着呼啸的狂风缓缓响起，“沿途生灵皆可救助。”
“……是。”
“是。”
“是。”
……
第一城是离不归海最近的城池，出城百来丈便是不归海的乱石沙滩，登上城中的望海楼甚至能目送有去有来坊的长船缓缓消失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