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 酸痛,全身骨骼经脉仿佛被冰丝刺穿, 将令人战栗的痛苦深植神魂。

  霜盏月睡得并不好,先前死里逃生时负担过重,身体遭到反噬犹如万刃穿心,剧痛无比,即便有焦晨喂下的安眠药物,也很难真正地放松下来,天还没亮,便粗喘着一口气猛然坐起。

  太过用力,幽寒刺痛恨不得击碎骨头, 霜盏月倒吸一口凉气,连腰都无法挺直。

  焦晨正在打坐调息,见她醒来,立刻凑近:“盏月,你醒了!伤势可有好转?”

  霜盏月忍痛平复气息, 悄悄擦去额头冷汗, 抬头牵强笑道:“并未受伤, 只是身体负荷严重, 稍有些酸胀而已。”

  焦晨有些不信她的话,将手放到她的额头上,冰冷寒意一瞬入体:“好冷, 怎么回事?”

  霜盏月摇头 :“昨日用寒力过多罢了, 没什么大碍,反倒是你, 身中两剑, 很是吓人。”

  焦晨有些不好意思:“无事, 两剑俱不致命,如今调养过后已经暂且稳住。”

  “我睡了多久?”

  “大概两个时辰,昨日凿开山洞时仍是夜晚,而今天还没亮,你可以再歇息一会儿,这里环境隐蔽,凌华短时间内不会找到。趁此机会好好恢复,顺便思索一下该去哪里。”

  “好好恢复……”霜盏月自视丹田,发现灵力亏空,经脉阻塞,并不认为很快就能恢复。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里,反而不如尽快逃离。从小世界中拿出数枚抑制损伤的丹药,匆匆服下,再喝少许灵泉补充力量,便急不可待地来到殿下身边。

  冰封沉眠,两个时辰过去,这人仍无半点变化。胸腔和丹田鲜血翻涌,好在有冰晶束缚,并未失血过多。

  伤重濒死,全凭着冰术和药血吊着一口气,若不尽快治疗,药血耗尽之日,便是殿下殒命之时。

  霜盏月的手来回抚摸冰块,鼻子有些发酸。无论如何,必须救回殿下。不止要抚平伤势,更需恢复修为。她的爱人是此间最尊贵的妖皇,合该接受万民朝拜。话本里常有英雄一朝失势,艰难坎坷任人欺辱,但这些绝不能发生在殿下身上。

  绝不能。

  “焦晨,准备离开。”

  “现在?会不会太早?外头天都没亮,对我们出行颇有阻碍。”

  “凌华虽然本体被囚禁在万仞山颠,但却可以操纵分/身前来追赶。先前有殿下和魔君,我们虽然力微,凑在一起也尚能抗衡。而今殿下濒危,魔君受制,如若被凌华抓住,哪怕只是一道分/身,也足以将你我击败。两个时辰,已经过去太久太久,天色昏暗正好,不止我们,凌华追击的难度也会大大增加。”

  焦晨被好友条理分明的分析说服,轻叹一声:“罢了,总之你是皇后,殿下不在,妖域一切全凭你做主。况且说得不错,能摆脱追击再好不过。我们如何行动?果然还是要返回月城将竹泪找来?”

  焦晨无比庆幸有竹泪在,不然此刻尚不知哪个郎中能够信任。

  “竹泪……”霜盏月瞥一眼身边的殿下,眸色渐深,“竹泪要寻,但不可两人一起,我们分头行动,你去月城寻医,我带着殿下躲入破月山。那里虽然先前是仙君秘境的所在地,但秘境已毁,我相信凌华一定不会想到我们敢‘自投罗网’。”

  “不愧是盏月,果真聪慧。那事不宜迟,现在便出发。”焦晨说着,起身欲走,但刚踏出一步就被霜盏月拦住。

  “等等,在那之前,还有一事!”

  焦晨狐疑回头,却看到霜盏月划破手腕,取出大量鲜血。

  “你这是做什么?!”

  她想要制止,那人却全然不听劝阻,等到装满玉瓶才堪堪收手。

  “这瓶血你带好,我记得冥河是妖魔两域的界河,一条支流途经月城,另一条则淌入魔界,你回去时将血液撒入魔界支流,应当能迷惑行踪。”

  焦晨哑然,没想到这人考虑如此周全,复杂地瞥一眼玉瓶,还是收下:“仅此一次,下回莫要再损伤自己。”

  霜盏月嗯一声,抱着殿下远远离开,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

  告别焦晨,霜盏月带着殿下一路往西南方向跑,可惜受伤严重,不论表面再怎么逞强,也无法掩盖丹田亏空的事实,强忍着飞出百里便险些因魂力不支当场昏倒。

  这里已经进入人界范围,若被他人发现,十死无生。霜盏月再不敢逞强,拿出殿下先前赠送自己的木鸟,使用灵石缓缓驱动。一路前进,不过几个时辰便进入破月山中。

  此地荒凉孤寂,春末夏初,细雨纷飞,清晨烟雾缭绕,暖风之中参杂着无尽花香,恍惚之间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的光景。

  知晓山中妖兽众多,因而格外小心,兜兜转转竟又回到跟霜华曾住十年的仙云洞。

  “找来找去,果然还是这里最为合适。”

  霜盏月抬头望着石壁上十年不变的刻字,只觉荒诞不已,别说旁人,就连她都被自己的大胆吓到。

  封锁洞口,设下法阵,等伪装做得差不多才放松下来,耐心地等待焦晨的佳音。

  可惜她终要失望,焦晨与游龙枪生死一体,哪怕侥幸逃脱,命门也始终握在凌华手中。

  焦晨按照霜盏月的计划,返回月城之前先去一趟秋离,将玉瓶内的血液投入河中。

  河水湍急,血液没入转眼消散。

  她怕气息太过浅淡,达不到迷惑行踪的目的,又用法术牵动血气弥漫在河堤四周。等做完这些,才头也不回地返回月城,知晓灵霄宫太过引人耳目,因而不敢靠近,绕道赶往竹泪的府邸。

  “竹姑娘,是我。”屋内有香雾荡漾,似乎刚起不久,焦晨没有冒然进入,知晓竹泪的密友也在这里,因而格外守礼。谁知连敲三次门,都没有回复。

  焦晨拧眉,想到殿下的状况再也沉不住气,道一声“失礼”推门而入。哪曾想没看到竹泪和她的密友,反而见到凌华堂而皇之地坐在桌边。

  似乎极为惬意,点着熏香,手中还摇着酒觞,力道有些大,洒落不少晶莹水色。

  “你来啦,坐下喝一杯?”

  焦晨呼吸一滞,大脑几乎瘫痪,傻楞片刻,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内心,转身欲逃,却还没走半步就有一道电光落在脚边。

  那不是旁物,正是丢失的游龙枪。

  “下一次,我保证击碎你的心脏。”凌华收回长枪,抚摸枪身,未追,却没人认为她在说笑。

  焦晨僵住,知道逃不掉,索性放弃。

  “竹泪呢?”

  “死到临头竟还关心旁人,放心,我没兴趣杀她。”

  凌华并指为刀,轻轻一划,两侧屏风倏然断裂,露出墙边的光景。

  竹泪和她的密友被绳索捆绑,口中塞着巾帕,毫无反抗之力。见她看来,拼命地想要发出什么声音,可惜终是无用。

  焦晨放下心来,上前替她们松绑。

  “抱歉,我应该早些与你传信……”竹泪愧疚不已。

  焦晨摇头:“你打不过她,传信只会使自己陷入危机。”

  余光瞥见另一名缩在竹泪身后的女子,眉眼不禁柔和下来:“她就是琴波姑娘?好久不见。”

  琴波惧生,尤其感受到这人气息强大,不敢擅自回应。

  焦晨失笑,站起身,瞥一眼凌华,见她半点不在意,推搡着两人到门外:“你们先回灵霄宫找长锦住一段时间,这里暂且交给我。”

  没什么说服力的话,可惜她们没有选择。

  等竹泪和琴波离开,焦晨才来到桌边。

  “好一个交给我,不知晓的还以为游刃有余。”

  焦晨垂眸,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不会供出盏月,你若抱着这个心思,不如此刻将我击杀,也省得浪费时间。”双手紧攥,身体紧绷,俨然是如临大敌的模样。

  “我听过太多这样的话,自以为能视死如归,实际上真正濒死俱都后悔。”凌华抬手,指尖点在这人的心口,“焦晨,你当真不怕死吗?那为何现在如此紧张?难不成还有什么留恋的事物?让我猜猜……是焦灵?是灵语?还是灵芸熙呢?”

  凌华清楚的看到,自己每说一个名字,焦晨的呼吸便沉重一分,忍不住摇头,这人果然太过稚嫩。

  “你本该有幸福的时光,陪伴自己的道侣携手一生,不该在此时殒命。自己许下保护公主的诺言,莫不是要临时反悔吗?”

  焦晨的防线几近崩溃,手颤抖不已,就在凌华以为她要坦白放弃时,忽然见她紧紧抓住自身的手,强行抑制畏惧。力道很大,皮肤表面甚至有血液渗出。

  “你……不必多言,殿下救过我的命,若没有她,焦晨早在三百年前便身死。霜华……不、或许该改口叫你凌华才对。你说的不错,我远不像外表一样无畏,心底挂念太多,因而常常感动,也常常失望。但我最看重恩情,殿下有难,我绝不会因私心背叛,此恩愿用命偿。若你偏要用她们的性命逼我就范,那我也只能捍卫尊严至最后一刻。”

  跟她决然的双眸对上,没有人会怀疑她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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