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破妄【完结】>第219章

  即便是琼花台错了,倪霁的眼神也错不了。

  她瞥见过有情道,怎么会不明白?只是原先还觉得是危难中的过分依赖,但如今倪霁这么一挑明,便一起明了了。

  日头高照,闻世芳盯着江潮生垒出来的隐隐青山看了半晌,忽觉眼眶发酸。

  “不行。”

  倪霁一愣,还没来得及掉眼泪就诡异地从中嗅出几分和颜悦色,还欲再开口,只听那道声音缓缓响起:

  “琼花台照一时一地之心,修士寿数悠长,你……”

  “……你还有许多年。”

  这没道理!因为漫漫余生,所以这点少年时的情谊就做不得数?

  倪霁心头千言万绪,一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下意识想拉住闻世芳,但只钩住了一片轻飘飘的衣脚,倏忽而逝。

  像一缕抓不住的风。

  她动用了灵力。倪霁茫然中的第一个清晰念头居然在想闻世芳的伤不知道有没有加重。

  江潮生:“…………!!??”

  不幸的她旁听了全场,尴尬和惆怅一齐扎了根。

  江潮生只是突然良心发现,来看看自己远道而来的两位徒子徒孙,没想到竟然听到了如此……精彩的故事!

  此刻,她正尴尬地躲在修竹之后,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出来。要说尴尬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要说问心无愧,她也确实不能。

  不出去,出去,不出去,出去……

  江潮生念头飞转,明晃晃的日头砸下来,她毅然决定,帮自己徒弟一把,立刻走出了竹林,还故意弄出了些细微声响。

  不料倪霁竟跟呆了一般不为所动。从来都是被人注视的江潮生是容不得这般忽视的,她顿时重重咳嗽了两声。

  倪霁眨了眨眼睛,把不知何时溢满了眼眶的泪逼了回去,哑着嗓子叫了一句“师祖?”

  江潮生容光焕发的脸顿时一黯,痛心疾首地想:不是叫她不要叫师祖了吗?前两天不是乖乖叫她“江元君”的吗?怎么今天又来了!算了,暂且不跟她计较。

  “情字难解,不如一醉!”

  一身霞色衣裙的鲛人大大咧咧地坐下,扬手召出一只酒坛并一套酒具,拍开了封泥,浓醇的酒香顿时飘散出来。她挑了挑细长的眉,看向倪霁。

  “她笨,你也笨。”

  倪霁:“……”

  她憋了太久,也担心了太久,闻世芳一激,便不由自主地吐露了出来。但江潮生的这句话却猛然敲开了她的伪装。她恍然发觉,真实的自己远比预料中的脆弱。

  而刚刚才高傲地吐出两个字的海国大供奉一下傻了眼——这后生毫无预料地哭了起来!

  天道啊!她这便宜徒孙原来是纸糊的坚强!

  “你……”江潮生完全没预料到这个发展,手忙脚乱地要做些什么,就见到倪霁猛然把手伸向了酒坛。

  若按照平日里,倪霁是绝不会喝酒的,可也许正应了借酒浇愁这四个字,她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酒坛,直接灌了下去。

  热辣的酒液化作一条奔流的长河,直抵肺腑。倪霁喝得太快,不慎呛了一口,咳着咳着,已是满脸湿润。

  她甚少落泪,不由地手忙脚乱想擦,偏这一回还像是止不住了。青袍人堪称温和的“一时一地”四字反复回旋。

  “慢些,慢些。”江潮生回了神,立刻心疼地夺走酒坛,小心地倒在了酒杯里递给倪霁。唉,一看这徒孙就不知道珍惜好东西!别全给她浪费了!

  倪霁哆嗦着端起酒杯,热泪混冷酒,百般滋味,囫囵而下。

  明明闻世芳也没说什么重话,明明她也没期望有所回应,可她就是难受,灌进去的酒好像化作了翻江倒海的蛟龙,在她胃里翻滚。

  江潮生端着酒杯,看着她的便宜徒孙感慨万千:可怜的小孩儿,没想到她们最后还是一起喝了酒,却是在这种情况下。想她大徒儿的性子,恐怕,她还要可怜上一段时间呢。

  不过……

  好歹也修了这么多年的有情道,虽然还是看不穿无情人的心思,但江元君识人无数,更是十分热衷于风月情爱之事,自认对那些情窦初开的小情人的心理比她们自己抓得还要准。

  回想起她徒儿匆匆离去时的神色,她觉得不对劲。

  “我徒儿她……”江潮生斟酌半天,一口酒都没喝,终于轻声道,“口是心非很有一套。小时候,我带她去海市,她很喜欢一盏影兽皮做的鲸灯。但当我问她想不想要时,她却摇了摇头。”

  “后来,她明明很喜欢海国,海国主也给了她通行令,她本可以一直呆在海国过逍遥日子的,却不知为什么一定要去陆上。如此过了许多年。”

  倪霁不知不觉停了下来,酒劲上得很快,或者是她确实酒量太浅。陌生的不听使唤感伴随着一种无来由的飘然慢慢升了起来,但她尚未被酒意完全侵占的意识仍然沉浸到了那些遥远的过往中。

  “大道三千,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选那一条道,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走得那么孤绝。”

  “我从来没懂过这个徒儿。也许……”江潮生放下酒杯,喃喃道,“也许这是报应。捡到她的时候,我还很年轻,我只是,让她一直活了下去。”

  要说愧疚,有一点。她确实不会养小孩儿,她也确实忘了,人族和鲛人是不同的,人族什么都要学,还很脆弱,完全不像鲛人。闻世芳能长成现在这个样子,还要多谢红和江流她们。

  倪霁飘飘忽忽道,如坠梦中,“……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说?”

  “无情无念、无牵无挂的,不是人,”江潮生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清明得很,“我这个大徒儿若是要修有情道,那该是天魔缠身了,她向来多心。若是她无意,大概只会觉得此事荒唐。”

  倪霁清醒了片刻。江潮生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未等她确信,汹涌的酒劲就涌了上来。

  “做个好梦。”她听见江潮生如是说。

  她并没有做梦,只是一睁眼一闭眼,便是漫天细细绵绵的春雨。这雨并不扰人,轻轻柔柔,飘摇如丝,她从雨中醒来甚至还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恍惚感。直到她在草木湿气中嗅到了一丝温暖的香气。

  倪霁猛地一扭头,那人就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