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逐星翻身下马,快步朝着江怀雪而来,蹲跪在江怀雪身前,声音低哑道:“爷,我来迟了……”

  江怀雪和江逐星似乎也是许久未见了,江怀雪刚刚还是一副生死看淡面不改色的模样,看到江逐星却是百感交集,两人眼睛都有些发红,江怀雪紧紧拽着江逐星的手腕,叹道:“害你受苦了。”

  江逐星看上去是比以前憔悴了些,风尘仆仆不说,一双星目布满血丝,青色的细碎胡茬都来不及刮,但他看上去比两年前更加凌厉持重,举手投足间已有了不怒自威的风范。

  江逐星也注意到了裴书锦,轻轻点头示意了一下,常山和曾有容看见江逐星皆是大为意外,常山额上皆是冷汗,失血过多让他面色惨白,像只鬼一样瞪着眼睛道:“江逐星?你、你怎么……”

  江逐星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面色冷峻道:“怎么?常管事,你不是想见你家少爷吗?我给你带来了……”

  江逐星一抬手,他带来的几个人翻身下马,三下五除二将那两个麻袋利落打开,曾绍辉和曾绍阳探出头来,身上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白布,先是看向曾有容和江怀雪,紧接着又直勾勾盯着江逐星,呜呜啊啊乱叫着,额头上隐隐爆出青筋。

  江逐星手下的人将他们口中的白布扯掉,曾绍辉搞不清发生了什么,看着这场景立刻急道:“妹?!常山?!你……这都是闹什么?!”

  曾有容和常山眼睁睁看着两人像是虫子一样在麻袋里无助挣扎,这最后的救星竟然都自身难保,两人一时之间神情灰败,彻底瘫坐下来。

  曾绍辉挣扎半天才想起自己的处境,气急骂道:“放开我!江逐星你个狗娘养的!亏得老子赏识你,你竟反水摆我一道!等我爹回来我定要杀了你!”

  曾绍阳眼睛一转,看着眼前局势额头沁出汗水,倾身撞了曾绍辉一下,咬牙摆出笑脸道:“逐星,这是做什么?我们都是很赏识你的,你有什么都可以提,何必闹这么难看,你帮我们做事也有一年多了,我们也不曾亏待过你……”

  “二少爷……”江逐星的眼神凌厉,不带任何温度冷笑道:“什么叫不曾亏待?你们一家承江家大恩,却反过头恩将仇报,里应外合图谋江家家业,处心积虑谋害爷,后来发现江家势力盘踞,没有我和爷你们根本无从接手,你便勾结我爹骗我回湖州,我发现端倪后急忙赶回扬州,却被你一家拦截控制,以爷的解药要挟我为你们所用,又以我的性命威胁爷不可轻举妄动。我才要问一句,江家何曾亏待过你们半分,升米恩斗米仇,竟养出你们这样的中山狼!”

  曾绍阳一看江逐星公然撕破脸,也装不下去了,拉下脸道:“真是江怀雪养出的好狗,好一个忠心耿耿!本以为你能识时务,原来是在我曾家卧薪尝胆来了!也怪我着了你的道……你们主仆趁我爹不在真是耍够了威风,可有想过,等我爹知道了,此事要怎么收场吗?!”

  “既有今日,你就该知道,此事不用收场了。”江怀雪稳坐椅中,看着天色,神哉哉笑道:“算算日子,你爹的鸿门宴,应该已经吃上了。”

  曾家兄弟脸色俱是一变,看江怀雪的神色也并不像开玩笑,不由得冒出冷汗,曾绍辉怒目圆睁道:“你、你什么意思……”

  曾绍阳更为聪明机警,立刻意识道:“果然……我爹这次赴京有诈!江怀雪……大家这些年坐一条船,肉都烂在一锅里,你这么害我爹,自己能得什么好下场?你疯了不成?!”

  “疯的是你们!”江逐星不待江怀雪发话,将两人一脚连着麻袋踢出丈远,冷嘲道:“从前我瞎了眼,还以为你们不过是些贪名逐利的纨绔子弟,算不得什么坏人,能帮的地方尽量帮衬,能忍之处尽数忍着……结果呢,你们都是怎么对爷的?!你们一家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丧心病狂!”

  曾绍辉被踹的连着麻袋东倒西歪,挣扎起身咳嗽了好久,他哪里受过这种侮辱,立马咆哮道:“江逐星!一切都还未可知,我爹经营两浙多年,岂是你耍点心机手段就能撼动的?你等我翻身定要将你下油锅!”

  曾绍阳听见曾绍辉又在激怒江逐星,气得眼前发黑,恨铁不成钢,压低声音道:“你少说点吧!还没看出来吗着,这二位今天是玩命来了,你何苦再呛着他找不痛快!”

  曾绍辉犹不服气,嘴硬道:“现在虚与委蛇还有意义吗?!他江怀雪眼睛长在天上,从来就没瞧得起过我们!我早料到有撕破脸的一天,只是没想到让他们得了先机,既然如此,我还要奴颜卑膝求他吗?有本事今天就杀了我,否则谁也别想好过!我死也拉你们做垫背!了不起大家拼一个玉石俱焚!”

  “曾大少爷,消消火……”江怀雪突然改了一副面孔,含笑道:“我江怀雪讲规矩,别动不动就说什么玉石俱焚你死我活……”

  江怀雪微挑嘴角,闭目道:“我没记错的话,二位凭着父亲荫蔽和我江家钱财,捐过个六品的员外散骑是吧?虽是闲职,好歹也是有官职加身的,我也不会随便对你们如何,不过是来府中喝喝茶,就像去年你们招待我那般礼尚往来嘛……”

  “逐星,你也别动气。”江怀雪轻声细语起来反倒更为可怕,府里上下鸦雀无声,江怀雪轻拂衣摆,轻笑道:“既然二位少爷是你请来做客的,便让人下去好生招待他们便是……”

  江逐星也沉下气来,半晌平复心绪,点头应了,挥手道:“都听见了吧,把二位少爷带下去好生招待……对了,二位平日里娇妻美妾,这孤身一人怕是住不惯,你们去把二位少爷的家人也请来,大家一起方能热闹……”

  “江逐星!你做什么!唔唔……”

  曾绍辉和曾绍阳又被堵住嘴拉扯了下去,经此一闹,府中更是人心惶惶,平日里与曾家关系比较亲近的下人此刻皆是两股战战面无人色,常山早已流血过多晕死过去,看样子怕是熬不过了,曾有容愣在当场,像是失了魂魄,好半天才爬过去拉扯江怀雪的衣服,艰难开口道:“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怀雪厌恶地挪开脚,冷冷地看着她道:“为什么总要问别人做什么?你可曾扪心自问这些年你们都做了什么?他日天打雷劈,皆是因果报应……”

  “我做了什么……”曾有容失魂落魄道:“我什么都没做啊,我不过是一心爱慕你,我做什么不都是为了你……你半点不惦念我们之间的情分吗……”

  “情分?姑姑弥留之际还在叮嘱我好好照顾你,这些年来你行事乖戾跋扈,我能忍的都忍了,你对我做的事,我也忍了,甚至连你父兄的累累罪责我也没想过迁怒于你……你却变本加厉,我在意的人才有几个?你却对他们使尽了龌龊的手段和心思,你非要往我心窝上戳刀子,还敢再说什么情分……”

  江怀雪已然疲累,冷冷地看着曾有容,摇头道:“我以前尚能你以年少无知作为开脱,如今你也二十有四了,我终究不得不承认,有些人本性便是恶的……我现在看到你,便觉得恶心。我与你无话好说,你都留着去官府说吧。”

  江怀雪话音刚落,永兴几人就立刻动手想把曾有容和她的近身侍女拖走,江逐星却伸手拦住了,朝着江怀雪耳语了几句,才对永兴道:“先不必惊动官府,把曾氏关押起来,其它侍仆也都好好审问一番,先以家法论处,罪证确凿的再查送官府。今天的事,谁都不许多嘴,若是谁把闲话传出了这个院子,即刻杖毙。”

  永兴看江怀雪也默许了,应声领命,带着人就把曾有容及其近侍拖了下去,一路惊惶声和吵骂声不绝于耳,永兴干脆把几人嘴都堵上,顿时就清净了。

  那些替曾有容做事的家丁护院一时之间面如土色,豆大的汗珠掉下来,跪了一地结结巴巴道:“爷,二爷……我、我们只是听命办事,夫人的话也不敢不从,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们是身不由己还是仗势欺人,查问过后自有定论,冤不了谁。”江逐星面色冷硬发号施令,众人也不敢反抗,多数都乖乖被带走了,很快院里就少了一半人,反倒显得空空荡荡。

  事情算是了结地差不多,江怀雪这才第一次抬头去看项映晚,他目光复杂而疑惑,像是有些看不懂眼前的人。

  项映晚虽然跟在曾有容身后,但事发时好似全然置身事外,就那么泰然自若地站着,除了拉扯曾有容衣服提点过她不要轻举妄动之外,再没别的动静,就连曾有容说是她使的银票找的苦楝根时,她都没有辩驳过一句。

  江怀雪盯着她时,她终于难得眉头微动,垂下眼眸,显出些疲累之色。

  “是你吗?”江怀雪声音很轻,几乎算不上质问,但话音中却已经含了失望。

  项映晚站得笔直,却并不作声,也不直视江怀雪,剪水般得双瞳闪动,明明如芙蓉出水柔美清丽,却不知为何像难啃的硬骨头,有一股决然意气。

  但她越是一声不吭,江怀雪就愈加失望。

  “这俩年你帮她做了多少事,这些小事不记得了吗?”

  江怀雪对项映晚和曾有容的态度大不相同,他神色悲悯,甚至显出几分惋惜。

  “永明的事,不是我,但我也没法阻止……苦楝根,是她让我办的,也是我找的吴掌柜。”项映晚开口,声音低柔到像是一阵风吹过,她言简意赅,并不多做任何解释,明明助纣为虐,却像是光明磊落。

  江怀雪总算是等到了答案,他并不生气,只是有些心冷,几乎有些茫然地看着项映晚:“你知道那是给湛儿用的吗?……你知道那是用来害人的吗?”

  项映晚手掌微握,身体崩得很紧,她目光与江怀雪错开,又不再回应。

  “这话我与你说过多次,今日我再最后问你一遍。”江怀雪长呼一口气,拿出为数不多的耐心,微微倾身道:“你为什么把湛儿放在她房里?为什么甘心为她做事?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江怀雪握着扶手,紧盯着项映晚的神情,补充道:“如今时移势易,你不用再害怕曾有容,如果真有什么,你与我直言。”

  项映晚的神色恍惚一瞬,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又是那副四两拨千斤的模样,甚至让人以为刚才那丝松动都是眼花,她摇了摇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江怀雪的耐心消磨殆尽,他终于移开目光不再看她,扶着江逐星起身,他漫无目的地看着房檐上逐渐暗淡的天光和低飞徘徊的雁群,半晌过后,不禁嗤笑出声,只留下一句叹息消融在风里。

  “你怎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