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向南睁开眼。
感受到骤然漏进眼角的光,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头顶的天花板白得反光,上面什么都没有。
他不禁晃神,不知道是不是天堂里的东西都是这个样子。
他怔怔地瞧了会儿,又重新合上眼,眼皮微跳,缓了一阵才回到现实。
虽然已经醒了,但他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脑子也像七八十年代的黑白电视似的,正纷乱地飘着雪花。
脑海里一直有个喇叭在叫,循环着凄厉的哭喊。
“你们放开我,我要陪着他!我是他的丈夫,我哪儿都不去!”
“向南,求求你,你醒过来好不好?”
“我错了,我不是人,只要你醒过来,把我怎样都行……”
声音和池穆很像,但顾向南知道,说这些话的绝对不会是他。
他巴不得自己去死,又怎么会像失去挚爱似的,哭着嚷着求他醒来?
他皱了皱眉,想到这,身体又开始隐隐发痛,没忍住,闷哼出声。
虽然动静很小,但还是被刚进病房的男人听到。
他放下病历,急切地跑到病床边,一脸惊喜地望着顾向南,“向南,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快担心死我了。”
顾向南转过视线,触到傅远欣喜若狂的眼神,艰难地笑,“好多了,学长,谢谢你陪着我。”
“说什么傻话,我是你的主治医生,照顾你是我的职责。”
“我当时都那个样子了,你还把我救回来,一定费了不少功夫吧。”顾向南抬起手,摇摇晃晃,面色惨白,虽然极力想表现出没事,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气若游丝地说,“如果再重来一次,其实你可以不用救我的。”
傅远听到这话,当即冷了脸,“你怎么可以这么想!顾向南,人生是你自己的,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应该糟蹋自己的人生,更何况还是为了那样两个人!你以为你死了他们就会感激你吗?你这样做,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可是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啊,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活下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顾向南说着,突然小幅度抽搐起来。
他皱着脸,看上去脆弱又迷惘。
傅远赶紧坐到他身边,双手扶住他的肩。
突然有种冲动,想把人整个抱进怀里。
“怎么没有?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当你的亲人。向南,我一直都在的,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会帮你。”
深埋在心里的想法终于说了出来,傅远顿时感到如释重负。
其实在刚和顾向南重逢的时候,他就想这么说。
但当时两人时隔几年才相见,中间又不知道对方发生了什么事,要是这么贸贸然开口,反而会显得唐突。
于是他只能把这个想法压下去,困在心底。
但现在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他不想再逃避。
顾向南不仅需要人关爱他,更需要有人伸手拉他一把。
傅远觉得,这个人应该是自己。
听到傅远的话,顾向南有些惊愕,半晌才回过神,拨开他的手,目光下垂,“学长,谢谢你,我知道你想帮我,但你值得更好的人,这个人……不应该是我。”
在说出那些话之前,傅远就已经料到了这个答案。
所以他也没想要一个答应,更多的只是想帮顾向南。
他不想再看到顾向南陷在无望的泥沼里。
“没关系,向南,不是亲人,我也一直会是你的朋友。走出来吧,不要再吊死在池穆身上了,他真的不值得。还有那个项词,你都还没找出他害死你父母的证据,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难道你不想还你父母一个真相吗?”
难道你不想还你父母一个真相吗?
想啊,怎么可能会不想!
听到这个,顾向南猛地攥住拳头,咬紧牙关。
“我当然想,就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都一直在想!要是就这么去见我爸妈,我真的太不孝了。”
看着顾向南眼里瞬间燃起的光,傅远轻轻搭上他的肩,“那就好好地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看到真相大白。”
“好!我一定会亲手让他受到制裁!”
*
等池穆醒来,已经是两天后。
他觉得自己在这中间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的他和顾向南都还是十七八岁的模样。
那时候他们感情很好,总是呼朋唤友地到外面玩,身边的人都说,他们看上去比双生还契合。
而每当听到这个评价,池穆都会半挑眉,伸长手把顾向南勾到胸前。冲着他泛红的脸,痞气十足地吹口哨,嘴里是一贯的大言不惭,“还用你们说?这是我小媳妇。”
然后恣肆地笑开。
眼睛里都是怀里人比天边烟霞还要好看的脸。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呢?
自己开始忽视,开始埋怨,开始亲手把顾向南往地狱里推?
即使现在整个人都没有知觉,但慢慢的,池穆的眼角还是浮现水光。
几乎是下一刻,梦境开始变幻,变得扭曲又诡异。原本簇拥周围的同伴突然消失,漫无边际的旷野里,只剩池穆一人。他惊恐地看着四周,除了比刀还凛烈的风,身边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他赶紧低下头,想看看怀里的顾向南是不是还安好。
然而他甫一低头,就看到顾向南满头是血地冲着他笑,嘴边不断有鲜血涌出,一团接着一团,仿佛要把身上的血流干。
只听他温柔地说,“池穆,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池穆瞬间惊醒,用力把自己拉出梦境。
他看着周围熟悉的摆设,纯白的布置,才稍微缓过神。
从床上坐起来,喘着粗气,拔下手背上的输液管,整个人有种失力感。
幸好,刚刚只是在做梦。
他掀开被子下床,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去找顾向南。
不管他有没有醒,都想过去陪着他。
但他还没来得及着地,就被走过来的两个保镖重新压倒,一左一右,钳制住他的身体。
耳边是池母冰冷的质问,“你人才刚醒,这么着急忙慌地要去哪儿?”
池穆皱着眉,拼命扭动身体,“妈,我要去照顾向南,他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万一他醒来没人照顾……”
然而池穆还没讲完,就被池母漠然打断。
“人都死了,还需要什么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