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一战将整个修真界牵连进来, 世界的基本法则残缺损坏,天地阴阳紊乱, 日月不分,灾厄不断。月城被焦晨拼死护下,却也好不到哪里,城池被冥河水淹没,无数人流离失所。

  田安忙着赈灾救济,率领自己的军队顶在水灾最前端,不少英年将才死在城前。但他们的努力并非无用,虽然未能护下所有建筑,却保住大半居民。开启法阵, 驱散水流,稳固河堤,繁忙而拼搏,每一步都走在鬼门边。

  田安遥遥看到妖后带着妖皇返程,立刻上前请命, 想要让殿下主持大局, 谁曾想霜盏月一言不发, 丢魂一般木讷地抱住殿下, “竹泪……要尽快找竹泪疗伤。”

  不断重复这句话,恐怕执念早已成为她的唯一支柱。

  没有人敢点破,竟就这么放任自流。

  田安碰壁, 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殿下她受伤了?”

  方才看到一眼霜盏月怀里的殿下, 眉目紧闭,生气全无。与其说是受伤, 反而像是陨落。但他不敢直说, 也无法直说。

  灵语避而不谈, 从小世界中拿出些许法宝递给他:“劳烦田将军将这些放置在护城大阵四角,稍后我来相助。”

  天空中仍然残留着真言爆裂的扭曲痕迹,可惜那已经超脱她能处置的范围。

  究竟怎样的奇迹才能补救?

  灵语猜测不出。

  灵霄宫也遭到河水侵蚀,但好在关键时刻有四只石鸟盘旋而起,稳稳地将整座宫城护下。

  长锦心急如焚,在宫门前来回踱步,看到师尊平安无事地现身,心口巨石终于落下。想要扑入师尊怀里排遣不安,但不等动作就被霜盏月抓住追问。

  “竹泪在哪?”

  “寝、寝宫。”

  霜盏月飞奔而去。

  长锦顿住,敏锐地发现事情不对:“师尊,盏月姐姐她……”

  商伴烟轻叹一声,只道:“或许还会有转机。”

  霜盏月抱着殿下回到寝宫,找到竹泪最初居住的房间,推门而入,果不其然琴波和竹泪都在里面。

  她们似乎被先前的动静吓得不轻,听到推门声时身体还一哆嗦。

  霜盏月自然注意到,但没心情安慰,抱着殿下跪在竹泪面前:“求你救她!”

  声音嘶哑难听,跟她的表情一般,但语气内的恳切做不得假。

  竹泪目光落在殿下毫无血色的肌肤上,心底一沉,立刻把脉,果不其然半点脉搏都不曾感受到,灵识探入其中,惊恐地发现殿下连魂魄都不复存在,像是烧干的水,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出。胸前烂一个小臂粗的洞,血染全身,却因被冰晶封锁未曾流尽。

  回天乏术。

  心脏破碎就已经无药可医,而今甚至连魂魄都消弭,就算竹泪习得活死人肉白骨的神术,将肉身的伤痕全部修复,也无法凭空捏造出渡劫修士的神魂。不止是她,哪怕天神在世也无能为力。

  “霜姑娘,黎伶……殿下已经命陨。”

  她能感受到霜盏月的哀伤和痛苦,但身为医生,从来无法在救人一道说谎。

  霜盏月却仿佛听不到一般,只是不断重复:“救她,救她……再迟就来不及了。”

  殊不知早在心脏贯穿的瞬间,就已经来不及。

  竹泪以为自己铁石心肠,常年行医早就看淡生死,没少见过生离死别,可见到有恩于自己的妖皇毫无生机地躺在她面前,心底的不忍如泉水般涌出。

  或许是这份愧疚作祟,亦或者是霜盏月的恳求将她打动,竹泪第一次打破自己铁律,带着黎伶闭关救治。

  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从一开始便知道,可在一次又一次尝试失败之后,仍然会自责能力不足。

  三日之后,竹泪出关,在人前哭得泣不成声。

  她果然没能救回黎伶,任凭使出浑身解数,也至多将胸前的可怖伤口治愈。

  “对不起,竹泪无用。”

  她的哭声像是姗姗来迟的丧钟,在寂静的灵霄宫中敲响。

  霜盏月张张嘴巴,却好像突然失声,发不出半点声音。目光死寂茫然,没有预想中的泪水,也没有撕心裂肺的哀嚎,静静地站在原地,突然间心中失去了什么。

  直到一道雷声破空而出,阴冷寒雨铺天盖地,才从迷惘中回神。

  扶起竹泪,抱住殿下的寒冷身体,不顾众人劝阻,将自己锁入属于两人的房间之中,谁也不见。

  *

  一晃七日过去,重伤昏迷的焦晨终于苏醒,听闻殿下陨落,险些再次吓昏过去,忍痛从病床上爬起,拼命朝着往生池赶去。

  灵芸熙进入病房,发现她不在,立马去寻找,幸而那人伤重,行动不便,很快就在城门附近找到。

  扶桑神树冲天而起,遒劲粗壮的树干打破两界壁垒,开启往生池之外的另一条通路。辽阔的冥河水仿佛无穷无尽,带着万仞山消融的冰雪坠入灵界。幸好凌华出手补救,不然恐怕整个森罗城都要被淹没。拜通路所赐,森罗城近日一直笼罩在阴霾雨水之中。分明是灼热的盛夏,却比秋末还要寒凉。

  灵芸熙在雨中找到焦晨,道:“你的伤还没好,走不动路。”

  焦晨却笑得难看,像是在哭:“殿下救过焦晨。”

  她已经半道退下战场,若如今连这样的韧性都拿不出,恐怕无言再见灵霄宫的众人。

  灵芸熙没再多言,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继续劝阻,走过去撑起她,“我带你走。”

  回到修真界,一眼看到凌华在天空修补裂缝。

  日月阴阳紊乱,天地浩劫嘈杂,失去天道主宰的世界已经乱成一团,竟然需要一位外神力挽狂澜,何其讽刺。

  凌华注意到她们,飞上前来:“灵芸熙,我刚巧有事找你。”

  “我?”灵芸熙茫然,不知道练虚的自己能做什么。

  “修真界天道已经灭亡,此世无法自我修复,只靠我一介外神补救终究无用。我想以灵界天道残骸另设一道作为主宰,需要你的契约和血液。”

  凌华虽是尊神,却到底是“人”,无法创造凌驾人之上的天道,但能以灵芸熙为基石拟化神格,填入灵界天道残骸。若能成功,灵芸熙也将受其福荫,成为是修真界和灵界的变相主宰,以凡人之身干涉天下。

  灵芸熙并不懂其中影响,知晓与天下苍生有关,没怎么犹豫便答应。

  “殿下她当真陨落了吗?”

  凌华一顿,垂眸肯定:“万死无生,尘埃落定。”

  短短八个字,却显得如此荒凉。

  焦晨早就做好准备,而今期望再次落空,依然难以接受:“若我能再努力一些……”

  话还没说完就被灵芸熙按住双唇:“莫要再说,黎伶骄傲,恐怕听不得你杀她威风。”

  焦晨这才闭嘴。

  “你们若是想见黎伶和霜盏月,恐怕要费些功夫。”凌华远远注视着灵霄宫的方向,语气怅然。

  “这是为何?”

  “她们都沉浸在幻境之中。”

  最初听闻这句话时,灵芸熙和焦晨并不明白,直到返回灵霄宫,看到寝宫紧闭的门窗才反应过来。

  现实并无虚假,可惜有人不愿直面。

  她们在宫中又等待七日,连焦晨的伤势都好了一半,门窗却依然未曾打开。

  “不能再继续下去,她已经无法自醒,需要外力刺激。”

  商伴烟这半月急得团团转,看着霜盏月自我封闭,仿佛看到了最初失去长锦的自己。她当然明白其中痛苦,但身为友人,绝不想看霜盏月自欺欺人,荒唐一生。

  刚踏出半步,立马被灵语拦住,“你这样气势汹汹地要做什么?难不成再捅她一刀?”

  商伴烟紧攥五指,无法反驳。

  长锦见不得师尊这样,上前一步:“我去看看吧,先前凌华伯母告诉我寝宫封阵并不完备,从她房间的梁柱能够潜入盏月姐姐的屋内。”

  “不会有危险?”灵芸熙不知道霜盏月的精神状态,很怕她六亲不认伤到长锦。

  长锦摇头安抚:“无事,盏月姐姐温柔宽容,先前还教我祈灵术,她不会真的失心疯,只是一时无法接受罢了,我相信一定能唤她回来。”

  长锦按照凌华的描述,果然找到隐蔽通路,静悄悄地沿着梁柱钻入霜盏月房内,却还没按照预想唤回那人,就被面前的景象吓住,顿时勇气尽失,死死捂住嘴巴仓皇出逃。

  商伴烟见她方才还大言不惭,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泪流满面跑出来,紧张兮兮地抱住:“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长锦深深喘气,心底难以自制地悲恸,许久都没能冷静下来。

  灵芸熙急得不行,知道没法指望长锦,一咬牙,索性自己上前,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用力推门。

  本以为会受到结界阻拦,谁知竟毫无阻力。

  门被大力推开,她本人也险些摔在地面。

  直起腰,看到面前的景色,终于明白长锦为何泣不成声。

  入目一片赤红,结彩的宫灯悬挂头顶,鲜艳美丽的红绳红结随风飘摇,地面扑着柔软的红毯,墙上贴满喜庆剪纸。芳烛燃半,美酒波澜,灼热火盆温暖四溢,暖光火光撒满屋内,将屏风上的百鸟朝凤图照得格外美丽。霜盏月和黎伶穿着美丽嫁衣,挽发髻,抹腮红,仿佛一切又回到大婚那日。

  传说中有一种比翼鸟名为鹣,唯有两鸟相辅方能翱翔,文人墨客常对它们津津乐道,以绝美词藻赞颂似海深情,却鲜少有人想过生离死别后另一只鸟如何生存。

  陷得太深,再想脱身就只能断腕斩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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