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二早晨, 早餐过后,黎放歌准备出门。

  “禾歌小姐,请问你要去哪里?”每次黎放歌单独出门, 陈翘艺照例要问一句。

  “火虹俱乐部。”黎放歌穿着纯黑色T恤,搭一条白色细条纹的黑西裤, 高挑的身姿显得更加简练利落。

  “!!!”向来面无表情的陈翘艺眼底闪过一排惊叹号。

  火虹俱乐部,鹭都最大的娱乐中心, 是渣A以前最爱去的地方之一。

  “我去还债。”黎放歌眨了眨带着淡笑的眼睛, 跟陈翘艺错身而过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禾歌小姐, 我陪你。”陈翘艺放下手中的喷壶,连忙脱下白色的塑胶手套。

  “安啦,真是去还债。明天是最后期限,艺姐知道的。”黎放歌左肩上挎着一个砖红色菱格纹的包, 右手小指上勾着一副猫眼太阳镜。

  “禾歌小姐, 你等我!”

  “不需要。忙你的吧。”黎放歌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车才开到院门口, 谱大人的电话就来了。

  黎放歌轻叹一声, 陈翘艺真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好员工。

  中奖的事想必她还是跟谱大人报告了。早知如此就不该带她去领奖。

  “如果是还债,你不用去了。”

  电话接通, 谱大人的声音显得很僵硬。

  黎放歌心情还可以,忍不住逗便宜父亲一句,“难不成谱大人已经帮我还了?”

  虽然还没有偿清债务, 她却提前有了无债一身轻的感觉。

  “叫你不要去就不要去!”谱大人的音调开始飙升。

  “不行, 债务到最后期限了。”黎放歌的车开出家门。

  “禾歌啊,陈家小子那事之后,你爸已经派人去帮你还啦。”

  听到陈仙女透着温柔又优雅的声线, 像是猛然遇到路障一样, 黎放歌下意识急刹车,

  回过神,她立刻将车开到路边停下来,“陈仙女,请再说一遍!”

  “你已经听到了不是么。”陈仙女语速一向不快,显得十分从容,即便一次次被女儿欺骗,她也从来没有情绪失控过,“你发过的誓,这次算数吗?”

  “当、当然!”黎放歌被说得有点心虚,就好像辜负便宜父母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既然算数,就听你爸爸的话,别再去火虹俱乐部。”

  “噢!”黎放歌依然有点懵,

  曾扬言不会再给她一分钱的谱大人居然给她擦桌子,而且不声不响。

  不确定这是否能称之为爱,回过神,她又补了一句,“知道了。”

  “你也别怪陈翘艺什么都跟我们说,我们实在是不放心——”

  “艺姐本来就是你们的监控器,我不怪她。”黎放歌很快就平静下来,“我中的奖金,给你和谱大人吧。”

  这些天下来,她发现生活也没太大的开销;再者,若非迫不得已,她还是不太想接受便宜父母的帮助,她明白,给予很多时候是一种无形的挟制,没有代价和期寄的付出太少。

  “上午谱大人的行程是空的,你要是没别的事就回来陪我们吃顿饭。”

  显然,陈仙女是不相信黎放歌的,索性将她叫过去。

  “我还约了表姐。”黎放歌不太想去见他们,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不想让债务得到偿还帮助后莫名地产生的愧疚感曝露在便宜父母面前。

  “怎么你去鹭京一天就回来了,是不是关家?——”

  “我和关笑语一定会结婚。”

  冷静地说出这句话,黎放歌自己都感到愕然。

  什么时候起,对于和关笑语的婚姻,她已经变得这么笃定了?

  是系统给她播放消息说她的婚姻障碍已经扫清的那一刻吗?

  还是,比那更早的——

  在关笑语离开之后,她感到每天都变得莫名漫长;听不到她的声音,她才发觉自己的世界安静得可怕。

  所以,她决定去找她,决定到她的身边去。

  是不是从那个从下那个决定的时候,穿书任务和真情实感就已经失去界限。

  “谱大人想问,你和关家小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咳咳咳!”

  谱大人尴尬的干咳声清晰地传过来。

  黎放歌忍不住笑起来,戴惯了严父面具的谱大人,这会儿估计都涨红脸了。

  “也不能说是不愉快,就是——信息素冲突。”

  黎放歌故意让声调渐渐微弱,将那种低落的情绪清晰地传达给那边的便宜父母。

  “唉!”两道轻重不一的叹息重叠在一起。

  黎放歌刚刚低落完,马上又故作潇洒。“这事我们会自己解决。”

  “怎么解决?禾歌,你别吓爸爸妈妈。”

  陈仙女一点都没有被吓到的感觉,她的语气就像寻常聊天。

  对于这件事,黎放歌心里也没底,就没接话。

  通话沉默的间隙有一种令人十分难捱的窒重。

  “我和你爸爸不允许你做那种傻事!”即便是命令句,陈仙女的语气里也透着温柔。

  “我还有别的选择么。”黎放歌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想起昨晚跟关笑语的通话——

  关笑语从来不会让她等那么久,她反常地迟迟地没接通通话邀请加剧了黎放歌的担心,

  她想象不出来有什么话是向来直接和坦诚的关笑语所不能说的。

  语音通话邀请响了很久,就在黎放歌想要挂断、改发文字消息的前一瞬,那一头接通了。

  “黎姐姐!”关笑语失去惯常热情和热度、透着显而易见的沮丧的声音传过来。“你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黎放歌不禁莫名,“为什么生气?”

  “因为我不辞而别;因为我忍不住跟踪你;因为私心,我还像个变态一样用望远镜看着你,却不肯靠近;因为,我叫你忘了我外婆和外公的事;还因为——”

  黎放歌打断她,“我没生气。”

  她不想让她罗列那么多,因为不论她做什么、说什么,出发点都是黎放歌。

  “那黎姐姐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消息?你明明两个小时之前就到鹭都了。”

  “因为姐姐没及时回消息,你就想了这么多?”

  “难道我不应该想这么多吗?”

  “胡思乱想不是你的风格。”是的,关笑语是行动派,黎放歌知道她不喜欢一个人浮想联翩。

  “依姐姐看,什么才是我的风格?”

  “依我看,你应该会直接打电话,或者追到姐姐面前,红着眼睛质问,”接下来的话,黎放歌模仿关笑语的声音和语气说,“黎姐姐!你不回消息,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我不允许,决不允许!我要你,无论何时,不论何地,不论有多重要、多紧急的事情,看到我消息都要立即回复——”

  她惟妙惟肖的模仿逗得关笑语一阵干笑,“黎姐姐,我哪有那么任性啊?!”

  “姐姐允许你,这样任性好么。”

  “这样啊。谢谢黎对我真好。”

  关笑语的声音终于有了一点活力,“不论遇到什么事情,只要再听到黎姐姐的声音,我就会好起来。现在,我又可以了。”

  “姐姐的声音真有这么神奇?”

  关于声音,黎放歌觉得非常神奇,比起她的生身父母,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她发现她的声音和陈仙女更像,虽然她的声调没有老仙女的温柔和优雅,但清透和悦耳却如出一辙。

  黎放歌的声线总是带着一种清冽和圣洁,给听者一种出尘的感觉,那声音能清洗人类蒙尘的心,会让人猛然一颤,从痴愚中遽然醒悟。任何一个听觉正常的人都能够从她的声音中获得绝对的慰藉——

  “我想,黎姐姐的声音真的可以治愈所有的心灵顽疾吧。”

  “那为什么?——”黎放歌不自己地顿住。

  “黎姐姐,你说。”

  “为什么姐姐的声音,不能治愈自己?”

  “黎姐姐根本就不需要治疗的啊。”

  “是么——”黎放歌这时候不想说任何丧气的话,因为,她不想让不能在一起的沮丧继续扩散,好不容易让关笑语开心一点,她不想又毁了她的心情。可话说到一半就很难收住了,“姐姐靠近你的时候会痛,会怕,这不需要治疗么?”

  “黎姐姐,我早说过了,这不在疾病的范畴。”

  “这么说,你外婆已经将所有的细枝末节都告诉你了吧?”

  “我不允许姐姐问;我也不允许我说。”

  “关笑语,请你像以前一样继续无畏地勇往直前。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黎姐姐,为什么你跟我外婆说得一模一样?”

  黎放歌还在鹭京的时候,关笑语一路跟着她,直到她进了机场才去医院。

  也就是说,从早晨起,她一直在跟踪黎放歌,直到下午。

  至于为什么不会跟丢?洪桃在黎放歌的挎包里装了一个微型定位器——

  到了医院,唐绮绾见关笑语无精打采,一眼就将她看透。

  老人看上去虽然虚弱,目光却犀利不减。“黎放歌人呢,不是叫你带她来见我?”

  “外婆,算了吧。这件事就当我没说过?”

  “没出息。”

  “外婆,我问你,外公二次分化的细枝末节你能告诉我吗?”

  “当然,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确实,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但说的人很平静,听的人却后悔了……

  “说不出口的话,你也可以像早晨那样,用文字的形式。”

  能让关笑语难以启齿的话,黎放歌知道一定很沉重的了。

  “也不是说不出口,只是不想说。黎姐姐,这件事可以等我回到鹭都再说吗?”

  “你这样吊着姐姐,真的好么?”

  “我也不想这样。”

  “关笑语,你说过的,无论何时人都可以做选择,不想做的事情,就不要做。”

  “谢谢黎姐姐。”

  “你什么时候回鹭都?”

  “十天或者半个月之后吧。”

  “姐姐等你。”通话的末尾,努力压抑和沮丧又围过来……

  “实在不行,就算了吧!”

  陈仙女简短的话将黎放歌吓了一跳。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非常清楚。

  这样的话,跟记忆中便宜父母对她的期望出入太大。

  “胡说什么呢?!”不出所料,谱大人立即大声呵斥。

  “谱大人,你真的觉得基因等级和联姻比禾歌的生命健康更重要吗?”即便是诘问,陈仙女的声调还是很温柔。

  “名利富贵险中求。我不允许半途而废这种事情发生。”

  “禾歌,妈妈只希望——你和关笑语结婚,是因为你喜欢她,而不是别的什么。”

  陈仙女已经决定跟谱大人决裂了吗?

  黎放歌怔怔地想,木然地说:“谢谢妈妈。”

  那一头,被陈仙女无视的谱大人变得更加暴躁,

  黎放歌挂断电话之后,忽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最终,本打算先去火虹俱乐部再去见白芍的她直接将车开到谱大人家,她想将超级福利彩票的奖金全部转给谱大人,一分钟都不想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