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

  谢妄开口的瞬间,凌鸣玉如梦惊醒。

  “哦哦…”恍惚间,凌鸣玉膝行到魔修身前,颤着手将匕首往外拔时,心中响起一道声音:

  是,就算人是谢妄杀的…又如何?

  倘若谢妄不动手,今夜生死不明躺在这里的人,可就不是魔修而是谢妄了。

  凌鸣玉拔出匕首,将血迹擦干净,转身。

  在谢妄的注视下,将匕首郑重交到谢妄手上。

  “这匕首对你很重要吧?快收好,还有别的东西要带走吗?”

  闻言,谢妄浓密宛如洋娃娃般的眼睫一颤,接着缓缓掀起,望向凌鸣玉的淡漠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探究。

  “一会我们走了之后,可能就再也…”凌鸣玉一顿,改口,“…再难回来了。”

  谢妄没说话,凌鸣玉就这样静静的等着,哪怕他心里早就急得如油煎火燎。

  直到谢妄摇了摇头。

  凌鸣玉顿时大松一口气,一把将谢妄背起,跌跌撞撞朝外走。

  路过门口谢父的尸首时,凌鸣玉脚步稍缓,在谢父身前静立片刻,仿佛在留给谢妄同谢父最后告别的时间。

  而后,凌鸣玉背着谢妄,头也不回地冲入滔天的浓烟中。

  在谢妄的指挥下,二人有惊无险地从后门逃出。

  冶平城是不能呆了,可他们两个小孩又走不远,凌鸣玉决定暂时带谢妄在城外躲躲。

  至于地点…凌鸣玉来时,不正有个现成的吗?

  几乎是提着最后一口气,凌鸣玉将谢妄背到乱葬岗。

  乱葬岗在城外西南处,这里荒芜贫瘠,平日里极少有人来往。

  四周漆黑一片。

  凌鸣玉找了处乱坟,将谢妄安置下后,他也瘫倒在坟堆上。

  目睹过谢宅尸体横陈的惨状,凌鸣玉现在觉得乱葬岗的小坟堆都亲切可靠起来。

  休息片刻后,他半支起身询问谢妄的情况:“你没事吧?”

  谢妄没出声,但他一路上皆是如此。

  凌鸣玉一开始以为是谢妄受了刺激,不愿意开口。

  直到现在,才察觉到一丝异常。

  “谢妄,谢妄?”

  凌鸣玉伸手去摸,倏然触及到一片滚烫。

  谢妄发烧了!

  凌鸣玉几乎是瞬间起身,将谢妄搂过。

  借着月色,凌鸣玉才发现谢妄面颊绯红,整个人宛若被从水中捞出来般汗涔涔一片。

  在医疗不发达的古代,高烧是几乎能要人命的存在。

  更何况,谢妄他现在不过才只是个四岁的孩子啊。

  若不幸这高烧是因为伤口感染,后果…凌鸣玉简直不敢想。

  凌鸣玉忘了,他现在这具身体也才不过七八岁,消瘦又孱弱,甚至只比四岁的谢妄高出半个头。

  他无措的环顾四周,多希望这时候能出现个人帮他一把,可惜没有。

  怀中谢妄愈发滚烫,甚至开始胡言乱语。

  凌鸣玉俯耳在他唇前:“什么?”

  “…冷…冷……”

  凌鸣玉顿时领悟,他将自己的外衣脱下,仔细将谢妄捂住。

  可谢妄还是冷得发颤。

  没有办法,凌鸣玉将谢妄放下,咬牙道:“你在这等我。”

  旋即起身,冲向乱葬岗尸堆,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在夜色中摸索着搜寻起来。

  数刻钟后,凌鸣玉带着数件从死人身上拔下来的衣物归来,仔细盖在谢妄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又义无反顾的独身冲入夜色中。

  ……

  凌鸣玉在数里外找到一条溪流,又趁着夜色,马不停蹄地将谢妄转移了过去。

  天边渐亮时,凌鸣玉已经用溪水为谢妄简单漱洗了番,谢妄稚嫩但漂亮的面容,由此也完全展露在凌鸣玉面前。

  原来小时候的谢妄长这个样子啊。

  漆黑深邃的眼,幼鼻挺拔,一张小脸生的唇红齿白,偏生眉眼间带着分拒人之外的冷意,叫人看了心中既爱又痒,忍不住想要逗弄。

  即便眼下衣衫稍显凌乱,脑门上还盖着凌鸣玉用来为他降温的湿布条,仍旧丝毫不掩谢妄容颜。

  有些人生来便该站在世界舞台的中央,凌鸣玉觉得谢妄就是这样的人。

  凌鸣玉守了谢妄多久,便看了多久。

  “真好…”他碎碎念道,“眼睛还在……”

  他说着取下谢妄额前的湿布条,伸手探谢妄额前温度,然后轻叹了一口气。

  “总算是降下来了。”不枉他昨夜一夜未睡,为谢妄换了一晚上的湿布条。

  他正准备去换水,转身的瞬间,一股力量突然从身后猛地袭来。

  凌鸣玉猝不及防被反扣双手摁倒在地,头晕眼花之际,后颈贴上一丝冰凉。

  “…你是谁?”稚嫩的声音中带着高烧未退的嘶哑。

  凌鸣玉慌张回头,却在看到后人面容时,黑瞳一亮。

  “你醒了?!”

  凌鸣玉下意识挣扎,直到后颈上的凉意变成痛意,他才意识到什么般瞬间安静下来。

  “我…我不是坏人。”凌鸣玉声音上带上了一丝委屈,“…我叫凌鸣玉。”

  他解释说:“你发烧了,我只是想给你换个降温的毛巾。”

  凌鸣玉举起“毛巾”,实则是从死人衣服上撕下来的不成型的湿布条,一时间有些愧赧。

  “真的……”凌鸣玉还想解释,直到身后完全覆上来一道身形。

  是虚弱到脱力的谢妄。

  凌鸣玉愣了片刻,而后转身,将脱力倒下还不忘握紧匕首的谢妄托起,重新放回原先的位置上。

  一边用布条擦拭着谢妄额前的冷汗,一边目光从谢妄手中的匕首扫过,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伤还没好,逞什么威风?还是先好好躺着吧。”

  凌鸣玉并非夸张,谢妄伤势比他描述的还要严重。

  给布条换过水,凌鸣玉重新给谢妄换上。

  或许是察觉出他的善意,这一次,谢妄倒是任由凌鸣玉动作,毫无半点反应。

  凌鸣玉于是趁机摸了把谢妄光滑的小脸,又在谢妄冰冷的视线射来时,若无其事的收回手。

  好凶的小猫,凌鸣玉在心中尖叫,真是太可爱了。

  凌鸣玉简直要控制不住心中的怜爱,将摘来的野果递给他,柔声道:“我叫凌鸣玉,你叫什么?”

  谢妄接过,答:“谢令闻。”

  这下换凌鸣玉脑子发懵了。

  谢令闻,他怎么会是叫谢令闻呢?

  不,不对。

  短短数息间,凌鸣玉硬是活生生惊出一生冷汗。

  凌鸣玉突然想起来,“谢妄”这个名字,其实是在谢家覆灭之后,谢妄为了不忘仇恨,为自己另取的名字。

  只是“魔尊谢妄”这四个字太深入人心,才导致众人只知谢妄,而无人知晓谢令闻。

  而“谢令闻”,才该是谢妄本拥有的光明人生啊。

  “你认识我。”谢妄缓缓抬眸。

  “啊、啊?”凌鸣玉回过神,眼神不自然闪躲道,“自然是听说过,你是谢家的少主,冶平城无人不知。”

  “你想要什么。”

  “什么?”凌鸣玉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不能怪他,谢妄的脑回路跳的实在太快,他还能说什么,只能说谢妄不亏是全文最大boss,连思维都这么让人捉摸不透吗?

  凌鸣玉的反应太一惊一乍,谢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你救了我,想要什么。”

  凌鸣玉这才明白:“不…我不是……”

  凌鸣玉辩解的话,在谢妄逐渐警惕的目光下变得无力起来。

  他顿了顿,扯谎道:“其实我救你,是因为从前谢夫人对我有过救命之恩,我想报答夫人,只是夫人已逝,而你是夫人唯一的孩子,所以我才会救你。”

  凌鸣玉自然不曾承谢母之恩,他之所以这么说,不过只是为了打消谢妄的疑虑。

  毕竟谢夫人仁慈,冶平城内无人不晓。

  只可惜谢夫人身体不好,自诞下谢妄后就一直缠绵病榻,在一月前因病故去了。

  果然,凌鸣玉这话一出,不管谢妄信没信,总归不再冰冷冷逼问他他的来意。

  只是沉着张脸道:“我自会给你好处。”

  凌鸣玉知道,这时候不该在谢妄面前笑,但他实在忍不住,只好强忍着撇过头,谁知还是被谢妄察觉。

  “你笑什么。”谢妄凝眉。

  凌鸣玉憋笑很辛苦,低着头直抖。

  这话若是从魔尊谢妄口中说出来,凌鸣玉不敢有异。

  可是…被才四岁的奶娃娃谢妄一本正经的说出来,凌鸣玉只觉得可爱到发笑。

  但他自然不敢把这些话说给谢妄听。

  思绪回笼,他清了清嗓子,神色逐渐凝重:“其实…我确有一事所求。”

  谢妄闻言似乎并不意外,他以眼神向凌鸣玉询问。

  凌鸣玉诚挚道:“我自小孤苦,除了谢夫人外,从未有人对我有过关爱,于是我曾下定决心,此生唯愿侍奉夫人左右,可惜…我没有这个福分。”

  凌鸣玉说到此处倏然抬头,前所未有的坚定道:“所以,我想请你允许我陪在你身边,我会全心全意对待你,以报谢夫人对我的恩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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