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缘和悟寂是燃灯阁今夜守卫的僧人, 他们两个刚刚才和负责这片区域的师兄弟们抓住了一具尸体,此时两人正站在寺院门口,低声讨论着方才的事情。
铃铃铃……
一阵清脆的铃声, 在夜空中回荡开来。
两人被那铃声所吸引, 就朝声音的来处望去, 只见一排人影, 出现在了燃灯阁外的道路不远处。
这么晚了还有游客?两僧对视一眼。
悟缘提着棍棒上前,抬了抬手, 想要让那些人停下,换条路走。
“施主……”
只是悟缘话刚出口,便借着月光看清了来者的模样,而后愣在当场。
为首的,是一个戴着斗笠的少年, 他肩膀上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蓑衣,手里拄着一根细细的长竹棍, 而另一只手中拿着一只生锈的黄铜铃铛, 那铃铃的声响, 便是从这儿发出的。
少年的速度出奇的缓慢,两条瘦长的双腿被粗布长裤包裹着迈动。
而他身后跟着的, 是四具随着他手里的铃铛声音,有节奏地一跳一跳的僵硬的身影。
……
十分钟前。
陶知爻拉着心情焦急的施邢, 大脑飞速地运转,他清楚地意识到,如果想要混进燃灯阁,现在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但该怎么样顺理成章地混进去, 又不被寺中的僧人察觉呢?
陶知爻眼神在四周看了一圈,最终落在了那两具尸体身上。
他眼睛转了转, 一个鬼主意就冒上了心头。
“哈?”施邢在听完陶知爻的想法后,眼睛都睁圆了,这也行?
可他仔细分析一下,好像……确实很有可行性。
陶知爻唯一好奇的就是那僵尸额头上贴着的符咒。
“这东西不会有什么诅咒或者副作用吧?”他指了指那张黄纸问施邢。
上面的古朴文字随着夜风吹拂黄纸而扭动,一时间好似活过来一般,带着一种神秘而古老的味道。
“你说这个符吗?”施邢一指尸体额头上贴着的黄纸,摆了摆手,“没事的,这玩意是驱虫的。”
陶知爻:?
陶知爻:“那给我来十张!”
施邢:……?
确如施邢所说,那黄纸符上的咒语是用来驱虫防腐的,因为有的时候赶尸是在夏天,而且南方地区潮湿多虫,赶尸又只能通过走路的方式,因而时间一长,尸体就容易被虫蛀和腐烂。
陶知爻也是真心想要,那可是驱虫的符!
天知道他们这段时间在山里拍戏被虫子困扰得有多头疼,哪怕是冬天,南方地区的蛇虫鼠蚁也不消停的。
湘省还算好的了,再往南一些,听说还有会飞的大蠊。
一想到就头皮发麻。
不过,这些都是小插曲。
现在的情况是,此时萧闻斋额前贴着一张黄纸,抹了土灰后变得青黑黑的双手正搭着前面冰冷僵硬的尸体,而他的身后,跟着和他一个打扮的陶知爻。
陶知爻听着前面传来的阵阵摇铃声,一蹦一蹦,跳得非常开心。
而萧闻斋则是一边跟随着前方尸体的动作,一边发自真心地开始思考。
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这种事情?
而且自己不仅没有什么抵触的感觉,反而好像还蛮开心的?
难道这就是网友们所说的:爱情会让人变幼稚?
行进虽然缓慢,但距离也不远,很快,他们就到了燃灯阁的门口。
前方的摇铃声停了下来,伴随着施邢一句拖长了尾音的“止——”。
陶知爻和萧闻斋心领神会,几乎是同一时间跟着前方两具真的尸体一起停了下来。
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能不能成功混进燃灯阁,就看这一次了。
……
此时,负责看守燃灯阁的悟缘和尚,就见自己面前的那位少年人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白皙的娃娃脸。
施邢压下心里那些紧张的情绪,将斗笠的绑绳穿过手臂挂在背后,上前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小师父。”
悟缘下意识地回了一礼,“这位施主,你这是?”
施邢按照陶知爻方才教他的话,说道:“这位小师父,我是路过这里的,因为遭遇意外迷了路,东西也丢了,饿了好几天,所以想来讨些饭食和饮水。”
“哦!原来如此。”悟缘一听,神色之中露出几分同情来,伸出一只手,“寺中有为客人备下的斋饭,施主请随我来。”
悟缘手指的方向,是背离燃灯阁的另一处。
当然,这也在陶知爻之前的预计之内。
于是,施邢按照陶知爻所教的,以一副非常天真无知的表情,指着燃灯阁道:“哎,这里不是你们的寺院吗?”
“哦!”悟缘正要解释,就听身后传来一句。
“怎么了?”
另一个叫悟寂的和尚听这边耽搁了这么久,便上来问了一句。
相比起语气温和,性子也温吞一些的悟缘,这位叫悟寂的僧人明显要干脆利落很多。
但他开口前,就见施邢突然双手合十,朝自己行了一礼。
悟寂下意识地还礼。
诚如陶知爻所想,寺庙里的僧人,不论性格到底怎么样,其实对于佛祖的敬畏之心已经刻入了骨髓之中,而佛教里的一些行为,也会让他们本能地感觉到熟悉。
熟悉,就等于亲近。
果不其然,悟寂一礼后,原本微微蹙着的眉头也松泛了些许。
他看着施邢,语调微微放缓,“这里是我们南岳庙的重地,所以外来者不太方便,我师弟会带施主去拿些食物和饮水的。”
一旁的悟缘点了点头,同时,他的眼神也不由飘到了施邢的身后,那四个手搭着肩连成一列,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人”。
“这四位是否也……”悟缘朝施邢递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施邢立刻哦了一声,而后笑着摇摇头,“没关系的,他们不是活人。”
此话一出,两个僧人的脸色立刻变了些许。
他们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再看向施邢的时候,态度已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抓着棍棒的手悄然握紧,身体也明显地紧绷了一些。
而施邢却好似并没有察觉到两人眼里的警惕和戒备似的,一脸感叹自己被幸运之神眷顾了的表情,自顾自地开始说话。
“幸好我路过这里,否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呀。”
“真的很奇怪,为什么我赶的尸体会失控呢,到现在还有一具没找回来。”
“不会伤到或者吓到路人吧,老天保佑不要啊……”
他的表情实在是略显浮夸和刻意,但对于一个从来没演过戏的人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陶知爻站在尸体后方,悄悄撩起眼皮偷看,都觉得施邢说不定还有点演戏的天赋呢。
施邢说完陶知爻交给他的“台词”,有些紧张地观察着面前二僧的反应。
就见悟缘和悟寂居然完全如陶知爻所说的,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演痕迹有多重这一点。
因为他们还沉浸在刚刚那几句话给他们带来的意外和震惊之中。
悟缘和悟寂对视了片刻,而后,悟缘上前两步开口道。
“那个……你是赶尸人,然后丢了一具尸体?”
施邢点了点头。
“那,你能不能形容一下那具尸体的样子?”悟缘追问道。
施邢十分自然地把那具尸体的大致身形和打扮都说了一下,然后十分重点地补充了一句,“哦!那尸体脸上还贴着我写的符咒呢,就跟这张一样的。”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身后跟着的最前方那具尸体的面门。
悟缘看到那熟悉的黄纸和上面的字符后,眼底最后的一丝疑虑也打消了。
“师兄,要不……”
他转过头看向悟寂,悟寂想了想,却仍有些纠结地道:“要不请示一下大师兄?”
两人正说话,一旁的施邢突然如梦方醒一般地“啊”了一声。
“那具尸体,不会在你们这里吧?”
悟缘:“呃……”
“啊啊啊啊!”施邢十分浮夸地捧脸,然后直接一个九十度大鞠躬,“抱歉抱歉,真的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赶尸术会失控,真的太给几位师父添麻烦了。”
“你们没有人受伤吧?”施邢直起身,关切地问道。
悟缘示意施邢不用着急,他刚想说师兄弟们已经齐心协力把那具行尸制服了,就见施邢表情着急,语调急切地道:“那家伙身上可能有尸毒的!”
“啊?”
“啊?”
一句话,将悟缘和悟寂彻底给说慌了。
陶知爻藏在尸队中,嘴角掀起一个不易发现的弧度。
尸毒的说法,当然是他编出来的。
这尸体都没有尸变异化成粽子,哪里可能会有尸毒,他教施邢说这个,不过是为了打一个出其不意,让对面乱了阵脚。
果不其然,正如陶知爻所想的一般,如果这燃灯阁里真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一个带着“尸毒”并且和里面的僧人接触过的尸体,以及僧人中毒的可能性,一顶会影响燃灯阁的守卫,也可能会影响到里面被保护的“东西”。
这样绝对会造成极大的麻烦,如果南岳庙真的在燃灯阁里面藏了什么,一定无法容忍这个随时可能爆发的“雷”。
人在遇到危机的时候,就容易暴露弱点,而且第一想法,一定是立刻去想办法解决这个危机。
而此时他们下意识会寻找的,就是这意外的“源头”,换句话来说就是那具尸体的“主人”,也就是身为赶尸人的施邢。
那陶知爻他们就有和燃灯阁拉扯的筹码了。
“刚刚有人受伤吗?”悟缘转头问道。
悟寂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悟缘着急地看向施邢,“那如果有人中了尸毒,你……”
“我能救!”施邢立刻道,“抓紧时间的话就不会有危险,还有那尸体经过的地方,也要用我们家传的药粉消毒。”
他说的头头是道,悟缘和悟寂也不疑有他。
两人侧身让开一条路,示意施邢跟着自己走。
而这一次的方向,就是燃灯阁里面了。
不过,性格谨慎的悟寂还有其他的担心。
“这几具尸身……”他看向施邢身后。
施邢道:“没关系了,我已经重新控制它们了,小师父不必担心。”
“而且,放在外面的话,要真出了什么意外我又不在,那更加不妙了。”
“好吧。”悟寂点了点头,觉得施邢说的有道理。
铃铃铃……
施邢手中的摇铃再一次响起,他抬起手里的细长竹棍,在为首的那个尸体头顶敲了一下。
“尸行夜道——生人勿近——”
哒,哒,哒……
四道身影随着施邢的铃声,开始跳动起来。
悟寂在前面带路,悟缘则在施邢身旁,追问着尸毒的一些事情,不时还回头看一眼,显然对这赶尸之事感到十分新鲜和好奇。
陶知爻低着头跟在后面,余光看着燃灯阁的大门从身体两侧而过。
他们进来了!
老话说做戏做全套,施邢在进了燃灯阁后,还专门问了一下悟缘他们刚刚是在哪里碰到那具失控的尸体的,拿出一个小瓶子,将那尸体被众僧的长棍按倒的地方洒满了粉末。
悟寂靠近了一点,闻到了些许药味,也终于是放下心来。
看来,施邢真的没有骗他们。
而此时,陶知爻口袋里原本随身带着的香珠已经少了一半。
那一半少的香珠,早已被他提前研磨成了粉末,交给了施邢,作为“祛除尸毒的秘药”随身携带。
悟缘告诉施邢,那具尸体已经被他们的大师兄用法器镇压住,关在了一处废弃的柴房之中。
他能理解施邢的着急,但这件事情他不能擅自做主,要禀报了师兄,才能将那尸体归还。
“嗯嗯,我理解的!”施邢善解人意地点头,在一片比较空旷的区域站定,“那我在这里等吧,我带的尸体有点多,而且突然进去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要不悟缘师父你和我一起?”
悟寂觉得也有道理,而且悟缘在这看着,他便也没有再过多担心,就点了点头,提着棍离开了。
施邢目送悟寂走远了,才缓缓收回目光,转头。
“悟缘师父,今天真的多谢你了。”
悟缘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悟缘师父,我看你好像对我们赶尸这一行很好奇?”施邢又道。
悟缘呃了一声,随即点了点头。
施邢一笑,“那我和你讲讲呀!”
前方两人已经聊了起来,藏在尸体后方的陶知爻和萧闻斋两人趁此机会开始观察燃灯阁内四周的情况。
燃灯阁的整片区域其实就是一个稍微小规模一点的佛寺,整片建筑群以南北正中轴线略偏一点的角度建造着,四周有不少大大小小的佛堂,但那些地方都落了锁。
在陶知爻他们面对着的正前方,有一座向上的白色大理石阶梯,阶梯两侧分别是钟楼和鼓楼,对应的“晨钟暮鼓”一说。
阶梯正中,雕有一朵绽放的莲花,两侧供人上下,一路向上约摸十来个矮阶梯后,有一个平台,平台很空,正中有一座方鼎形制的香炉。
香炉背后,是一座最大的主体佛殿,此时悟寂和尚正好走到那殿前,抬手推开了虚掩的大门。
即使离那还有一段距离,陶知爻依然能看清楚殿内燃有数以千计的油灯。
自上而下排列,密密麻麻的灯火将整座殿内照得亮如白昼,连带着四周的景物都变得无比清晰。
那香炉所在的平台并不算高,陶知爻借着大殿开门时的灯光留心看了一眼,炉里并不像他们在外面南岳庙看到的一般全是燃尽的香烛,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根,可见这燃灯阁的确是长期不对外人开放的。
不过这地方冷冷清清的,四周的其他佛堂也都没有什么活动过的痕迹。
如若真有秘密,莫非就在那大殿之中?
没多久,燃灯阁正殿远远传来吱呀一声。
陶知爻微微仰起脸,就见方才离去的悟寂此时已经从大殿里出来了,而他的身后,跟着四五个同样提着长棍的和尚,正随着悟寂一同走下来。
借着开门的这个机会,陶知爻又往那殿内看了一眼。
还是如方才那般,万盏灯烛,光芒刺目。
很快,出来的僧人就将大门重新合上了,陶知爻闭了闭眼睛低下头,脑海里回忆着方才看到的场景。
他总觉得,那殿内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啦~啦啦啦~”
陶知爻瞳孔一缩。
哪里来的歌声?
陶知爻下意识地看了一圈四周,只觉得周围的光线仿佛黯淡了一些。
抬起头,只见头顶的血月已经被浓密的稠云所遮挡,四周原本蒙着的一层黯淡的猩红色泽也淡去了不少,没有之前那种阴森森的感觉了。
至于刚刚的声音……陶知爻侧耳细听,只觉得耳边一片寂静,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不!
不对!
陶知爻突然觉得自己身体有些发寒。
他仔细感受了一下,终于体会到了那阵寒意的来源。
是他的手掌。
陶知爻的手一直搭在萧闻斋的肩膀上。
萧闻斋虽然黑纹缠身,发作的时候会全身冰冷,但正常情况下,躯体还是和普通人一样的。
而且,陶知爻不久前才和萧闻斋因为意外而抱在了一起。
那种滚烫炙热的感觉,他才清晰地感受过。
但此时,他手掌抓着的地方,一片冰冷。
而且坚硬。
就好似肌肉和皮肤组织已经风干脱水了一般,抓着的手感不像人,而像抓着一截树棍。
陶知爻觉得自己的手掌有些发麻了。
他此时还保持着低着头的状态,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但不管陶知爻怎么去努力地分辨除自己呼吸以外的声音,他都完全听不见……萧闻斋的呼吸。
陶知爻不是很想抬头。
但一阵“咯咯咯”的声音,如同一阵炸雷一般在他耳畔响起。
在他前面!
他手掌抓着的地方。
陶知爻猛地抬起头。
他看到的不是萧闻斋的后脑勺。
而是一对绿色的眼睛,还有一张枯皲腐烂,认不出五官的面孔!
陶知爻下意识地骂了一句脏话,整个人弹射起步,和那僵尸拉开了很大一段距离。
他感觉自己胆汁都要被吓得吐出来了。
这也不能责备他的心理素质,任谁看到一个面容腐烂的僵尸突脸,不说都会被吓得喘不过气,想要维持波澜不惊也是很困难的事情。
更别说陶知爻是完全没有防备的。
但不应该啊,陶知爻后跳一步拉开了些许距离,边观察着那僵尸的动向,边在心中暗自揣度。
他前面原本应该是……是谁来着?
陶知爻努力回想着,感觉答案呼之欲出了,可大脑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切断了他的思绪,像是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雾气,把答案封在了脑子里面。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那僵尸再一次发出了咯咯咯的声响,一双绿色的瞳孔缓缓变成了猩红,而最让陶知爻后脖子冒凉气的,是那僵尸身上隐隐有生出毛发的趋势。
僵尸的等级有很多种,具体分类陶知爻并不详熟,可有一点是肯定的。
生毛的僵尸,比不生毛的厉害!
怎么还带进化的啊!
陶知爻手掌一翻,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奶瓶,将其中的水精化作水丝。
那僵尸生了毛,移动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等陶知爻再次抬起头时,那毛僵已经快要扑到他面前了!
刺鼻的腐朽臭气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陶知爻手忙脚乱地驱动水丝将那毛僵的关节处死死缠住。
毛僵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眼见着就要在陶知爻所站的不远处停下,可还没等他松一口气,那毛僵的脖子诡异地一扭一弯,而后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伸长,张大嘴直接咬了过来。
陶知爻瞳孔一缩,看着那毛僵。
这样子……和面点刘和他形容的细长黑影简直无比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