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蜍卵。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 却好似在所有人脑袋里丢了个炸·弹一般。
一阵难以言喻和抵抗的恶心从胃里翻涌了上来,在这一刻,所有人都理解了为什么张戈和林子会在温泉池里泡过一阵上来后, 最终异变成了那种恶心的蛙人模样。
他们呛的那几口水, 几乎等于吃了一肚子的蟾蜍卵。
偏偏此时那些蟾蜍卵像是感受到了外界的温度, 在杯子里疯狂滚动, 相互挤压着,顿时变得更加恶心。
“烧掉, 快!”古尔当机立断。
贡嘎反手摸进背包的口袋里,拿出一小块固体酒精丢进那装有蟾蜍卵的杯子之中,他们用放大镜促进水分政法的原因并不是没带引燃物,只是后续还不知道要在这那棱格勒呆上多久,能省一点是一点。
可现在的情况是绝对不能省的。
在放大镜的聚光作用下, 固体酒精很快自燃起来。
那些蟾蜍卵被火焰烧得开始四处滚动,明明还没有孵化, 却好似有生命力一般地开始滚动, 还发出了刺耳的噼啪爆鸣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 酒精燃尽了,杯子里的蟾蜍卵也变成了一颗颗焦炭。
“这样应该没事了吧?”吴明心有余悸地道。
古尔点了点头。
“此处不宜久留。”贡嘎说着, 抬手一搭桑吉的肩膀,“带路, 我们得快点走了。”
桑吉点了点头,一行人沿着河流的方向,一路逆行向上。
越往深处走,那棱格勒峡谷的地理环境就越恶劣, 他们刚进谷的时候起码还能看到些许草木植被在没有天敌的情况下肆意生长着。
可再往里一些,离那绿洲远了后, 几乎就是黄土和沙漠,偶尔遇上一小片胡杨林,也是那种半枯朽的,甚至连乘凉都做不到。
幸好身旁的河流并未断流,偶尔会有河道收窄,变成一条涓涓小溪的情况,但总归是没有断,也免了他们失去方向的苦恼。
“应当是有一部分地下河汇聚到了下游,所以下游的河床会宽阔些。”桑吉说道。
“这水能喝吗?”和尚突然说道。
回头,就见那和尚手里正拿着一只矿泉水瓶,已经喝得一滴不剩了,他正指着身边那条涓涓小溪,问众人道。
“我不建议喝,虽然这里面应该没有蟾蜍卵。”贡嘎说。
和尚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一旁的吴明掏出自己的水塞给他,“这不还有么,你喝我的,你那些都喝完了?”
“嗯。”和尚伸手接过,“多谢。”
“先存上一些吧,做好标记。”桑吉开口说。
毕竟他们后续还不知道要继续在这里多久,要是没水了也找不到淡水河,那就真的要渴死了。
众人点点头,觉得的确如此。
大家分工合作把河水取了上来,亲眼看着其中的矿物质和杂质沉淀下来,稍微放心了些,将澄澈的那部分保存了起来。
就当他们想要继续前进的时候,领路的桑吉突然抬起手拦住了他们。
桑吉属于藏族人深邃的双眼瞪得老大,直勾勾地望着远方的高处,其余人顺着他的视线方向望去,看到的是一片深红色的沙壁。
“怎么了向导?”吴明问道。
桑吉转过头,看的是贡嘎,后者头发上扎的彩绳正迎着猎猎的大风而晃动,见桑吉望了过来,贡嘎朝他点了点头。
两人进行了一番无声的交流,桑吉大声道:“快跑,黑风要来了!”
黑风其实就是强沙尘暴的别称,众人虽然没有在西北地区长住过,但却也是听说了不少沙尘暴的新闻。
没有人再犹豫,转身跟着桑吉便跑。
也就是这一刻,原本还算晴朗开阔的天,突然被浓烈的灰黑色所吞噬,像是电影特效一样的强烈风沙如同踏着铁蹄的千军万马一般从远处袭来,径直攀上了他们脚下的土坡。
“来不及了,找地方躲起来!”桑吉一挥手,大声呼喊道。
这附近没有更适合躲避沙尘的山洞,只能顺势找块石头或者低矮的洼地躲藏,尽可能地减少沙尘暴的影响。
萧闻斋拉着陶知爻的手望了一圈,第一波威力不大的沙已经被风吹来了些许,四周的能见度逐渐变低,而身后属于风的呼啸正高速逼近!
萧闻斋一咬牙,拉着陶知爻越过不远处的那片沙丘。
他抬手按住陶知爻的后背,“趴下!”
陶知爻应声照做,随着他弯下腰,一股裹挟着强烈风沙的风直接从两人头上几乎是擦着吹了过去。
沙漠里的黑风,竟是有一种猛兽高吟的声响,四周环境的能见度一下就降低了不少。
陶知爻趴在沙地上回过头,就见他们来时的路已经看不太清了。
他朝萧闻斋笑了笑,打趣道:“不会等下风沙散了,世界就变得不一样了吧?”
过了不知道多久,风啸声渐渐停了。
但古怪的是,四周的能见度并没有变高,可这一次并不是因为风沙,而是……
“雾?”
这种地方怎么会起雾呢?
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大着胆子从躲藏的沙丘后走了出来。
黑风的确已经过去了,但四周的雾气也实打实的在,陶知爻抬手轻轻拂了一下。
入手湿润,的确不是幻觉。
喊了几声同伴的名字,大家渐渐聚在一块。
陶知爻刚想问桑吉是否还能分辨方向和他们的位置,就听到耳旁似乎有什么滴滴答答的声音,有点像水声。
“哎呀!”
吴明的惊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陶知爻就见他指着和尚的手,“和尚,你流血了?”
和尚似乎是正在走神,被吴明喊了一声,才恍恍惚惚地聚焦了视线,他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手臂。
“啊,可能是刚刚躲得太急,手臂在石头上划了一下。”
杜桢:“我有消毒水。”
“不用!”和尚突然激动地说了一句。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笑了笑,“小伤而已,我处理一下就好。”
说着,和尚将自己宽大的袖袍卷了起来,又用麻绳扎好,作武僧的装扮。
众人看着他将自己的手臂困成了一根粽子,和尚点了点头,道:“好了。”又去看一旁的桑吉,“咱们抓紧出发吧,不然一会儿黑风又回来了。”
桑吉嘴角抽了抽,想说黑风不会调头……
“小陶。”
陶知爻转头,就见杜桢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贴了过来。
她压低声音,说:“你有没有觉得和尚的行为有点奇怪?”
陶知爻一想,好像确实如此,从刚刚到现在,和尚的行为举止和一开始他们刚从绿洲逃出来的时候,似乎是有一些分别。
他们想问一下吴明,毕竟他跟和尚最熟悉,可此时和尚正和吴明走在前头,两人低声说着什么话,而后吴明一脸惊讶,但还是从自己的背包里又拿了一瓶没开的水出来。
和尚道了个谢,拧开瓶盖咕咚咕咚一饮而尽,那模样说是在沙漠里渴了四五天都有人信。
交换了一个眼神,杜桢说:“咱们多留意一下吧。”
陶知爻点头。
桑吉凭着刚刚逃跑时的记忆,带着众人往前走了一段,最后在某个地方,找到了一根树枝。
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个树枝是我跑的时候放下的,按照树枝指着的方向前进,就是我们原来的方向。”
逃命的时候还能想到这一点,只能说桑吉这个向导实在是脑子好使又胆大心细了。
树枝插在沙土之中,却还保持着稳稳当当的位置,应该没有偏移。
桑吉在雾气中大致判断了一下方向,挥了挥手,“走吧。”
雾中穿行,对于陶知爻这个江南人士来说很舒服,当然也可能是他们这两天在沙漠里热得太厉害了,突然来到了一片潮湿地带,有种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被滋养了的感觉。
可这雾气究竟从何而来呢?
随着众人逐渐前进,四周的雾气隐隐约约淡化了一些,陶知爻眯着眼看了一眼前方,似乎觉得雾里有东西。
“小心。”他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
众人脚步一顿,陶知爻轻声说道:“前面好像有东西。”
大伙儿按他指示的方向望去,就看到的确雾气之中有一团灰蒙蒙的物体,看上去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这里怎么会有花?
最重要的是,那朵“花”的“花瓣”正轻轻晃动着,就好像有一个什么活物,正站在雾气之中静静地观察着面前陌生的来客。
总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经历了温泉玉蟾的事情之后,现在没有人会掉以轻心,不把这些东西当回事儿了。
杜桢和贡嘎换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出发,从侧面夹击包抄了过去。
雾气之中行动和视野都受限,两人更是不敢有太大的动作,避免发出过大的动静,刺激到那朵“花”。
杜桢悄然接近,她平日里经常健身,练普拉提和拳击,所以身手非常灵活。
目光锁定着目标,她就犹如一只灵猫,缓缓移动到了那朵“花”的右侧,而后悄无声息地潜伏了过去。
一步,两步……
“花”的外形轮廓逐渐清晰了起来,而且因为角度的变化,杜桢看到的信息更多了些。
正当她觉得那朵“花”莫名有些眼熟,她似乎在哪里见过的时候,四周的雾气突然变浓了。
怎么回事?
杜桢皱起了眉头。
面前的雾本来也不稀薄,但现在莫名变得更加稠厚了起来,就好像有人在蒙着白纱的眼睛外又添了一层绸布,几乎将杜桢除了身体周围一圈之外的能见度都降到了最低。
心脏猛地加速跳动起来,杜桢心知这里的情况不太对,就当她转身想要原路返回时,一双有着暴突眼珠的脸,突然贴到了面前。
怪脸缓缓咧开嘴角,皮肤上满是透明的蛙卵。
杜桢胃里涌起一股恶心,但更多的,却是诧异和恐惧。
面前这张脸,是她女朋友。
被她亲手杀掉,以阻止异变的女朋友。
另一头。
贡嘎往那朵古怪的“花”贴近了些许,但就在他即将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时,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十分短促。
“孩子,别去。”
贡嘎听到那声音就是一愣,而后意外地转过头。
“妈?”
一个穿着民族服饰的藏族妇女,正坐在一张地毯上,笑眯眯地朝贡嘎招了招手。
“来,孩子,到妈妈这儿来。”
贡嘎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心底却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没等他思考清楚,四周的雾气突然变得无比浓稠,他怔愣了一瞬,而后便抬起腿,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阿妈。”贡嘎声音颤抖着喊了一句,跪坐在毯子前。
妇女笑呵呵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只是还没等贡嘎感受一下来自母亲的爱,一把利刃,已然从妇女的另一只手中朝他腹部捅了过来。
……
陶知爻一行人在原地等待着,看着贡嘎和杜桢消失在视野外的雾气之中,他们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
萧闻斋和陶知爻坐在一块儿,古尔坐在他们左侧,众人都休息着保持体力,以便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一些危险或者意外。
突然,古尔用手肘碰了碰陶知爻。
陶知爻一愣,转过头,就见古尔一只手指放在嘴唇前,一边使眼色,示意他往旁边看。
古尔指的,是吴明和那和尚所在的方向。
此时,吴明正认真地清算着自己剩下的符箓,看看后续还够不够用,想着找个时间再补补。
而坐在他身后的和尚似乎已经进入了禅定状态,闭着眼睛在打坐。
可是……陶知爻微微蹙眉,他怎么觉得和尚的打坐姿势那么奇怪呢?
一般来说,佛教的打坐姿势就是跏趺坐、半跏趺坐和金刚坐,陶知爻虽然记不得哪个是哪个,但还是认得的。
可现在和尚的坐姿,似乎并不像其中的任何一个,反而……有点像蹲在那里。
就是说不是很文雅。
而且古怪的是和尚此时正微微仰着脸,表情好像十分享受地在吞吐吸纳四周的雾气一般。
只不过没等陶知爻细想,金属之间的碰撞响声就从不远处的雾气之中回荡了开来。
众人皆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声音的来处正是贡嘎和杜桢去的那个方向。
他们有危险!
陶知爻毫不犹豫地就冲了出去,而等他们到了那朵花近前,就看到贡嘎和杜桢正拿着命和对方搏斗着。
“诶,别打架啊!”吴明焦急地劝道,“怎么你们两个打起来了,有话好好说呀!”
但不管他的语气有多么焦急,两人就好似完全听不到似的,继续在朝着对方吓死手,杜桢手里拿着一把防身的匕首,贡嘎手里也拿着把藏族的弯刀,只是两人虽然下手狠辣,但却又莫名地有一种避让的感觉,似乎在有意克制着什么。
陶知爻心说不对,他看了一眼两人的眼睛。
“他们被魇住了。”
“应该是幻境、幻觉之类。”
说着,陶知爻四下望去,终于是看到了那雾气之中的“花”的真身。
那是一座雕像。
雕像端坐着,四肢像猫咪一样站在一方石台之上,身体被雕出几条流线型的纹样用于表示羽毛,脸渐渐的,眼睛长长的,眼尾上挑,耳朵尖尖,而在这雕像的身后,有九条尾巴,如花瓣一般盛开着。
看清这雕像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心里都出现了这东西的名字。
九尾狐。
《西王母宴乐图》上,与玉蟾一同捣药的另一只神兽,九尾狐!
此时,九尾狐雕像正微微仰着头,而在它的鼻尖上方,有一盏烛台,烛台之中火苗晃动,而那些白色的雾气,似乎就是从这烛台里出来的!
陶知爻脑海中闪电般划过一个念头。
要立刻把那烛台灭了。
否则他们全都得死在这!
陶知爻反手拿出玉笔,抬手就要画一张水弓,只是那九尾狐烛台就好像识破了他的意图一般,四周的雾气陡然变得浓烈起来。
视野中的物体变得模糊,陶知爻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也昏昏沉沉起来。
“小陶……”
他听见有人叫他。
“小陶,师父在这呢,给你买了糖人,吃不吃呀。”
陶知爻眼前的雾气中,一个和蔼慈祥的老人走了出来。
他看清那老人的脸庞时,几乎是立刻就红了眼眶。
“师父……”
“是啊。”老人笑呵呵地点点头,“师父在这呢,快来,带你去吃好吃的。”
陶知爻的泪就要流下来了,他从小就是师父养大,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在师父去世之后的那么多年,一个人在社会上打拼的辛酸只有自己知道,笑容和乐天派只不过是他的面具而已。
只不过就在陶知爻心潮澎湃,即将朝那老人走过去时,四周的雾突然间就消散了,
连同那老人的虚影,也一齐消失。
陶知爻一愣,而后便看见在他身旁的不远处,古尔正双手结印念着什么咒语,手指尖和眉心之中,还有着一些他看不懂的血迹。
而古尔身前的地面上,一只三足蟾蜍正张大了嘴将四周的雾气鲸吞入腹,也正是这只蟾蜍,陶知爻才得以从方才的幻境之中挣脱出来。
手里的动作,早在不知不觉之中就慢了下来,水弓有了雏形,但摇摇欲坠随时要散。
陶知爻定了定心,挥笔将那水弓的最后一笔画完。
弓成,箭出。
水箭破开雾气,直接打在了那九尾狐烛台的烛芯之上,烛火瞬间熄灭。
蜡烛熄灭本该冒起一阵白烟,可这烛台熄灭却是反过来,四周的白色浓雾像是被丢进了一个抽风机,雾气打着旋儿被吸入了烛台之中,一滴也不剩。
相互搏杀的贡嘎和杜桢眼神渐渐清明,两人拿着手里的兵刃,盯着对方发起了呆。
“怎么会是你?”杜桢惊讶。
贡嘎张了张嘴,“你……”
桑吉上前,将两人都扶了起来。
陶知爻在一旁道:“你们都中了幻术。”
他说着,转头看向一旁的古尔。
“刚刚多谢你了。”
若不是古尔及时召唤出他的三足玉蟾,估计陶知爻自己也难逃陷入幻境的结局。
“帮你们,也是帮我自己。”
古尔拿出盒子,将玉蟾收了回去,离开了那温泉池附近,他的玉蟾稍微恢复了一些,不再那么胆小惧怕了。
收拾了一下衣着,让自己没那么狼狈。
众人都看向了不远处的那座九尾狐石雕,仔细观察了一番后,杜桢十分肯定地下结论道:“这应该是四五千年以前的东西。”
“那岂非到了夏朝,甚至还要更早?”吴明说。
杜桢:“按照传说记载,周穆王参拜西王母之时,西王母所居的昆仑墟便已经如同一片仙境,各种法术玄术,和现代科技完全不是一个维度的。”
这也是为什么华夏有很多地方发现了却不能挖,技术是一方面,但万一挖到了什么改变固有认知的,人力所无法抗衡的,那就麻烦了。
九尾狐作为西王母身边的第二种神兽,代表的是智慧,让西王母有着操控人类心智,甚至蛊惑人类的能力。
而这九尾狐雕像,清清楚楚地说明了这一点。
轰——
一声如同建筑坍塌一般的闷响,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桑吉更是直接跪在了地上开始祈求神明保佑。
但过了好一会儿,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众人犹豫而好奇地相互对视了一眼。
你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嗯……
就在大家奇怪那声音是从哪里来的时候,面前的九尾狐石雕,突然动了。
“卧槽……”吴明惊叫一声。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九尾狐的石雕不知道触发了什么机关,缓缓抬起了一只前爪。
而随着它的动作,一个方形的通道洞口,出现在了众人面前的地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