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珩赶到医院时,余景已经挂上了点滴。

  三人座的旁边晃悠悠的垂着输液管,余景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此刻正躬身缩成一团。

  即便在暖气十足的医院里,干坐在四面通风的等候区还是有些冷了。

  连珩本就皱着的眉头立刻又深了些许,几乎是小跑几步过去,压着一边膝盖蹲在他的面前:“余景?”

  余景吃力地抬起头,拧巴着的五官舒展些许,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来。

  “你来啦。”

  他的声音有点虚,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

  连珩起身,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罩在他的后背。

  坐在余景身边时手掌不自觉在对方肩头握了一下,摸得到骨头,人有点瘦。

  “怎么就穿这么点?哪儿疼?看过医生了吗?”

  余景微微直起上半身,使得两人之间的距离稍微正常一些:“看过了,可能有点盲肠炎,已经吃过药了,没什么事。”

  正说着,走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余景越过连珩,探身去看,徐杨捧着一杯八宝粥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看见连珩,目光一扫而过,把八宝粥塞进余景手里。

  他的身上穿着不太合身的大衣,衣摆几乎遮住了小腿。

  余景简单介绍:“我学生。”

  连珩了然。

  这些年余景也没少跟他吐槽过工作相关,其中有几个头疼的老大难,连珩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

  而近几年最让他头疼的,昨天喝酒时也提到过。

  连珩大概知道是个怎么回事,当机立断:“去我家吧。”

  余景垂眸,撕开手背上的胶布:“先去一中。”

  处理学生的事情,余景自有他的一套。

  连珩不好参与,便陪着一起过去。

  他开的车来,把暖气开到最大。

  余景一只手握着喝了一半的八宝粥,另一只手拉着徐杨,不由分说把人塞进车后座。

  连珩从后视镜看过去,余景拧着眉,面色不佳。

  “你要吃点饭。”连珩说。

  “不差这一会,”余景拿出手机,咬着八宝粥的吸管飞速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天冷,等会你别下车了。”

  汽车启动,连珩斜了斜眼,看见旁边坐着的少年。

  灰头土脸的小屁孩,板着张苦大仇深地脸,脸上的巴掌印都快肿成浮雕了,也没见他喊疼。

  只是偏头盯着余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中就在附近,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连珩把车停在路边,刚要摘安全带就被余景从车后探身过来按住了肩膀。

  “外面冷,你在车里等我。”

  连珩拧着身子往后看:“我不冷。”

  余景拍拍他的肩头:“一会就好。”

  像是安抚一只大型犬类,连珩被拍了两下,在车上坐住了。

  下了车,余景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高。

  转身看随后下来的徐杨,捉住他的手腕走进了学校旁的一个小巷里。

  夜已经深了,巷口的路灯发出微弱的黄光。

  圈地自萌地照着那一小片浑浊的空气,显得冬夜沉闷而又厚重。

  肩膀淌过那一小片昏黄,隔着老远,余景就听见剧烈的争吵。

  “哐当”一声,伴随着女人的尖叫,一口大锅从地上弹起,再滴溜溜滚到余景脚边。

  门外的女人披头散发,破口大骂。

  屋内的男人也隔着门板,同样叫嚣。

  余景:“……”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徐杨,徐杨半耷着眼皮,也同样看他。

  “早说你管不了。”

  余景硬着头皮上前:“徐杨妈妈……”

  女人原地一坐,拍着大腿痛哭流涕:“我过不下去了!我不过了!我要跟你离婚!”

  余景:“……”

  他是扶还是不扶呢。

  “那你离啊!”徐杨火上浇油,“每次都这样,有本事来真的!”

  余景恨不得捂他的嘴:“你别说话!”

  女人的哭声凄厉,惹得左邻右舍都探头看热闹。

  余景夹在其中进退两难,正愁着不知道要怎么办,大门突然开了。

  男人抄着菜刀就冲女人过去,嘴上不干不净地喊着少儿不宜的粗话。

  余景吓了一跳,下意识护着徐杨。

  女人手脚并用连滚带爬,一嗓子“杀人啦”喊出七八条街。

  余景把徐杨推开几米远,说了句“去喊人”后,抄着门口的扫帚就冲了过去。

  徐杨往后踉跄几步,都还没反应过来喊什么人。

  一只大手突然托住后背,高大的身影从他身侧掠过,动作丝滑地矮身顺起那口铁锅。

  “当”的一下,菜刀砍在了锅底,震得人虎口一麻。

  连珩护住余景的同时扔掉铁锅,顺势捏住菜刀刀背,再抬脚把人一脚踹翻。

  极度的混乱之中,男人被擒住双手脸朝下按在地上。

  嗓子里一句国骂刚喊出个声母,就被自上而下一道厉声打断。

  “警察!老实点!”

  -

  在派出所处理好一堆破事后已经快到午夜。

  余景的手背被刀划了点皮肉,不算什么大伤。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调解,徐杨妈妈准备带着徐杨回老家。

  余景把连珩的羽绒服脱给徐杨,又给了点钱,这才放心离开。

  连珩在附近的商店买了牛奶面包,他在车里吃了一点,没什么胃口,整个人蔫蔫的,头也晕得不行。

  车子行过十字路口,连珩偏了偏脸,目光落在余景交叠的双手上,长睫微敛,很快移开。

  “我送你回家?”连珩问。

  余景闭着眼,额角抵在车窗上,听见声音,费劲地撑起眼皮:“嗯?好。”

  他实在是太累了,还有点晕车,现在话都不想多说。

  但半睡半醒间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强打起精神,道:“给你打电话是怕我学生又跑了我抓不住他,结果遇着这事。”

  连珩轻轻“嗯”了一声:“你学生挺懂事的。”

  虽然想跑,但老师身体不舒服还知道收敛点。

  “他啊,”余景窝在椅背上,浅浅叹了口气,“的确挺懂事……”

  还有一个路口就到家了,余景在车上呼呼大睡,不省人事。

  连珩把他叫醒,抿了下唇,问:“家里有饭吗?”

  余景听在耳朵里,却没有回答。

  他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想到了饭,也想到了连珩发的朋友圈——那碗热气腾腾的骨汤面条。

  饿了。

  微微一个激灵,余景重新睁开眼。

  红灯的时间很久,车子停在路上,连珩正静静看着他。

  车窗外的夜色如墨,玻璃上倒映着车内两人间似有若无的温热。

  余景还有点不太清醒,微微皱眉。

  连珩开口:“你怎么了?”

  “有点头晕,”余景撑着座位,努力直起身子,“你家的骨汤面条还有吗?想吃了。”

  掉转车头,连珩把余景带回自己家。

  翻出厚睡衣给对方套上,再倒上热水塞人手里,看余景像只仓鼠似的在沙发上缩成一团,这才去厨房热汤煮面。

  做好饭出来后,余景已经睡着了。

  连珩放轻了手脚,把那碗面搁在茶几上。

  “嗒”的一声,是瓷碗和桌面碰撞的轻响,余景的睫毛一颤,睁开了眼睛。

  连珩拉过一边的薄毯,盖在他的腿上:“睡着了?”

  余景摆正双腿,好让毯子盖在身上。他手上还捧着水杯,此刻水凉了些,刚好喝下:“是睡着了。”

  他睡觉浅,有点动静就会醒。

  只是这次也有别的原因,比如面前的骨汤熬得实在是太香了。

  余景闷头吃完一碗面条,连珩把一杯棕黄色的冲剂放在他的手边。

  余景拢过水杯:“感冒药吗?”

  “板蓝根,”连珩坐在他的身侧,“你的手,还是去打一针破伤风吧。”

  余景垂眸看看手背:“哦,明天再说。”

  连珩无奈地叹了口气:“今晚在这?”

  余景沉默。

  这么晚了,他其实不想再顶着寒风来回跑。

  虽然今晚祁炎说要回家,可到现在也没个音讯。

  留在连珩这是最舒服的选择。

  只是,他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祁炎的介意。

  连珩不过比他小一岁,现在也是个二十八岁的男人。

  虽然对方没有那方面的取向,余景也没有那方面的念头,可祁炎介意,他最好就得避一下嫌。

  余景搁下杯子:“我还是回家吧。”

  连珩动作一顿,有些许的诧异,却也没说什么。

  他将杯子放在空碗里一并收走:“已经一点了。”

  他走去厨房,并没有继续对话的意思。

  听这语气,像是不大乐意。

  余景其实也能理解,毕竟被自己从床上揪下来,忙活到现在还赔了羽绒服,晚上煮了碗面,本以为安定下来,却还得送别人回去,换谁都觉得麻烦。

  于是他起身跟去厨房:“你睡吧,我自己回去。”

  水声沙沙,连珩正洗着碗,头也不抬:“怎么一定要回去?祁炎催你了?”

  “那倒没有。”

  连珩一掀眼皮:“在忙工作?”

  余景憋了憋,只是“嗯”了一声。

  “你要去找他?去哪?公司,还是酒店。”

  这两个字明晃晃地被拎出来,余景显然有些愣神。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纠结许久,又把嘴重新闭上。

  洗净了的汤碗搁在沥水篮上,连珩擦干净手上水渍,转过身去。

  “现在走吗?”

  余景站在厨房门外,视线低垂。

  沉默了些许时间,抬头问道:“他是一个人进的酒店吗?”

  “不是,”连珩双手抱胸,往后倚在料理台上,“和一个男的,戴着眼镜,看起来年纪不大。”

  余景心上一沉,嘴上却坚持道:“那是他的秘书。”

  “哦,”连珩似乎毫不在意,“我带你去找他的秘书?”

  余景:“……”

  这人就是故意的。

  他抬头,直直地看向连珩。

  连珩没有避开这道视线,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接下来。

  约有半分多钟,余景终于率先眨了下眼,垂下目光。

  几乎同时,他仿佛被抽走了骨头一般,连肩膀都一并垮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祁炎没那么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