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的地方在一家会员制的湖滨餐厅,

  黎放歌和关笑语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来到一个带大大落地窗的隔间,

  陈北择已经坐在里面, 他穿着白衬衫,静静地面朝玻璃窗, 像在远眺湖光山色。

  听到声响,他转回身, 好半天才缓缓起身。

  “我记错了吗?”

  陈北择的声音有点梦幻, 整个人看起来仿佛不太清醒, 他像是被黎放歌吸住的目光有点呆然,“今天和我相亲的不是关小姐?怎么——”

  男人的脸有一种病态般的苍白,戴着眼镜的他透出一股书卷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生意人。

  黎放歌平静地回视陈北择, 眼前的人身形并不显得单薄虚弱, 肩膀甚至算得上宽, 可他看上去就像阴雨天一般潮湿, 整个人仿佛一棵终年没有阳光的照晒喜阴的植物,给人一种十分脆弱的感觉。

  “看来陈先生认识黎姐姐咯, 那就不特意介绍了。

  “我知道这样有点冒昧,但为了不浪费我们的时间,我还是开门见山好了, 今天跟陈先生见面, 我是迫于我父亲的压力,相亲这回事我们还是忘了吧。”

  关笑语够直接。

  陈北择却充耳不闻,他一直看着黎放歌, 甚至给她一种他根本不在意关笑语对他说了什么的感觉, 也不在乎为什么这场所谓的相亲, 黎放歌会这样突兀地出现。

  寻常人不应该像陈北择这样不发一言,而应该表现得更尖锐一些,

  更别说,他还是黎放歌的债主呢!

  他真的是系统发放的新任务中要扫清的对象吗?

  黎放歌觉得不对劲,陈北择从转回身到站起来,再到开口问关笑语话,始终没有给过他的相亲对象一个目光,

  他一直看着黎放歌,像是一个痴迷的信徒一样挪不开眼睛。

  黎放歌注意到关笑语已经开始不高兴,于是,她礼貌地说了一句,“陈先生你好。”

  今天她穿着高跟鞋,看上去显得比陈北择还要高一两公分,

  在还没有弄清楚对方的意图之前,黎放歌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黎小姐本人看起来——”陈北择咽了咽喉咙,但目光依旧直直地看着黎放歌,“很高兴见到你。”

  “陈北择!”一旁的关笑语已经不想再忍,她气得直呼其名,“我不准你再这样盯着我的黎姐姐!”

  这么霸道地宣示所有权,果然是娇花的风格。

  黎放歌淡淡地笑,她有点不确定,这时候陈北择那张苍白的脸莫名地漫起可疑的潮红,到底是因为耻于自己的失态,还是因为她?

  她没有回应陈北择的话,侧首看向关笑语,自我调侃了一句,“我好像不该来。”

  “是他不该这样无礼地盯着黎姐姐!”关笑语见陈北择还是像个傻子一样盯着黎放歌,小脸早气红了,她朝他狠狠地凶了一眼。

  “——不然,姐姐回避一下,到外面等你?”

  黎放歌表现得像是旁若无人,她的声音温柔得、好听到让人起鸡皮疙瘩,

  关笑语收回目光,看向黎放歌,“来都来了,回不回避又有什么差?”

  陈北择黏糊糊的目光瞬间变得阴冷,正在望着彼此的黎放歌和关笑语并没发现他身上腾起一股肉眼可见的戾气——

  黎放歌点点头,转身看向陈北择,“这次相亲,恐怕要让陈先生失望了。”

  她尽量表现得友好,按理说现在更应该生气的人是陈北择,但他看起来还算平静,

  既没有因为黎放歌不合时宜的出现生气,似乎也完全不在意她欠了他公司那么多钱,关笑语对他直呼其名、甚至可以说是吼了他,他也没有介怀,

  除了脸色看起来苍白得让人担心之外,他好像没有什么异样,

  所以,他对这次见面也是在敷衍他的父母吗?

  黎放歌只能想到这种可能。

  “本来也没想法。”陈北择回道。

  在黎放歌从关笑语身上收回视线的那一瞬,他的眼神瞬间又变得梦幻起来,

  就好像,黎放歌不期然地出现在眼前对他而言是一样突如其来的巨大美梦,

  直到现在,他还不能信以为真——

  许久之后,他终于看了关笑语一眼,“请坐。”

  比起刚才对黎放歌说的很高兴见到你,他这一句“请坐”听起来实在显得毫无感情、非常潦草。

  很快,他又看向黎放歌,“黎小姐,你也请坐。”

  对比之前,这一句显得用心而小心。

  黎放歌点点头,帮关笑语扶了扶椅子,等她坐稳,她才坐下。

  陈北择也坐下来。

  这时,他的脸上浮起一抹没来由的细弱的笑,那笑容给人一种失真的感觉,就好像,他并不知道怎么笑,以至于笑起来面容有点扭曲。

  “陈先生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关笑语才是你的相亲对象。”

  被陈北择看得有点不自在,黎放歌忍不住随便调侃了一句,

  虽然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陈北择一个Alpha,这样一直盯着她这个Alpha看实在显得反常。

  “对啊,我才是你的相亲对象!”

  关笑语的火气又蹭蹭往上冒,她知道迷恋黎放歌的外貌的人一直很多,

  但像陈北择这样,居然敢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看黎放歌,他是第一个,而且还是在今天这种场合,他未免显得太不自重。

  “今天能见到二位,陈某很开心。”

  陈北择说着,扶了扶镜框,

  不知道是开心还是紧张,他的额头和鼻尖上浮出一层薄薄的汗。

  “二位?——我看你是因为见到黎姐姐开心吧!”

  黎放歌从没见过关笑语这么尖锐的一面,独占欲让人扭曲模糊。

  “关小姐非要这么说,也可以。”

  陈北择好像真的不打算掩藏他见到黎放歌的真实心情。

  黎放歌开始觉得不舒服,眼看着关笑语又要炸,她抢先插了一句,“陈先生,你这么说不太合适。”

  “见到黎小姐,我确实很高兴。”

  黎放歌:“………”

  关笑语:“………”

  陈北择接着说,“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他的声音完全飘着,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被风吹过来。

  那苍白额头上的的汗珠变得越来越大颗,眼看就要滑落下来,陈北择却仿佛一无所察。

  “陈先生是不是不舒服?”黎放歌忍不住问道。

  关笑语仿佛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不得不先将自己的怒气按下去。

  “我——”

  陈北择对着空气轻轻地嗅了嗅,

  黎放歌和关笑语都注意到,空气中不知何时有了若有似无的清幽香气,

  “好像是梅花香。”关笑语犹疑地说,

  黎放歌认同地点点头,确实很像梅花香,

  对于忽然出现的香气,她们并没有往坏的方面想,

  就在黎放歌准备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对面的陈北择慌忙站起来,“抱歉,失陪。”

  他近乎落荒而逃。

  看着他狼狈的背影,黎放歌和关笑语才反应过来,他的信息素溢散了,

  虽然那信息素的气息不算浓,为免受影响,她们本能地用手捂着口鼻,迅速起身匆匆离开了隔间。

  她们刚刚在餐厅花园里一棵高大的杏树下站定,便见两个餐厅员工神色匆匆地赶过来,领头的女人问黎放歌和关笑语有没有不适,二人均摇头。

  女人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了一些,她说:“抱歉,陈先生突发状况,现在已经送往医院。我们已经给二位安排了别的位置,请随我来。”

  “黎姐姐,我已经没心情吃饭。”

  听到关笑语这么说,黎放歌看向穿着正装的两个员工,“陈先生去了哪一家医院?”

  领头的女人报出医院的名字。

  “我们要去医院一趟,午餐取消吧。”

  餐厅里还有其他顾客需要确认有没有被影响,她们也不挽留,“那我送两位。”

  往外走的时候,关笑语给洪桃打了一个电话,

  女人将她们送到大门外时,车已经停在道路旁。

  回去的一路上,关笑语都对着车窗外,沉默令车里的空气显得无比滞重。

  好几次,黎放歌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关笑语或许需要时间来消化在湖滨餐厅里发生的一切。

  在马路的分岔,等绿灯时,洪桃打破了沉默:“二小姐,我们先送黎小姐回家还是?”

  “去信息素保健医院。”关笑语依旧对着车窗。

  黎放歌怔了怔,“你还当真了?姐姐刚才只是随便说说。”

  “陈北择是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出事,我们理当去看看他。”

  “不用了吧,发生这种事情,他绝不会希望我们去看他的。”

  在公共场所发生信息素溢散,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黎放歌知道关笑语在恼什么,但她不想当洪桃的面跟她谈论餐厅里发生的事情,

  刚刚打破的沉默很快又如同帘幕一样严严实实地盖下来。

  绿灯亮了,洪桃忽然不知道该转向那一边,

  后面的车摁响喇叭,黎放歌说,“先送我回家。”

  仿佛迷失方向的洪桃瞬间才有了目标。

  车子进入滨海路,黎放歌顺着关笑语的目光,透过车窗,远处是碧蓝的大海和蔚蓝的天空,白色的海鸟在蓝天和大海之间自由飞翔,

  沙滩和椰林、以及穿着凉快衣裳的游客从她们眼前飞快地向后闪逝。

  “去沙滩上走一走吗?”黎放歌莫名地脱口而出。

  她不想这样回家,今天发生的事情,有点drama,又有点,出乎所料。

  陈北择是一个让人难以看透的人,黎放歌不知道,在他那张苍白而脆弱的面孔下面藏着一颗什么样的心。

  以及,他信息素溢散到底是因为什么?

  因为关笑语显然是说不过去的?

  毕竟,从始至终,他几乎没怎么看她。

  关笑语没发生异样,不存在是被她的信息素影响。

  因为自己?

  黎放歌觉得这简直显得荒谬,她和陈北择都是Alpha,按照关笑语的说法,他一个S级的Alpha绝不可能被一个C级的Alpha影响到,更何况,她的信息素也没有溢散。

  排除这些情况之后,黎放歌觉得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陈北择没服用抑制剂,

  但这种可能性更小,难道他是主动释放的吗?

  更不可能了,在公共场所主动释放信息素是违反信息素健康法的事情,有理智的人都不会明知故犯。

  黎放歌毫无头绪。

  对于她刚才说的“去沙滩上走一走吗”,关笑语不置可否。

  黎放歌知道她一定是气急了才会对她不理不睬。

  “不想去就算了。”她收回目光,同时敛住脑海里纷乱的思绪,

  或许多虑了,陈北择一个书中查无此人的人,怎么可能是她们的婚约障碍?

  黎放歌不喜欢、也不擅长安慰,她不开心的时候也好,别人不开心的时候也好,一般来说,她要么去做其他事情转移心情,等情绪自己过去;要么陪在一旁,等对方主动倾诉;

  同理,她也不怎么喜欢倾诉,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倒霉——

  穿书能称之为倒霉吗?或许不全算,毕竟得到了新生。

  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之后,她有一堆至今也没有答案的疑问,

  比如让出身体的渣A去了哪里,比如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跟自己原来的世界的人长得一模一样,比如,其实很多景致、人们的语言、文字和很多习惯,甚至衣食住行都跟原来的世界相去无几……

  这些都还堆在她的心里,没能完全消化,

  只是,在这些事情面前,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应对,以至无暇他顾——

  “我也没说不去啊。”

  关笑语的声音丧丧的,她也收回目光,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

  “洪桃姐,我和黎姐姐在这儿下车,你先去吃午餐吧。”

  “好。”

  洪桃很快就把车停到一排大棕树下的临时停车位。

  黎放歌先下了车,她绕到车尾的时候,关笑语没有像往常那样等着别人给她打开车门,而是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走下来。

  洪桃将车开走好半天,她们依然还站在大棕树的树荫下面面相觑。

  午间的阳光闪闪发亮,海风挟裹着热气,吹得她们的长发飘飘洒洒。

  戴着墨镜的黎放歌看上去又酷又飒,长发被风吹开,她的脖颈看上去显得更白、更长了。

  她的嘴唇,线条永远那样分明,颜色永远那样红润,

  关笑语可以理解,为什么陈北择会那样痴痴呆呆地挪不开眼睛,

  以前,出门的时候总要戴假发的黎放歌,今天她并没戴。

  她原本的头发比假发好看千万倍,阳光下,她浓密的墨发泛着海藻般美丽的色泽,看上去非常迷人。

  “黎姐姐今天不用戴假发——”

  去见陈北择之前,关笑语过来接黎放歌,出门前,她这样说。

  刚拿起来假发的黎放歌愣了下,旋即想起陈北择是她的债主,确实没必要戴。

  关笑语只想到了让黎放歌舒适,要不是餐厅里的那一幕,她都却忘了,当初她也是先被她的颜值所吸引。

  长得好看的一切,大家会多看几眼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更何况是像黎放歌这样让人一看就挪不开眼睛的大美人。

  盯着她的嘴巴,关笑语又想起第一次见黎放歌的那一天,这时,她才猛然察觉,也许那一天她比刚刚的陈北择显得更呆。

  “黎姐姐,你能把你的墨镜摘下来吗?现在,我想要你亲我一下。”

  关笑语不是不想跟她在海滩上游玩,

  只是今天她没戴假发,她不想让她受到任何伤害,更不想让莫名其妙的人盯着黎放歌一直看,

  她想要保护她,更想要独占,

  两种心思交织,黎放歌那样问她的时候,她的回应才会慢了好几拍。

  “关笑语,全世界都已经知道姐姐是你的未婚妻,”黎放歌依言,将刚戴上去不久的墨镜轻轻地摘下,她的眼睛像宝石一样透亮,像水井一样幽深,“你不用这样宣示主权,不用这样没有安全感。因为姐姐现在也跟你一样,眼中只有你,别的对我来说,也都是其他人。”

  完全没有准备,也完全没有预料,

  表白会这样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在这一刻之前,黎放歌都不确定她对关笑语的感情到了什么程度,而现在,站在海风里,看着关笑语略带忧愁的眼睛和些许沮丧的面容,她知道,即便在她们面前还有重重障碍,两个人的未来也还乌云密布,

  但这一刻,她知道,她喜欢她。

  她想清晰地、清楚地告诉她,她的眼睛和她的心都已经不想再去关注除她之外的别的人。

  “黎姐姐,真的么?!”

  关笑语听呆了,

  这番突然的表白令她陷入不知所措的震惊。

  旋即,她意识到刚刚听到的一切是真真实实的,

  火花一般明亮的笑意浮到她眉梢眼角、樱桃小嘴边,将她脸上的忧愁和沮丧瞬间挤退。“黎姐姐,你说的是真——”

  黎放歌不容她再说下去,

  她上前一步,长手伸过去,温柔地托住关笑语的后脑勺,毫不犹豫地贴下去,

  那种让关笑语不确定的揣测、让她不安的猜疑,

  如果只需要一个亲吻可以消除,她可以毫不迟疑。

  哪怕冒着会像陈北择那样在公共场合发生信息素溢散的风险,

  哪怕有越来越多的游客驻足围观、议论纷纷——

  黎放歌能感受得到关笑语的僵硬,甚至是微微的抗拒,

  上次也是,挑事的总是她,可落实到行动中的时候,她表现得远远没有她的语言那么自如、放得开。

  只不过是唇与唇的贴压,只不过是一个安慰性的吻,

  但她们贴得格外久,

  不论是紧张得全身僵硬的关笑语,还是掌控全局的黎放歌,谁都没有立即退走的意思,仿佛潮热的海风也不能将她们吹散。

  不知何时,

  关笑语捏成石拳的手松开了,

  因为无处安放,她的双手犹犹豫豫地、伸了缩缩了伸,最后终于攀到黎放歌的腰窝。

  微微潮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黎放歌像是被火烫到一样,整个身子颤了一下,

  就在她颤起来的那一瞬,嘴唇上传了一阵一场清晰的痛感,

  关笑语就是那一刻退出去的,

  她像是索要礼物得逞的小姑娘,笑得像一朵花,

  黎放歌的左手下意识地抚到嘴唇上痛的地方,目光对上关笑语闪着狡黠笑意的眼睛,牙痒痒地说:“干嘛咬人?!”

  关笑语的咬力不算轻,那痛感让她的面目表情看上去有些扭曲,

  即便如此,关笑语还是觉得,黎放歌看起来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明明听清了她的问题,她却没立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