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盏月跟凌华道别, 返回月城途中忽然收到天权的求救信号,面色一变, 急匆匆赶到那里。

  半日不见,偌大的天权乱成一团,护城大阵破碎,周边城墙随之倒塌,神火余烬在空中蔓延,炽热焦灼的温度恨不得将方圆十里的水汽彻底蒸干。不知是谁将方才神凰降临的一幕谣传为金乌陨落,使城中修士仓皇出逃,受伤的城主带领守卫极力安抚众人,可惜收效甚微。

  城主余光看到冰皇, 宛如找到救星一般,迅速赶来,垂首禀告,开口时愧疚不已:“臣无力保护城池,使得贼子逃之夭夭, 请殿下责罚。”

  霜盏月从空气中抓住一抹神火残留, 感受到跟方才破月山中一般无二的力量, 微微摇头:“此人力量强盛, 非你能挡,你可看清来者容貌?”

  城主深深点头,手掌张开, 四周灵力缓缓涌动, 下一瞬一个十五岁上下的稚□□子画像出现在掌心:“此女虽然年幼,实力却深不可测, 可摇身一变化为神鸟, 酷似传言中的凤凰, 口吐神火神威浩瀚。”

  一边说着,手中的画像转而变成神凰。

  霜盏月愣在原地,目光停留在扇翅翱翔的凰鸟身上,被一身彩羽迷得移不开眼。

  精美双翅,傲然凤冠,以及托在后尾的绚烂尾羽,既陌生又熟悉。

  曾经无数个梦中惹她留恋的身影,而今竟切切实实地出现在面前。这么久过去,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记忆开始模糊,快要忘记从前的殿下,可直到现在看见面前的神凰才明白,原来殿下的身影一直深植心底。像是古树表面的细密纹理,早已经入木三分。

  错不了,她一定是黎伶,纵然容貌稍显幼稚,也掩盖不了周身的熟稔气质。那是独一无二,唯有天生的皇才能拥有傲气,绝非她这样的冒牌货能够模仿。

  霜盏月欣喜若狂,几乎难以抑制内心的情绪,不知耗费多少力量才勉强维持住表情:“她……她去哪了?”

  开口时连声音都隐隐发颤。

  城主受伤,并未察觉皇的异样,朝着北方指去:“殿下若要追捕千万小心,她身后还跟着一位名唤伏山的老道……”

  然而话还没说完,方才还站在自己面前的殿下就不知所踪,速度极快,哪怕是城主都没反应过来。

  霜盏月一路向北,追寻残留在空中的火气,很快就找到黎伶的身影。

  离开天权城之后,黎伶未再敢明目张胆的现身,带着老道一个劲儿地往山中跑。每过一会儿,还特意扭头看两眼,生怕被人追踪。

  “喂,伏山,我们背后是不是有人?”

  霜盏月遥遥听到少女的清脆声音,刚想现身便吓得躲在粗壮的树木背后,屏息凝神,将自己的气息彻底消除。

  堂堂人妖共主,哪怕面对一界修士都毫不退缩,竟然被一名十五岁的少女呵退,若让下人看见,一定以为邪魔附体。

  伏山瞥一眼藏在树后安静如鸡的某人,笑道:“未曾,殿下不死不灭,依靠残魂和火种复生后,汲取紫微帝星神力,已经晋升为真正的神凰,虽然此刻实力尚未真正恢复,却也不是寻常修者能够追赶。”

  黎伶觉得有理,挑眉怪道:“你现在怎么说话拐弯抹角的,神凰就神凰,怎么还要专门提一嘴复生?”

  伏山扶须长笑:“讲给有心人。”

  黎伶抿嘴误以为这人在邀功,嫌弃地摆摆手:“行了行了,我说过会谢你,还会反悔不成?修真界是我的地盘,灵霄宫内更有无数财宝,待我回去任你索取。天快黑了,在这里先避避风头。”

  说着,从小世界内拿出一张吊床,娴熟地挂在两棵树之间,躺上去边摇边休息。

  不知是不是未曾完全吸收神力的缘故,现在的黎伶虽依然跟先前一样张扬高傲,却偶尔会显现出幼稚的一面,似乎不止容貌,连心智都年轻许多。

  老道疑惑:“殿下不是要回月城?这里分明还远。”

  黎伶哼哼唧唧,方才摇摇晃晃,精神完全放松,已经快坠入梦乡,此刻被打搅,语气颇为不耐烦:“避避风头,才大闹天权,太过显眼。我可不想暴露,还想给某人一个惊喜……”

  大抵是真的累了,最后一句话含含糊糊地说完,就慢慢睡过去。再高傲的人,睡着时也一样乖巧。

  老道摇头,心说殿下的惊喜可能要白费,因他们早就暴露,伸个懒腰,慢悠悠地退远,找个树靠着歇息:“老朽也休息吧,从神界到修真界一路奔波,已经头晕眼花,恐怕连有人出现都发现不了。”

  意味不明的话,分明黎伶已经睡着,也不知在跟谁说。

  霜盏月躲在树干后,竖起耳朵,听到两人的呼吸都趋于平缓,犹豫半天,还是悄悄地走出。

  她也不知道在藏什么,可听到方才黎伶口中那句“给她一个惊喜”,突然就不好坦荡现身。

  蹑手蹑足地凑到黎伶面前,直到亲眼看到熟稔的容貌,悬起的心才慢慢落下。

  “殿下……”

  一边细若蚊吟地呼唤,一边伸手轻抚那人的侧脸。

  柔软温暖,灵动魅人,不同灵霄宫内的冰冷遗骸,面前的殿下是真正有血有肉的存在。

  霜盏月无数次幻想殿下回归的场景,原以为像自己这样爱哭的人一定会泣不成声,可当愿望真正实现时,她竟一滴泪都流不下。漫长的二十年,几乎是她这一生最煎熬的日子,泪水早在上千个日子中流尽,连带着软弱一同摒弃。哭不出来,她的心底只有温暖的爱意。

  贪恋地抚摸黎伶的脸,指尖擦过莹润红唇,越过高挺鼻梁,怎么都不忍松手。

  “殿下,欢迎回来。”

  我好想你。

  霜盏月悄悄俯身,害怕惊动这人,只敢在唇角周围留下轻若鸿毛的一吻。

  割离多年的柔情,从这人离开时丢失,今日终于又从这人身上取回,像是酥甜的蜜糖,总让人流连忘返。

  霜盏月不想黎伶的愿望破灭,没有再动手动脚,静静地守在身边,直到沉眠的人将醒,才不动声色地隐入黑暗。

  秋日的晚风清爽宜人,仿佛将浑身疲惫都带走。黎伶伸个懒腰,从吊床上爬起来,看一眼夜间星辰,将不远处仍在昏睡的老头叫醒。

  “明明先前还催促出发,现在却睡得比谁都香,伏山,起来,月上中天,正是我们出发的好日子。”

  伏山嘴角一抽,慢慢睁眼,看着耀武扬威的殿下很是头疼。

  他困吗?他一点都不困。辛苦装睡,全为了成全某人,现在可好,竟还反被嘲笑。

  有那么一瞬,伏山甚至不想再伺候这人。

  但想想某个小心翼翼藏在暗中不敢现身的家伙,还是忍耐下来。

  “孽缘啊。”伏山轻叹,“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左右,恐怕到不了月城。除非殿下不惜暴露自身,化为神凰。”

  “去,都摸到这里,又怎么能轻易暴露,什么馊主意。到不了也无妨,我们先去离泽,顺带看看某个老顽固。”

  黎伶收好吊床,说走就走,按照模糊的记忆辨认方向,果然赶在天亮之前抵达离泽。

  进入城池需要验证令牌,她没有,只能另辟蹊径,绕过巡逻士兵翻过城墙。

  霜盏月悄悄跟在她们后面,几次看到殿下即将触动大阵,立马用秘法帮她躲过。

  “不过如此,也就城门的审查严格,其他地方到处都能钻空子。”黎伶不知是她暗中相助,进入城中后得意洋洋。

  伏山眯着眼睛,觉得有趣,就任由殿下被蒙在鼓里。

  “去酒馆落脚?”

  “不用,我在这城内有一座大宅。”

  黎伶记忆回笼,很快就找到当初信濯送给她的府邸,见到没有结界阵法阻拦,毫不客气地推开门。

  二十多年过去,这里仍然不变,纤尘不染,绿意盎然,仿佛不受外界时光流逝的影响一般,蓦然进入产生不知岁月的奇妙感受。

  黎伶驻足长望,睹物思情,心底一片怅然:“伏山,你说她可曾变化?”

  这段时间黎伶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而今距离月城越来越近,内心的不安逐渐显现。多年不见,那人会不会早把她抛到脑后?

  她不知道答案,但有些畏惧团聚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伏山瞥一眼门外心急如焚的某人,悠悠道:“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老朽从不信有人能长久不变,殿下消失这么久,任谁都不会如这院内木石一样驻足不前。丢失的时间不会再现,殿下唯有亲自追上。”

  说到这里,忽然一顿,再开口时带有狡猾笑意:“不过殿下此刻发问,莫不是要中途放弃?”

  黎伶最好强,哪里会承认,立马硬着头皮反驳:“谁要放弃?不过顺嘴一问罢了。不论如何,我都不会随你返回神界。”

  说完,头也不回地钻入屋内。

  宅院辽阔,除却最大的屋子还有几个偏房,伏山看到一个身影快速闪过,悄无声息地跟着黎伶进入屋内,很自觉地没有打搅,关上门,设下伪装幻阵,随后找个偏房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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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最后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