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景觉得自己肯定是烧糊涂了,不然他怎么会让连珩进这个家门。
但连珩就这么进来了,他养的狗甚至摇头摆尾夹道欢迎。
叛徒。
尚且残存的理智让余景把自己的手从连珩脖子上拿开,但没什么劲,刚垂下来就被放在了床上。
余景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儿矫情,连珩没来的时候还能坚持下床去翻狗窝,现在反而躺在床上连眼皮都睁不开。
也可能是发烧烧的,就这样反复无常。
总之几乎是非常流畅地、余景脑袋一沾枕头,跟昏迷似的直接睡了过去。
连珩站在床边,垂眸盯着对方殷红的唇,片刻后微微拧着眉头,移开视线,翻翻床头柜上堆着的退烧药。
基本都是胶囊,生吞硬咽的,已经吃了快有一板。
什么时候生的病?找归归那晚吗?
他把零散的药剂整理好,找到温度计,轻手轻脚地拉开被子,解了余景的睡衣纽扣夹进腋下。
接着,又出去接了杯温水。
归归屁颠屁颠跟着连珩,像块可以移动的绊脚石。
连珩半道上发现对方尿湿了的狗窝,拍了这糟心儿子一记不轻不重的大逼兜,归归委屈得直哼哼,夹着尾巴钻笼子里了。
他联系了宠物店的上门遛狗,还叫了跑腿小哥送了退烧冲剂。
把尿湿了的狗窝扔到阳台,简单消毒了狗窝。
甚至还翻了翻冰箱,找出了点青菜和一颗咸鸭蛋,凑合着煮了锅咸粥。
忙活一圈回到卧室,余景半眯着眼睛,像是有些清醒。
他挣扎着把手从被窝里拿出来,皱着眉往衣服里掏掏,掏出个温度计。
连珩伸手找他要,余景就真乖乖听话给了他。
三十八度多。
一个成年人能把自己烧成这样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厉害。
连珩理了理他额前凌乱的碎发。
余景皮肤滚烫,凝了层细微的薄汗。
连珩的指腹带了点茧,体温偏低,擦过皮肤留下难以忽略的触感。
余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轻叹。
连珩蓦然蜷了手指。
这似乎是余景第一次生病,换以前都是连珩反过来被他照顾。
虽然两人也就相差了一岁,但相比于连珩,余景总是更加成熟一些。
连珩也照顾过人,但那些大多皮糙肉厚,根本不把感冒发烧当病来看。
如果发现异常,拍拍肩膀问一句“兄弟怎么了”,完事儿后说“哦那你多喝点水”。
这不能放余景身上。
他去浴室端了盆水过来,拧干净毛巾给余景擦擦掉头上的毛汗。
水汽蒸发带走部分热量,余景半敞着衣襟,眯起眼睛,视线游移,飘飘忽忽地定格在连珩脸上。
连珩被盯久了有点发毛,但人多多少少有点贱,即便发毛了也不想离开。
他掀开被子,继续擦拭手臂。
余景很白,皮肤也软。
有点瘦,握起来能清晰地感受到骨骼硌手。
连珩有点心疼,也不知道这人今天吃没吃饭。
“不是分手了吗?”余景突然开口。
沙哑的声线刺得连珩耳膜一疼,他不敢抬眼,也不敢回应,像个被训了的鹌鹑,杵在那儿吱都不吱一声。
余景把手抽回来:“用不着你在这。”
连珩手上一空。
余景费劲地转过身,侧躺着,把后背对着连珩。
连珩耷拉着脑袋,有些手足无措,像被罚站似的,把毛巾在手里开开合合叠了好几下,直到门铃响了,这才起身过去开门。
宠物店店员和跑腿小哥一起到了,连珩把归归交了出去,顺便给余景冲了杯退烧冲剂,规规矩矩端到了床边,半天没敢吱声。
许久,等到杯子里的冲剂都没那么热了,连珩这才绕到床的另一边,谈着身子去看跟他隔了半张床的余景,小心翼翼地开口:“喝点药吧。”
片刻后,余景又把脸转向另一边。
连珩:“……”
他再屁颠颠地绕回来。
这让连珩想起刚工作那会儿自己和同事一起执行任务,两人坐一车里盯梢,有时候会很无聊。
同事跟他女朋友打电话,那边骂这边哄,贱得连珩五官都拧成一团。
当时他特别不理解,还真有人被骂得狗血淋头依旧乐此不疲。
现在多少能理解一点了,因为他也贱起来了。
“哥,”连珩双手捧着杯子蹲在床边,跟十几分钟前的归归同款动作,“喝点药。”
余景闭着眼,却想起小时候。
有次他也病了,躺在床上睡觉,连珩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趴在他床边奶里奶气地喊哥,让他乖乖吃药。
那时他们都很小,也不知道连珩还记不记得。
唉……
余景在心里叹了口气。
多大的人了,拿自己的身体置什么气。
他杵着手肘坐起来,连珩连忙起来给他身后垫上几个枕头。
余景接过水杯,仰头把药喝掉。
他有点热,可能是连珩总把被子给他盖得严严实实,导致身上黏了层薄汗,有点不太舒服。
趁着连珩出去洗杯子的功夫,余景拿过手机,看了眼通话记录。
连珩和宠物店备注连一起,果然是打错电话了。
搞半天是自己把人给叫过来的,余景叹了口气,觉得看了这么会儿字都有点头晕。
他关掉手机,靠着眯了会儿眼。
连珩去而复返,又端回来一杯热水。
余景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心道自己前一阵子还担心连珩生病了身边没个人照顾,结果事到如今自己才是那个小丑。
他昏昏沉沉了一天,烧得吃什么都没胃口。
现在意识清醒了,五脏六腑全都工作了,肚子终于开始抗议,发出了饥饿的哀鸣。
余景摸摸自己的肚子,尴尬地闭上眼睛。
连珩立刻收到信号,十分殷勤地说:“我煮了点粥,现在应该好了。”
不得不说,连珩的厨艺还是可以的。
余景虽然也经常做饭,但仅凭他现有的脑容量,是不会把咸鸭蛋和米一块煮的。
偶尔拓宽一下视野,会有新的收获。
喝了碗粥,余景感觉自己脑子清醒了许多,就是身上没什么力气,重新窝回被子里,听着厨房里正在洗碗的沙沙水声,不禁想着还是身边有个人好一点,最起码感冒发烧能喝口热水、吃口热粥,还能尥蹶子撒气,找回一点儿生机。
本来都好好的,非要搞什么分手。
还分手,祁炎都跟别人滚一起了他还拧巴大半年呢,连珩这边他闭着眼睛想都觉得分不掉。
就是生气,心里憋得难受。
恨不得把连珩揪过来抽他耳巴子,一边抽还一边问“不是要分手吗?给我滚蛋!”
光是在脑子里过过瘾,余景都舒服了不少。
只是,冷静的这几个月他又隐约能够理解连珩提出分手的原因,从对方的角度来看,或许就像祁炎说的一样,不奇怪。
谈恋爱嘛,谁都有脑子不好犯矫情的时候。
连珩能提出分手,追根究底就觉得余景不喜欢他呗。
觉得余景在勉强自己,所以干脆放手让他自由,让他去弥补曾经的遗憾,去追求过去的理想。
其实没必要这样。
门铃响了,归归被溜完回来了。
小狗“呼哧呼哧”吐着舌头,围着连珩转了两圈就忙不迭地跑去卧室找余景。
好儿子,还知道心疼他爹。
余景从被子里露出半颗脑袋,差点被扒拉上床的好大儿来了个嘴对嘴的亲密接触。
余景赶紧用被子蒙住了头。
“连珩!”
连珩闻声而至,进来把归归给抓回客厅。
余景心力交瘁:“他的窝……”
连珩回道:“我换了新的。”
余景又放下心来。
客厅的灯被关上,连珩端着水杯过来。
他屈膝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跟台全自动饮水机似的,余景已经不想再喝了。
“加了蜂蜜,会甜一点。”
甜一点余景也不想喝。
他保持着侧躺的动作,把被子往自己的下巴下面掖了掖,露出一张烧红了的脸。
这样的高度正正好好,两人视线相平,不需要仰视或者俯视。
“连珩,我们聊聊。”
连名带姓地喊了名字,连珩原本弓着的脊背瞬间就给坐直了起来。
“好。”
成年人有效沟通,既然让人留下来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连珩也没藏着掖着,或是另找借口,他知道谎言会带来多大伤害,所以面对余景从不敢有半点敷衍。
想要分开的原因和余景猜的大差不差,这些其实都可以从生活的细枝末节中找到痕迹。
连珩不想成为束缚余景的枷锁,他想把余景拉回十八岁那年,排除掉所有的干扰,让他去选另一个选项。
考上心仪的大学,读了喜欢的专业。
没有祁炎,甚至没有连珩。
他或许在另一个领域闪闪发光,又或者恰恰相反,前途黯淡。
这些都是另一条未选择的路,余景只是余景。
“可是小珩,遗憾之所以是遗憾,在于它的不可逆。相同的事件放在不同的时间,做出来的选择或许也会天差地别。并不是有你和祁炎我就不是我自己了,是正因为你和祁炎,我才能成为我自己。”
余景是想从事航空航天相关,这也的确是他少年时的梦想。
可同样的选择放在十几年后,他就不一定还是那个追梦少年。
三观几乎被打碎了重铸,看重的东西同样发生了变化。
他浪费了太多时间,也明白了很多事情。
“永远别打着‘为你好’的名号去做自以为是的事,小珩,多和我沟通沟通,可以吗?”
相比于被父母关在家里,余景并不后悔自己窗前的那一跳。
人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算是一种成长。
可被迫接受,只能是对生命的消磨。
他不想被怨气吞噬,蹉跎光阴。
再者,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连珩光是进医院就吓了余景好几回。
未来是什么样他不知道,也不去假设,现在只想抓住当下的生活,和眼前的爱人。
“对不起,哥。”
连珩低着头,几乎把脸垂进了被子。
“我不该就那样提分手。我只是……我以为……”
话说一半,他顿了顿。
“我看到了,你收着的照片。”
余景纳闷了一会儿,自己收了什么照片?
两人大眼瞪小眼,硬是互相硬控了十来秒,他这才突然想起来。
“不会是那张B超照片吧?”
连珩嘴角一压,表情瞬间委屈了起来。
还真给说中了。
“不是,”余景干脆手臂一撑坐起来,“我自己都放忘了。”
连珩目光闪烁,将信将疑。
他暂时还保持着刚才那一副委屈样,好像无论余景解释什么都是临时诹出来的借口。
余景放平心态,又补充解释道:“而且我想起来之后就还给祁炎了。”
他承认,当初把照片带走时的确是祁炎的原因。
毕竟这是祁炎唯一血亲存在过的证据。
可后来,他身边有了连珩,压根就没再想起来这事儿。
连珩什么时候看见的?可把他给憋死了吧?
“你还给他了?”连珩再三确定。
余景无语:“你给他打个电话?”
连珩表情逐渐阴转多云。
他仔细回忆前段时间祁炎对他的态度,好像的确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平和。
原来不是因为势在必得,而是因为彻底放手?
他又抬眸看向余景。
“我那天在机场看见你跟他——”
“闭嘴吧你,”余景真恨不得抽他一个大嘴巴子,“他那天把铃铛还给我了。”
连珩愣了许久。
过去的事件随着时间线串在了一起,堆积着的误会在这一刻全部解开。
连珩坐在那儿,盯着被褥的某个褶皱发呆。
余景又躺回去,觉得心里畅快了许多。
他们或许就该这样,直截了当地去表达与接受。
“是这样,”连珩似有恍然,声音沉沉,“我还以为……”
以为余景不爱他。
甚至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敢相信余景就这么放下了祁炎。
“哥。”
连珩趴在床边,整张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他的手指和余景的搅在一起,说出口的话闷闷的,带着轻微的哽咽。
“你爱我吗?”
这样的话多少有点难以启齿,连珩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只剩丁点气音。
不是对朋友的同情,也不是对弟弟的责任。
是爱,单纯地爱连珩这一个人。
余景摸摸连珩的头发,心口处像是突然有一片塌方,稀里哗啦的,整个人都快要震颤起来,
“爱。”
他俯下身,把侧脸贴在连珩的耳廓,像极了小时候哄连珩睡觉那样,放轻了声音细碎地说着。
“是我以前不够努力,没让你感觉到我很爱你,所以现在只能暂时用这种空洞又直接的方式告诉你,我很爱你。但是以后我会努力,让你慢慢从其他方面感受到,我是真的担心你、真的在意你、真的爱你,很爱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