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接受委托, 这些时日竹泪每天都会使用传音玉符汇报霜华相关的消息。

  药血仿品调制完毕,霜华情况虽然大幅好转, 但毕竟还未真正醒来,汇报的内容都极为简单,基本只跟病情有关。

  在这样毫无波折的日常下,黎伶逐渐放下戒心,本以为一切会等她凯旋归来才得到转机,谁知还没等真正攻打典良翰的大本营,一封书信便同时传至她和霜盏月手中。

  “病情好转,封印松动,霜华与长锦或许不日便会苏醒, 速归。”

  信封上的字迹稍显潦草,看得出书写时匆忙慌张。

  自出宫追随殿下已经过去近一月时间,临走前霜盏月曾特意拜托竹泪,希望她每过几日都能传信。分明五日前还没什么讯息,一切如常, 可到了今日就突然让她尽快回去, 又怎会不让人惊讶。

  欣喜惊慌的感情一瞬涌入心间, 霜盏月几乎喜形于色, 很想与殿下分享,但不知想到了什么生生顿住。

  黎伶将她的反应看在眼底,颇为好笑, 忍不住调侃:“在表演戏曲?变脸的速度比戏子还快。”

  霜盏月看她一眼, 欲言又止。

  什么都没说,但黎伶对她了如指掌, 又怎会不明白。

  霜华将醒, 霜盏月必然放心不下, 一定会返回灵霄宫亲自照料。可先前来时分明口口声声地对她保证以陪伴当作补偿,明日就要与典良翰的本家势力大战,是此次出征至关重要的时刻。以这人的性子,又怎会说出此时离开的话。

  黎伶知道母亲对霜盏月意味着什么,所以很高兴自己在她眼里跟霜华一样重要。抛开对霜华的身份猜忌,她并不打算强行插足爱人的孺慕之情。

  无论是谁都对长辈亲人有过眷恋依赖,黎伶没有父母,幼时充满忐忑,不希望霜盏月跟自己一样忍受孤苦被迫成长。

  她的爱侣已经足够懂事,应当学会任性。

  “照顾这么久,终于有了转机。封印松动至关重要,不可有半点差池,明天……不,果然还是今天更为妥当,你待会吃个饭,迅速返回月城。这里虽然偏远,但若全速行进,应当能在夜半之前赶回。我这里已经没什么大碍,一位妖王身死,两位重创,接连失去三大助力,区区典良翰不足挂齿。明日一早就发动总攻,争取七日之内将他拿下。早早平复,尽快回去。”

  黎伶不慌不忙地安排,知道这人心思敏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

  然而她越贴心,霜盏月就越发愧疚,良久轻叹一声,知道自己说不出留下陪伴的话,只能自嘲般谴责:“盏月当真混账,分明已经立下承诺,却要在这关键的时刻反悔。”

  黎伶深以为然地点头:“你的确是混蛋,三番五次将我落下。区区皇后,区区毛茸茸的三尾妖狐,实在不知天高地厚。此事不会就此揭过,洗净身子,待我凯旋归来,必然头一个找你算账。”

  以责罚抵消负罪感,这已经是她能想到最为精明巧妙的办法。

  果不其然,听闻需要付出代价,霜盏月终于安心不少,连眼底的惶恐都消散许多。

  “果然妖皇一职再没有比殿下更适合的人。”

  不止实力,还有聪慧的头脑。典良翰但凡沾到其中一点,也不会开战至今,从无胜局。

  知晓时间紧急,霜盏月也不再耽搁,听从殿下所言,立马开始收拾东西。中途见到焦晨和灵芸熙,将竹泪的消息也一并告知。两人纷纷恭贺,并送出一些珍贵的灵植拜托好友带去。

  霜盏月自然不会推辞,道谢后接过。

  日日跟殿下住在一起,本就没什么行囊,整理好衣物就已经大差不差。吃过晚饭,想起军中贫苦,又将留下些许灵泉浴桶,耐心地叮嘱一些事项。

  黎伶被她吵得耳朵疼,不容置疑地打断:“停,我又不是四肢不全,还不会照顾自己吗,快走,莫要吵我。”

  霜盏月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黎伶长久地眺望,直至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渐渐回神,返回营帐,拿起传音玉符与早有预料的竹泪联系。

  “多久方可苏醒?”

  “少则五日,多则半月。”

  “若有异常,随时禀告,半月之内,我必然回归。”

  *

  自突破至化神,霜盏月的脚力大幅增加,又对冰尘诀深有参悟,隐隐触碰到缩地成寸的空间法则,全速行进,不过一个多时辰就返回灵霄宫。竹泪对她的到来毫不意外,立马将她带到屋内。

  长锦和霜华紧挨着,霜盏月追去战场后,为方便照料,商伴烟将霜华的床榻挪到长锦屋内。两人并排躺着,经过多日医治,早已面色如常。闭上眼睛,呼吸平缓,仿佛只是睡着而已。

  “状况如何了?”霜盏月快步上前。

  “尚可,方才我和竹姑娘先后确认,体内封印已经松动,距离真正解除只剩下一个契机。”商伴烟回应。

  “契机?”霜盏月疑惑不解。

  “封印不止□□生机,还有灵识灵海。只看身体状况,早已经达到醒来的条件,但这两人连灵魂都被束缚,必须先冲破枷锁。”竹泪说着,见到霜盏月不知误会了什么面色发白,忙又解释,“虽是枷锁,其实不过是保护的幻境而已,无需多虑,我已经使用清神丹在封印上撕开一个缺口,若无意外,半月之内她们二人会先后苏醒。”

  这样,霜盏月才放心下来:“半月,想必那时殿下也早已回来。”

  因随时都有苏醒的可能,接下来数日霜盏月都寸步不离,重新将霜华带回原本屋内,只恨不得连吃穿都待在这里。

  每过一日,霜华体内的封印就脆弱一分,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

  另一头的长锦也是一样,虽然因失去神骨的缘故,身体更加薄弱,但意志竟意外地坚韧,才七日过去,便已经混沌地睁开眼睛。迷蒙,紊乱,最初醒来时恍如隔世,头顶仿佛压着千钧磐石,什么都想不起来。直到缓和许久,消失的记忆才渐渐回笼。

  她不知有已经过去三十多年,还以为刚刚被坏人劫走,看到商伴烟的脸,安心地松一口气,“师尊,你来接我了。”

  太久没开口,声音沙哑干涩,仿佛含着沙子一般。仅仅一句话,就让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君潸然泪下。

  这是霜盏月第一次见魔君落泪,也是长锦第一次。

  在长锦眼里,魔君拥有无边神力,能轻而易举地打倒以自己父母为首的叛军。黑市中那么多心狠手辣的歹人,她却无所畏惧,手执一柄强大魔剑,生生击溃千百恶孽。

  她是不容置疑的君王,合该随心所欲,不可一世,又怎么可能会流泪?

  可如今,竟被自己的一句话弄哭。

  长锦有些不知所措,慌乱地问,“师尊,长锦说错话了吗?”

  商伴烟泣不成声,紧紧抱住瘦弱的徒弟,感受着真实的体温,庆幸与心酸同时涌出。

  惶恐已久,直至现在真正地相拥,她才确信她的长锦回来了。

  纵然被剥夺神骨,也侥幸未死,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

  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夹着哭腔道:“师尊高兴。”

  失而复得,天底下可没多人有这样好的运气。

  不想隐瞒,商伴烟将那日的事情连同谪仙之力一同告知,但又怕这人无法接受,刻意避开剥离神骨的事情,只含糊地告诉她凌华已经将她身上的谪仙之力拿走。

  长锦没想到已经过去将近四十年,听闻将姐姐炼成童丹的罪人早被处死,心底没有复仇的快感,只有浓浓的哀伤。

  她根本不在意那群家伙的下场,即便死了又如何?她的亲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魂飞魄散,连来世都没有。

  刚刚冲破封印,身体重新运作,停滞的时间再次转动。昏迷时不觉有异,但醒来后体内药力难以维持五脏六腑,长锦越发病气。

  商伴烟不知所措,还以为暗藏什么大病,急得手忙脚乱。多亏竹泪及时安慰,告诉她是大病初愈的正常现象才冷静下来,开始四处搜寻天材地宝,恨不得将天下最珍贵的补品递给长锦。

  竹泪将长锦苏醒的消息告诉黎伶,本是直接传音,谁知那头许久都没有回应,猜测或许战事吃紧,只能改为留信。

  一人苏醒,原以为另一个也要不多久,谁知五日过去仍然没有反应。呼吸平缓,眼睛却紧紧闭着,就仿佛不愿醒来一般。霜盏月越发忧虑,甚至多次以蜜香为引,打算进入母亲的灵海将其唤醒。

  她是化神修为,又有一半谪仙神魂,按理来说应该毫无阻碍,可任凭使出浑身解数,竟都无法破开霜华的灵海迷雾,不得已只能放弃。虽安慰自己是阵法封印,但心底已经种下怀疑的种子。

  又过两日,长锦已经能够下床走动,霜华才真正突破封印,缓缓从幻觉中苏醒。

  算上时间,距离霜盏月回来刚好过去半月,跟竹泪估算的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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