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知爻自然是不知道此时梅旦梓看到的情景, 他一心只盯着四周的环境变化,死死地锁定着自己的目标。
六十,五十九, 五十八……
他刚刚看的那一圈, 其实就是在观察四周的环境, 好在, 天无绝人之路。
这朱雀庙殿前的四个角,各有一个大的灯柱, 不过年份已久,里面的灯油也不知是烧完了还是风干了,反正是没亮。
而梅旦梓方才看到的,陶知爻刚刚往施邢手里塞的东西,就是慧济方丈给的南岳庙开过光的油灯灯盘里挖出来的一半灯油。
另一半自然在他手里, 陶知爻的想法很简单,他刚刚观察了一下, 悟慎制造的幻境空间并不大, 基本上也就是朱雀庙的大小, 如果将灯油放到四处灯柱并点燃,就有很大的几率将其破除。
陶知爻飞奔出去, 只觉得四周的环境再一次变化了起来,而且变化的程度明显比方才要大多了。
这一改变让他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隐去身形的悟慎想来也大致猜到了陶知爻要做什么,所以已经开始千方百计地阻止他。
陶知爻加快脚下速度,所幸朱雀庙占地不大,那灯柱其实离他出发的地方也就数步之遥。
将手里剩下一半的灯油掰成两个四分之一, 陶知爻将一块塞了进去,突然就听见一声惨叫。
转过头看到的那一幕, 几乎让陶知爻目眦尽裂。
梅旦梓躺在地上,睁着眼睛浑身是血,而他的腹部已经被剖开,五脏几乎都掉了出来,一片血腥,而他的身上,蹲着一只溅了一身血,正舔爪子的白狐狸。
而一旁的萧闻斋,则变成了浑身漆黑的一具焦尸。
陶知爻狠狠地一咬舌尖,找回了一点理智,萧闻斋没事,而胡葵也因为悟慎刚刚的法术而元气大伤昏迷了,一时间醒不过来,怎么可能将梅旦梓杀死。
这只是悟慎用来影响他的幻境而已。
陶知爻勉强收敛心神,从包里拿出一包火柴。
施邢时常野宿,身上带有火柴,不想此时成了救命稻草,陶知爻抽出一根擦亮,算了一下火柴梗的燃烧速度,放到了灯柱旁,随即再一次跑了出去,心里继续数着剩下的时间。
二十五,二十四……
第二根灯柱越来越近,陶知爻看着自己和它的距离渐渐缩短,内心逐渐升起希望的同时,也不断用理智提醒自己,要提高警惕。
下一刻,一个巨大的长有鱼尾巴的虚影出现在了他面前,这一切毫无征兆,陶知爻连刹车也来不及,而那有着鱼尾的虚影则迅速冲到了他的面前。
陶知爻看到了一张极度漂亮,如同最完美的大理石雕塑一般的脸。
下一刻,那虚影从他的身体里径直穿了过去。
而那熟悉的“啦~啦啦啦~”声音,再次在他的脑海之中响起。
所有的什么理智、逻辑和分析,几乎在这一刻消失殆尽,耳边再一次响起了一声惨叫。
但这一次,是施邢。
陶知爻回头望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施邢也已经到了归属于他的第二盏油灯附近,但却并没有把灯油放进去,相反,他的灯油落在了地上。
而一只青灰色的尖锐利爪,则穿透了他的身体。
这不可能。
陶知爻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但现在的场景的确如此,那跟随在施邢身边,如影子卫一般保护他的尸傀,此时用自己尖锐的指甲,将毫不设防的施邢贯穿了个彻底。
而施邢临死前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大,显然,他也无法相信自己最信任的尸傀怎么突然间就背叛了。
五,四……
陶知爻下意识地念出了这几个数字,而后便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地往前看了一眼,只看到不远处,倒在地上的梅旦梓身上流出来的鲜血似乎流入了一片扭曲凹陷的区域,渐渐形成了几个字。
都是幻境。
陶知爻大脑嗡的一声,猛地清醒了过来,而口中下意识的数字,也已经数到了尽头。
“……二,一。”
他抽出一根火柴迅速划燃,将手里的灯油塞进灯柱之中点燃,而与此同时,他刚刚经过的第一根灯柱也亮了起来。
陶知爻没有去多加理会,而是看向了对面。
剩余的两根灯柱,仍旧是一片黑暗。
陶知爻心头一沉。
而下一秒,两团幽幽的,非常暗淡的火光,在一片死气沉沉的灰暗之中缓缓亮起。
像是一盏黑暗中的灯光,为迷失的旅人指引了希望的方向。
随着光晕渐渐变大,四周愈来愈明亮,而空气中隐约传来些许有些像玻璃碎裂的声音。
陶知爻闭了闭眼睛,等再次睁开时,四周什么都没变,朱雀庙还是那个朱雀庙,小小的主殿,破败的门檐,四周是丛生的杂草,头顶是一轮大得吓人的血月。
但也什么都变了。
没有焦尸,完完整整的萧闻斋正揉着太阳穴,似乎还有些从幻境挣脱的后遗症,也没有什么肠穿肚烂,胆小的梅旦梓紧张地看着他。
而施邢也并没有被他的尸傀所杀死,而是同样气喘吁吁地站在陶知爻正对面的灯柱旁,手扶着灯柱,一脸的余惊未消,显然,在方才他同样也看到了一些干扰他意志的东西。
不过还好,他们都挺过来了。
胡葵依旧是七尾狐的形态,正蜷成一团躺在地面上,胸腹还有起伏,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
那么……
“噗……”
吐血声从朱雀庙的殿宇内传来,悟慎明显因为幻境被迫而受了重伤,捂着胸口,衣襟上全是喷出来的鲜血,跪坐在地上。
他的表情十分之复杂,有惊愕,有震惊,更多的是不解。
他不明白,为什么陶知爻他们居然能破除自己的幻境。
明明设计的那么无懈可击。
“悟慎。”
跪在地上的人抬起头,就见几人朝自己走了过来,而喊他的正是陶知爻。
悟慎的年岁,应该比陶知爻和萧闻斋都要略大些,但经过刚刚制造幻境后,他应该是透支了自己的生命力,所以现在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和黄斑,仿佛一个年至耄耋的老人,连眼珠都是浑黄的。
但再浑浊昏暗,也藏不住眼底的恨意。
“你还不服输吗?”陶知爻并不打算给他面子,直接道。
悟慎立刻瞪着眼睛,喘气都急促了起来,他胸腔里发出闷闷的,像是破旧风箱的声音。
“服输?呵……”
“你从华山和东岳拿的东西呢?”陶知爻朝他伸出手,“交出来吧,否则等胡葵醒了,她应该不会像我这么平和地和你交谈。”
五仙家没有一个不是记仇的,何况悟慎先是盗走了胡门或是碧霞元君庙的东西,又前后设计害了胡葵两次,等胡葵恢复元气,不折磨死他才怪了。
悟慎也没有要不承认的意思,他只冷冷一笑。
“你懂什么……咳咳,无知的凡人……”
施邢忍不住在一旁道:“我们是凡人,那你难道不是人?”
悟慎冷笑一声,他的回复还是那句:“你懂什么……”
“你以为世界上真有长生术?”施邢可不像陶知爻脾气那般好,直接开口呛他了,“我祖上传下来的长生术我能不知道是骗人的还是确有其事?就算你找到了那楚灵王的长生术,你认为有几分可能?”
施邢所说的楚灵王,就是将他先祖强行请去国都当国师的那位,从谥号也可以看出来,好祭鬼怪,渎鬼神者曰灵,这楚灵王妄想逆天修炼长生术,以至于走入歪魔邪道也并不意外。
悟慎这次的反应终于不一样了,他呸了一声,道:“你们这些无知凡人,懂什么长生术,我的尊主早已参悟真正的长生,否则他怎么可能成功……”
只是,悟慎说到一半就突然打断不说了,似乎是刻意在隐瞒着什么。
尊主?这么中二?
不过陶知爻更加留意的是悟慎没说完的后半句。
从悟慎的说法来看,他的那位“尊主”似乎已经成功做到了什么,证明了他们所认为的“长生术”是确实有效的。
陶知爻看了一眼悟慎身旁,那依旧安安静静,仿佛只是一尊再普通不过的雕塑的鲛人灯。
“喂。”
悟慎看向陶知爻,那眼神让施邢非常不爽。
这家伙明明已经是败寇了,却依旧有种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感,看得他拳头特别痒。
陶知爻却将悟慎的目光视作无物,他看着即使失败,也依旧自认为自己是“正确”的悟慎,语调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你看它还理你吗?”
悟慎一愣。
“你说什么?!”
陶知爻朝那灯努了努嘴,“我说,这鲛人灯里的鲛灵,还理你吗?”
悟慎猛地转过头,盯着那鲛人灯看了一会儿。
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方式和里面的鲛人灵魂交流的,可明显能看出,悟慎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直到最后他捏紧了拳头,手背上全是鼓起的青筋。
“你是被选中的那个人,可别忘了,我也是。”陶知爻轻轻笑了一声。
可他那轻巧的笑,却好似一把利刃,扎进了悟慎心中最脆弱,最不可触碰的地方。
“你,你怎么敢!”
他伸手要来抓陶知爻,却被陶知爻轻轻巧巧地躲开。
陶知爻嘻嘻一笑,笑声特别坏。
“我有什么不敢的?你不是也主张强者为王,弱者为蝼蚁么?”陶知爻蹲下来,托着下巴欣赏悟慎此时的丑态。
他感觉自己特别像个大反派。
好爽哦!
陶知爻面对着悟慎怨毒的目光,长长地唔了一声。
“你看,像你这样的失败者,就是该被抛弃的,鲛人灯不会再认可你,所谓的长生术,也不会在你手中实现,我虽然不知道你效忠于谁,但你觉得你现在这个模样……”陶知爻说着,敛着眸子十分傲然地扫视了悟慎一眼,“人家还会要你吗?”
悟慎的牙齿都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摩擦声,显然,陶知爻刚刚那番话戳到了他内心最痛的地方。
“当然,你也不是全无退路。”陶知爻站起身,抱着胳膊打量了悟慎一眼,眼珠一转,继续道,“慧济方丈明显还是把你当徒弟,想你回头是岸,只可惜……”
“既然我和你都是被选中的那个人,那么万一哪天我落魄了,说不定鲛人灯又会去找你。
“斩草要除根,你一天不死,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变数,所以我不打算给你这个机会。”陶知爻冷冷一笑,身上弥漫出来的杀气,让一旁的施邢都惊了一跳。
更别说躲在后头的梅旦梓了。
他早已被今天晚上的各种什么活尸、狐妖、雷电火光吓破了八次胆子,此时盯着陶知爻的背影,更是惊恐。
没想到小陶……哦不,陶先生看上去那么可爱的外表下,居然有这样一颗冷酷残忍的心。
只有萧闻斋表情如常。
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陶知爻在演戏。
目的很简单,两个字,攻心。
攻破悟慎的心理防线,让他放弃挣扎,把知道的情报都吐露出来。
但……萧闻斋皱了皱眉,看着趴在地上的悟慎,隐隐有些担心。
陶知爻就见悟慎愤怒得皱巴巴的皮肤都在痉挛,嗓子眼里发出充满怨毒的咕噜咕噜声。
但突然间,他就安静下来了。
“呵,呵呵呵……”
悟慎发出了一串十分怪异的笑。
他笑的语调本就很扭曲,而现在身体机能的迅速衰退,让那笑声变得更加渗人了一些,陶知爻皱眉看他。
“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啊。”
“无知,不敬,蝼蚁。”悟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他浑浊的瞳孔此时已经完全被疯狂所取代,双目暴突,死死地盯着陶知爻。
“当然,我知道你还什么也不清楚。”他盯着陶知爻,眼神就好似看到了陶知爻的死期一般,“不过没关系,你也快死了。”
“死之前,你只需要记住一点,我不叫悟慎。”
“我现在的名字,叫做镇万生!”
此话一出,陶知爻还没什么反应,但施邢的脸色就变了。
因为他祖上留下的残卷里,曾有这样一句话:「请慎戒:逆天理,违人伦,镇万般生灵之邪术,与怀其心志者」。
简单翻译一下,就是请谨慎戒备有违天道的,用来镇压世上生灵的邪术,和使用这样邪术的人。
而悟慎,或者说镇万生现在的名字,就取的是这句警告里所指的“镇万般生灵”。
有风。
不,并不是风。
众人齐齐朝悟慎看去,他在方才已经撑着跟破布袋一般的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
而此时的他,正大张着双臂,仰脸望着屋顶,而垂落在身体四周的黑袍无风自动,鼓起了一个巨大的包,就好似黑袍之下有什么东西即将冲出来一般。
陶知爻感受着涌动的邪恶之气与怨煞,即使现在天平已经明显向他们倾斜,但此时他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漏掉了一拍,并冒出了些许疑问。
可他分明在刚刚制造环境的时候,已经燃烧掉了几乎所有的生命里了啊,为什么还能……
陶知爻猛地意识到了悟慎在做什么。
一个人,失去了施法的灵力,燃烧了自己的生命,那么他还剩下什么呢?
“燃烧灵魂永世不得超生,你疯了?!”
但悟慎,或者说镇万生,此时明显已经抱着和陶知爻他们同归于尽的心态,即使被陶知爻看破了意图,他也没有丝毫要停下来,或者警惕的反应。
因为禁咒已经完成,哪怕是真神降临,也是无法逆转了。
青苔燃烧剩下的满地灰烬随着突然到来的飓风平地而起,吹得众人都迷了眼睛。
而伴随着猎猎风声的,还有一种令人灵魂震颤的尖叫声。
那声音,来自鲛人灯。
“哈哈哈……”
悟慎狂妄地尖声大笑起来,即使每一声笑都会让他咳出一口黑红的血,他也毫不在乎。
他的声音里带着生命末尾时分最后的疯狂,看着陶知爻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鲛人灯里千年万年的亡魂,里面所藏的怨煞之气,你受得住吗,哈哈……”
“杀了他,杀了那个「异类」!”
无数灰白的虚影出现在四周,铺天盖地的怨煞之气如同漩涡一般环绕在四周。
梅旦梓感受不到怨煞之气,但却也清楚地感知到了四周温度的骤然下降,他一边惊叫一边搓自己的手臂,仿佛掉入了冰窖一般。
随着悟慎那句“杀了他”,那些虚影停滞了一刻,下一瞬,便好似识别出来了在它们包围圈之中的,与自己并非同类的陶知爻,便犹如被定位了目标的导弹一般,朝陶知爻这个「异端」冲了过来。
这一切发生只在瞬间,陶知爻自己都来不及躲。
金目儿和山河社稷图几乎是拼了命地想要阻挡,但铺天盖地的怨灵如同汹涌的潮水,根本抵挡不住。
一个身影挡在了陶知爻的面前。
陶知爻落入了一个气味熟悉的温暖怀抱,宽阔的臂膀将他牢牢地护在了怀中,他抬起头,对上的是一双他看了无数次,几乎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刻入了灵魂之中的深邃瞳眸。
现场同时响起了陶知爻撕心裂肺的“不要”。
施邢和梅旦梓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
以陶知爻的实力,被那空中的千万怨灵撞上或许都是九死一生,何况是像萧闻斋这样,半夜撞个孤魂野鬼都会失魂落魄的一个普通人。
陶知爻机械地摇着头。
在这一刻,他眼里捕捉到了很多东西。
而他唯一想的,是萧闻斋为什么在笑。
只不过他没想明白,萧闻斋便低下了头,环在自己肩头的手臂轻轻抱紧,一只手更是绕过他的脑后,手掌轻轻抚上他的额头,几乎将他保护得严严实实。
肩膀上轻轻一沉,陶知爻听见了萧闻斋轻轻的叹息。
“可惜……”
可惜什么?
但陶知爻已经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了,他从萧闻斋肩头,望着转瞬到了面前的无数怨灵,只是心里急疯了,也挡不住一片空白的大脑。
悟慎的咳血量越来越大,却也挡不住他愈发刺耳和放肆的笑声。
死吧,一起死吧。
你夺走了属于我的荣誉和认可,也别想继续活着!
萧闻斋一个凡夫俗子根本挡不住那千万怨灵,等它们将萧闻斋的身体和灵魂蚕食殆尽,陶知爻便是下一个。
怨灵即将撞上站在朱雀庙中庭的两人,悟慎眼中兴奋的光芒越来越明亮。
只是。
怨灵停住了。
悟慎的笑声戛然而止。
虽然一切显得那么不可思议,但事实的确便是,那千万如同扑向光源的飞蛾一般的怨灵,就这么在撞上萧闻斋后背的一刻,毫无预兆地生生停了下来。
“怎,怎么会……”
萧闻斋已经闭上了眼睛,他下意识地思索着,那怨灵撞上来的痛处,会不会比之前自己的诡疾发作更痛。
只是等了一会儿,明明那些怨灵早该撞上来了,他却没有任何感觉。
再次睁开眼,他听到的就是悟慎的呢喃。
等站直了身体,萧闻斋看到的是一双盛满泪花,却愣住了的桃花眼。
“怎么哭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擦去陶知爻的眼泪,可对方的手却先一步触上了他的脸颊。
萧闻斋不明就里,可就看陶知爻突然笑了,只是眼里还盛着泪,又哭又笑,看上去让人有些心疼。
“不要哭。”萧闻斋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但最终只笨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突然,那些怨灵又从陶知爻身后扑了过来,萧闻斋察觉便直接将人搂紧,眼神凌厉。
而随着他的动作,那怨灵又停了下来。
就好像,它们在刻意避开萧闻斋似的。
陶知爻目光不动,他看的是萧闻斋的颈侧。
此时,萧闻斋的颈侧布满了无数犹如古老符号,又似苍松劲枝的黑色纹路。
他几乎是看到黑纹的那一刻就明白过来了。
悟慎刚刚驱动怨灵的时候,所说的是“杀死异类”。
说明那些怨灵攻击的,是和它们不同的,属于活人的陶知爻。
但萧闻斋缺了一魂一魄。
三魂七魄不全者,几乎是时时刻刻游走在生死之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不能算做一个完全的“活人”。
这也是为什么有的人三魂七魄不全会痴痴傻傻疯疯癫癫,甚至某一天突然就暴毙了的原因。
与这边充满了意外和狂喜的状态不同。
另一边的悟慎笼罩在绝望之中。
他以魂魄为代价,召唤出怨灵的时间也是有限的。
此时时间到了,那些怨灵再一次被鲛人灯给召了回去。
陶知爻望着头顶千千万万如同归巢飞燕的怨灵,想起来一件事。
鬼曼童曾经说,她死后飘飘荡荡,到了一片光源附近,后面又说感受到了鲛人之灵那似歌似乐的召唤。
再看此时鲛人灯展现出来的,又聚集和召唤魂魄的能力……莫非鬼曼童感受到的那光源,就是这鲛人灯发出来的?
正想着,一声重重的砸地声响起。
陶知爻朝悟慎看去,就见他已经瘫在了地上,周身一片黑红的血液,胸前不正常地剧烈起伏着。
“当——当——当——”
一阵钟声远远传来。
众人,包括躺在地上的悟慎,几乎是同一时刻朝那声音的来处看去,就见声音的来处,唯有一轮朦胧似无的血色圆月。
而身后的东南方,则是晨曦拂晓。
晨钟暮鼓……
陶知爻下意识的轻声道:“是南岳庙的钟声。”
悟慎盯着那钟声所来之处,发白的眸瞳轻轻颤动,他手指抓着地面,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最终,却只溢出了黑红的鲜血,和那已走到尽了的最后一口气。
而此时,远在五十公里外的慧济方丈正听着耳畔的古钟之鸣,结跏趺坐在蒲垫之上,无声地念着梵文古经,身后坐着无数南岳庙的小僧和沙弥,同样盘腿在蒲垫上。
突然间,慧济方丈缓缓睁开了眼,似有所感地往那朝阳升起的地方望了一眼。
晨曦破除黑暗,本该是一片光明之景,可四周一片冷寂肃杀,令人只觉得心头阵阵凉意。
身上的金红袈裟被吹得晃动,似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想要再抓着它。
但最终,袈裟垂落,风过无痕。
慧济方丈收回目光,缓缓向身前抬起了头。
洒在身前的朝阳金晖,照亮了面前大殿的情景,巨大的白玉观音依旧低垂着慈悲的双眸,一手托着玉瓶于身前,一手持着翠绿的柳条,将甘霖洒向大地。
慧济方丈凝视许久,而后,在身旁无数小僧的注视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开口,几乎是一字一顿,缓缓地叹出了一句让所有小僧一头雾水的话语。
“观音亦可倒坐,世人不肯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