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殿除却主殿之外,在东北和西北方向各有一座偏殿。一个稍远,一个紧挨着主殿。

  往日黎伶也偶尔涉足,但只是随意看看,鲜少过夜。

  进入殿中,她来回走动一圈,没想到会在紧挨的偏殿找到霜盏月。

  这倒是意外。

  方才分明连道歉都不曾回应,黎伶还以为她仍在气头上,若非必要,绝不会靠近自己。

  她停在门口,怪道:“跑什么,难不成焦晨还能将你吃了?”

  明明平日相处不错,总不会是做戏。

  霜盏月正在整理日常用品,大约是对这人来无影去无踪的模样习惯,猛然被搭话也不意外。她手里不停,看到架子顶端有一面镜子,踮起脚尖想拿下来,但似乎有点够不到,模样有些滑稽:“没跑,只是猜测她寻殿下有要事,不想打搅罢了。”

  脚上的玄链有点沉,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不是什么要事。”黎伶的注意力被玄链吸引,深深锁眉,走过去帮她把镜子拿下。

  因身形修长,十分轻松。

  “多谢。”霜盏月接过,将镜子摆到床头。期间玄链托在地上,这人却似是不在意。

  黎伶想起在花庭看到的那一幕,一抬手,将玄链斩碎,“不舒服就直言,无用之物早该去除。”

  这玄链原本是为关入牢房做准备。最初向玄门讨要霜盏月时,她没想过将对方带在身边。

  数年以来,黎伶一直在玄门安插有眼线,对霜盏月的性子了如指掌。

  这样骄傲的人,一定不会束手就擒。

  关入牢房,一来防止逃离,二来防止自裁。

  哪曾想真正见面之后,霜盏月却远超她的想象。

  不仅乖顺配合,甚至主动接近她。

  黎伶不知道她有什么图谋,但明白这玄链已经失去存在的价值。

  她为人混账,却还没有畜生到不知回报。

  霜盏月在她身受重伤时尽心照料,足以换取她认真对待。

  至于图谋不轨……她们两人半斤八两。

  似是没想到她会斩断锁链,霜盏月一怔,转头去看黎伶,两相对视,却是对方先移开视线。

  一时间古怪的气氛再度蔓延。

  黎伶刚移开视线就有些后悔,分明正是理直气壮的时候,示弱作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做了什么亏心事。

  再说,即便真的做,她也从不会回避。

  今日有些不对,还是尽早离开为妙。

  “过些天随我出去一趟,你来月城这么久,依然人生地不熟可不行。我有些乏了,先回去休息,若什么事情大方找我就好。”黎伶说完,转身就走,独留霜盏月在屋里。

  霜盏月站在床边,怔怔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难不成……她在示好吗。”

  这念头荒诞无比,却并非空穴来风。

  仔细回想今日黎伶的种种作为,竟越发笃定。

  邀她入住,给她道歉,斩断锁链不说,还要带她外出游玩。

  放在往常明明不可能的事情,今日却凑到一块。

  错不了。

  霜盏月忍不住弯唇,心底止不住发热。暖暖的,就像是外头明亮的日光一般。原先还以为魔头不近人情,可现在看来,说不准意外地好说话。

  *

  “姑娘?你怎会来这里?”

  临近夜晚,霜盏月进入膳房,还不及被眼花缭乱的食材惊住,就见到意料之外的人。

  “春兰?好巧。”霜盏月惊讶,见她娴熟地翻炒蔬菜,忍不住嗅了嗅。

  蔬菜的清香探入鼻腔,其中混合着面食的麦香,十分诱人,连她这个早已辟谷的人都食指大动。

  霜盏月偏头一看,原来是小笼包,刚刚蒸熟,表面渗出些许金黄的汤汁。

  “原来你会做饭。”

  “嗯,进宫之前,我其实常常掌厨,算是擅长吧。”春兰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膳房中有专门的御厨,平日我是不做的。但下午御厨有事外出,这才拜托我。”

  霜盏月了然,欣喜点头:“正好,我本想带些食材回去自己钻研,既然你在,能否请你教一教我?我平日极少做饭,对这些并不熟悉。”

  晌午时黎伶给她做了一顿,下午又百般示好。

  霜盏月自然不是不通情的人,打算用亲手做的饭菜回应黎伶。

  刚巧黎伶受伤,服药不可空腹,接下来一月都需要进食。

  “啊,原来是这样。”春兰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眸微闪,“自然可以,不过掌厨做菜十分繁琐,姑娘若不介意可将想吃的饭菜告诉我,碰巧我也在给大家做饭,多几道菜而已,算不得麻烦。”

  若是往日,霜盏月多半会答应她的提议。可今日不行,这份饭菜代表她的情义,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旁人代劳。

  她摇头:“还是我来吧,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与渔,你今日教会我,之后我就无需麻烦旁人。”

  说完,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抱歉,果然还是太强人所难了吗,不如我自己回去钻研吧。”

  话音刚落,春兰就慌张制止:“不用!既然姑娘一心求学,我也不好再多说,若是不急,且等我将这两道菜做完可好?”

  霜盏月点头:“麻烦你了,待会我送一些灵植到你屋内,就当是酬谢。”

  春兰动作很快,两道菜同时翻炒,毫不慌乱,不过一刻钟时间就完成。

  “姑娘想做什么菜,要是仍未决定,我这里有一张食谱,是先前初学时得来的,简单易上手,味道也不错。”春兰一边说着,一边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块玉简。

  霜盏月欣喜不已,“春兰,你当真是我的福星。”

  *

  霜盏月一共做了四道菜,分别是炒竹笋,熘鱼肚,四喜丸子和什锦豆腐。因天色渐晚,实在不好意思继续打搅,做完这些就没再贪多。

  “就到这里吧,今日多亏你的帮助。”

  春兰也点头:“四道菜,再加上姑娘熬制的汤,足够一人食用。需要我帮忙端过去吗?碰巧也是顺路。”

  因不想泄露黎伶受伤的事情,霜盏月只告诉春兰这些是自己的晚饭。

  “不用了,我怎好意思再多打扰,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春兰见她语气坚决,没再多劝,最后瞥一眼刚刚熬好的汤,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告退了。”

  方才趁霜盏月做菜时,她已经在汤里做过手脚,若没有意外,今日就是这人的死期。

  即便侥幸没能死掉,春兰也并不担忧。

  她在所有人的饭菜里都下了毒,只是剂量较少,并不致命。届时全宫的人都中毒,作为主厨的她完全可以将责任推到膳房头上。

  往日里负责做饭的御厨忽然离开,留下有毒的食材,而她不过是可怜的替罪羔羊而已。

  多么完美的计划,事情会像所有人认为的那般,透过她找出所谓的“幕后凶手”。

  春兰藏起阴翳冷笑,徐徐退出膳房。

  霜盏月并未发觉她的不对,见到天色已晚,带上饭菜返回灵虚殿。

  她回去时,黎伶正巧在房中打坐运功。

  霜盏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发现她似乎没注意到这边,轻轻地呼唤一声:“殿下。”

  只一句,就让那人睁开眼。

  “做什么?”黎伶其实早注意到她,只是心底还有些别扭,想独自待一会儿,没想到某人这么难缠。

  说话时连运功的姿势都没有解除,霜盏月看着她清冷的双眸,总感觉还有一句“我很忙,你走开”没有说出口。

  这可不行,今日可是特意请教别人才做出的饭菜,哪能就这么被劝退。

  霜盏月也跟着装严肃,绷着脸,义正言辞:“殿下该吃药了,我准备了垫胃的饭菜,热的,好吃。”

  正经肃穆,不知道还以为在说什么大事。

  两张臭脸对峙一会,是一声笑打破僵局。

  黎伶怪道:“我分明表现得那么严厉,怎就没吓到你呢?”一边说着,一边摸摸脸,似乎想不明白。

  霜盏月想到今日发生的事情,忍不住弯眉:“不知,许是殿下仍需努力吧。”

  黎伶乜她一眼,“油嘴滑舌。”

  知晓修练不下去,索性收功,一边走过来,一边问:“什么菜?难不成是你亲手所做?”

  她知道霜盏月不会做饭,但想到今日自己也给她做饭,下意识认为是这人回报的。

  不得不说,她的直觉的确很准。

  霜盏月见她猜到,也不隐瞒,领着她到桌前,大方地承认:“四菜一汤,就连装盘都不曾麻烦别人。殿下尝一口就会明白,我今日的点评十分中肯。”

  黎伶哂笑:“哦?自信满满呢,那我可要试试,看看这些菜究竟配不配得上‘大师姐’的傲气。”

  一边说着,一边坐下,夹起竹笋,从清淡的蔬菜开始品尝。

  黎伶平时很少吃饭,但每次饭前都会找专人试吃,以避免下毒。

  她今日这般毫无防备并非忘记,而是想起霜盏月为她疗伤的景象。

  如若当真要动手,没道理在昏迷时不杀,偏偏等到现在。

  这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傻子才会这么做。

  但她不知,霜盏月不下毒,却有别的蠢货帮她。

  黎伶吃过竹笋,对鲜美的味道充满意外,如若这些当真是霜盏月做的,的确比自己强上不少。

  但她是妖皇,又怎会轻易承认不足。尝过竹笋之后,又故作无事地依次品尝,心里琢磨该怎么挑刺。没想到却在喝汤时,察觉到异样,面色一沉,心底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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