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祁炎侧身,用拇指擦掉余景脸上的血渍。
轻微的刺痛,像被针细细密密缝了一圈,让他猛地回过神来。
余景偏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祁炎脸上还浮着他亲爹的巴掌印,力道之狠,甚至连指节都能看得清楚。
“你故意的吗?”余景问。
祁炎抬了眼:“什么?”
“祁炎,你故意的。”
故意挨下这两巴掌,故意让他心疼,故意加剧了矛盾的爆发,甚至故意来这儿。
“阿景,”祁炎语气温和,“是你要来的。”
一句话打破了余景的猜想。
他茫然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
是啊,是自己要来的。
所以祁炎不是故意的?他为什么要替自己挨巴掌呢?
“阿景,你应该回家好好睡一觉。”
余景推开祁炎的手。
“你是不是很开心?我终于和家里闹翻了。”
祁炎垂下手臂,沉默不语。
“我的父母,我的工作,我的家庭,什么都没有了!”
电梯到达负一楼,余景走了出去,他站在地下停车场的岔路,不知道东西南北,也根本找不到出口。
祁炎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身后,看余景茫然地环视四周,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处。
绝望地停在那里,像个被蛀空的路标,表面完好无损,但早已被抽掉灵魂。
今天的事不在祁炎的意料之内,但那两巴掌打在脸上着实不亏。
嘴里还泛着腥甜,他偏头吐出一口血水,走向余景,却发现对方早已泪流满面。
祁炎把他抱进怀里,对方迟钝到毫无反应。
“你还有我,”他小声地安慰,闭上眼轻轻捋着余景的后背,“阿景,你还有我。”
-
余景被祁炎带回了家,不是他租的房子,而是他们两人的家。
熟悉的家具和房间,祁炎忙着弯腰给他拿拖鞋。
余景站在那里,垂眸又看见了玄关的玻璃盏。
他拿起来,问祁炎:“为什么出轨?”
祁炎握住他的手腕:“是意外。”
余景置若罔闻,重复道:“为什么出轨?”
祁炎这次只是看着他,不发一言。
“为什么出轨啊?”余景逼近一些,盯着祁炎的眸子,企图从中看到什么蛛丝马迹,“你不是喜欢我吗?不是只有我吗?为什么啊祁炎?为什么啊!”
他几乎有些歇斯底里,在下一瞬又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你把我的人生毁了。祁炎,你怎么不去死?”
恨意横穿大脑,余景耳边轰然骤鸣。
他听见祁炎发出怪异的笑声,用手掌拢着他的耳朵,凑近了说:“是你救我回来的,阿景,你不应该对我这么凶。”
“你以为你爸妈真的爱你吗?他们只爱听他们话的傀儡。你是,余安也是。他们不过是趴在你身上吸血的臭虫,这么多年忍下来,你不烦我也烦了。”
“离开他们有什么不好?他们不会关心你,也不会在意你,只有我是真的爱你,也只有我才会对你说这些。你现在应该恳求我,挽留我,我才不会和他们一样抛下你。”
“离开我,你才是一无所有。”
“这世界上,除了我没人爱你。”
-
当晚,余景高烧直逼四十度。
祁炎衣不解带地照顾,听他在昏迷中喊自己的名字。
阿炎,阿炎。
之前的爱和恨在这一刻抵消中和。
多好,世界仿佛只有他们两人。
手机里不停地进来电话,祁炎起初放任不管,之后干脆直接关机。
余景换了个手机,上面有十几条未接来电。
连珩的名字刺了一下祁炎的眼睛,他把记录删除,抠出电话卡扔进垃圾桶。
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里装着黄褐色的退烧冲剂,细长的铁勺在搅拌时碰及杯壁,发出“嗬啷嗬啷”清脆的声响。
祁炎坐在床边,揽着余景的肩膀,混着安眠药喂他喝下去。
低头看了许久怀里安静的爱人,再俯身吻在他微颤的睫毛。
“睡一觉就好了。”
-
由于安眠药的原因,余景这一觉睡得很沉。
再醒来时不知何年何月,遮光窗帘挡住了屋外的阳光,祁炎不在家里,非常安静。
余景坐在床上缓了很久,身体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抱怨疼痛。
他在床头枕边寻找自己的手机,没有找到。
掀被子下床去客厅看钟表,才发现都已经是下午了。
简单的洗漱一下,餐桌上放着做好的午饭。
红烧鸡翅,还有清炒包菜。
米饭盛好了一并放在托盘里,用保鲜膜盖住了,里面凝了一层水汽。
余景饥肠辘辘,却没有动哪怕一点。
他马不停蹄赶自己回租的房子,又在门口碰见缩成一团的徐杨。
对方似乎等了很久,扶着墙站起来时甚至因为腿麻而有些踉跄。
徐杨长话短说,把一个破旧的老年机递给余景:“他找你。”
号码是连珩的,余景立刻回拨过去。
那边已经关机了。
他预感不妙,有一瞬间的头重脚轻,徐杨连忙扶住余景。
“他跟你说什么了?”余景问。
他一边开锁进屋,一边又把连珩的电话拨打回去。
“他让我找你。”徐杨道。
“找我?”余景声音沙哑,“找我做什么?”
“让我保护你。”
余景诧异地笑了一下。
是遇到了什么情况,才能让连珩拜托一个未成年来保护自己?
联想到今天突然消失的祁炎,余景心里一阵发虚。
他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此刻记不住号码,也联系不上连珩的妈妈。
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重新回去一趟。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不仅连阿姨家门紧闭,包括余景父母家,都紧关大门,无人回应。
“阿姨,阿姨。”
余景仍然坚持敲门。
直到楼上的邻居听见声响,从楼梯间下来探出半个身子:“你怎么没跟着去?他们家出事了。”
-
打车到邻市时,余景在车上吐了个昏天黑地。
司机骂骂咧咧让他加钱,他一口应下,只要求开得再快一点。
看着后排乘客如死人般苍白的脸,司机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脑子一热接下这趟大单。
现在跑了一半回头他亏,但越跑越慌,就怕中途再出什么意外。
“再快一点你受得了吗?别到时候在我车上出什么事了,这算谁的?”
“算我的。”
徐杨抬头看向前排:“谁家都有点急事,又不是不给你钱,体谅下不行吗?”
分明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屁大小孩,说起话来有模有样,司机撇了下嘴,到底没说什么。
到了市区,天都快黑了。
余景下车后蹲在路边大吐了一场。
他握着巴掌大点的手机,翻找着当地最新新闻。
【富二代深夜飙车,与人相撞翻进山沟,疑似车毁人亡。】
余景按住自己的心口,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挤做一团,快被他吐了出来。
徐杨买了牛奶面包和矿泉水,余景几乎是把食物全部塞进嘴里,机械性的咀嚼和吞咽完,再继续打车去医院。
他握着徐杨的手机,拨出之前找邻居要的连珩妈妈的电话号码,忙音响了几声后接听。
对方声音疲惫,但语气依旧温柔:“小景,你别着急。”
大滴大滴的眼泪划过脸颊,在下巴上聚出一片不断下坠的雨势。
余景抹了把脸,定了定神:“我马上就到。”
余景赶到医院时手术室的灯还亮着,等候区坐了不少人,他一眼就看见了连珩的父母。
“阿姨,”余景腿软得快要站不住脚,“小珩怎么样了?”
连阿姨握住余景的手,话还没说一句就开始掉眼泪:“他考警校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已经习惯了,已经习惯了……”
余景被“手术中”那几个红字刺得眼疼,整个人浑身打颤。
他告别了连阿姨,又去找当夜的急诊医生了解情况。
连珩的情况不容乐观,现在手术是在努力保住他的左腿。
这话仿佛晴天霹雳,余景只觉得天旋地转,“敦”一下坐在了凳子上。
徐杨搀扶住他的手臂。
连珩是名刑警,如果左腿出了什么意外,事业前途基本也就断送了。
余景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那个富二代呢?”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个飙车的富二代也在医院吗?”
医生摇摇头:“已经被转移了,这件事已经立案调查,你可以去警察局那边询问具体情况。”
余景稳住自己的呼吸,问最后一个问题:“医生,那个、那个富二代,是女的吗?”
-
余景出了诊室,顺着走廊里贴着瓷砖的墙壁颓然坐下。
徐杨蹲在他的旁边,兢兢业业地守着。
富二代是菜楚楚。
在和祁炎较劲的关键时期,她不会闲得没事深夜飙车。
这件事一定有关祁炎,连珩被牵扯进来了。
余景哆哆嗦嗦拿出手机,给祁炎打过去电话。
电话关机,无人接听。
手指因颤抖而脱力,手机摔在他的鞋尖。
他拿了几下都没拿起来,关节处仿佛上了锈,一有动作就会“咯吱吱”往下掉着浮灰。
徐杨替他捡起来,递到余景跟前。
余景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躬身缩成一团。
他张了张嘴,想大叫出声,却发现嗓子眼里只能发出嘶哑的“喝喝”声。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连珩不会被牵扯进这件事中。
他没理由出现在现场,也不会被送进医院。
——我害了他。
余景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往外扯。
头皮剧痛无比,他的手被徐杨死死按住。
“都怪我,”余景声音发抖,“我不该告诉小珩的。”
祁炎要菜楚楚去死,那蔡楚楚就去死好了。
他们一个送医一个坐牢,前者自食恶果,后者罪有应得。
但是能不能不要带着连珩。
连阿姨就那一个儿子,也就那一个孩子。
如果连珩有个三长两短——
“对不起,对不起。”
余景崩溃地重复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