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约定好的日子,笑笑在厨房和宁澜忙活完之后,就去找秦大嫂了。

  张九如依约前来,不仅带了许多礼品,还给宁磊带了一些启蒙书籍。

  “九哥干嘛这么客气,以后不要再带这么多东西了,”宁澜招呼着张九如坐下,才想起来桌子上缺了什么,懊恼道,“呀,忘备酒了。”

  “无妨,”张九如丝毫不在意,他平日里公事繁忙,好不容易能透透气,光看着宁澜这个简单的农家小院就很舒心,根本不在乎吃喝什么。

  用粗陋水缸养起来的荷花,反倒有种别样的美,小菜园生机勃勃,紫色的茄子、碧绿的黄瓜,丝瓜藤上爬着黄色的小花,瓜秧下小黑和小九儿正趴着纳凉,好不怡然自得,一阵微风吹来,还能闻到淡淡的药草香气。

  宁澜怕蚊子,院子里挂了几个驱蚊香囊,是他用艾叶、白芷、菖蒲、金银花、丁香、薄荷、香叶和藿香做的。

  “刚一回来就听说有一样叫松花蛋的吃食,没想到是出自你手,”张九如夹起一块儿松花蛋细细品尝,这青乌色的东西意外的鲜滑爽口,“果真名不虚传,好吃。”

  宁澜开心道,“九哥喜欢吃我家里还有,晚会儿装了给你带走一些。”

  “那怎么好意思,松花蛋如今在京城被炒的有价无市,你这一些可值好多银子了,”张九如笑着逗宁澜。

  “那九哥要不要吧,”宁澜对张九如的话并不在意,这些松花蛋就是他有能力运到京城,也没能力把它的价格炒这么高的。

  “要,”张九如越来越喜欢宁澜的性格了,“你的情我自然是要承的。”

  “快吃,”宁澜夹过去一夸儿姜堵张九如烦人的嘴。

  吃完饭,张九如抱着小九儿和宁澜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没想到小九儿还记得我,这小石头戴着有点儿小了,下次给你换一颗大的。”

  “那这个呢,”宁澜抱起小黑朝张九如凑过去吓他。

  没想到张九如稳坐如山, “小九儿换下来的给它罢,对了,你弟弟妹妹可要我帮忙找找家人?”

  宁澜摇头,“他俩从小就被乞丐养着,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连自己的姓氏都不知道。”

  “身上有什么信物吗?”

  “什么也没有。”

  “那确实不好找,”张九如看向不远处荷塘后面一座规整的院落,“那边就是宁磊上学的学堂?”

  “是,一位致仕的官员回来办的。”

  “你们村儿是山清水秀的,像世外桃源,”张九如停顿一会儿又问道,“那官员叫什么你知道吗?”

  “宁致文。”

  张九如实实在在吃了一惊,也是他傻了,他之前来这里找过老师一次,就是受伤那次,没见着人之后就没来这里问过了。想来应是老师中间被其他事耽误了,忙吩咐了小满回镇里备些好礼来。

  “是我老师,”小满走后张九如才向宁澜解释,“老师致仕之后遣散家中下人,一声不响离了京,我和其他师兄弟找了好久,没想到这会儿误打误撞碰上了,真要多谢你这个福星了。”

  宁澜也从张九如口中对宁致文多了一点了解,宁致文在朝中职位虽不高,但是专门研究学问,收了不少学生,说是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他和妻子一辈子无儿无女,感情深厚,妻子因病离世后,自己也心灰意冷,就向朝廷请辞了。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宁澜无端端想起来这句诗,不觉说出了口。

  张九如深深看了宁澜一眼,“你这般年纪,也知道相思了。”

  “我这般年纪,小娃娃都可以有了,”宁澜看向张九如,“九哥呢,九哥这般年纪,怎么着也娶过亲了吧。”

  “大丈夫不立于世,何以为家,”张九如躲开他的眼神。

  ......

  等宁磊下学,张九如便告辞带着一车东西去拜访宁致文了。

  宁澜也起身准备去秦大哥家把笑笑接回来,张九如带来的东西中有点心,有肉,还有两匹布。宁澜挑了一块肉和半匹布拿过去,布软和,正适合秦大嫂给婴儿裁剪里衣。

  “这布太贵重了,可不能要,”宁澜送来过不少东西,秦大嫂心中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这布她看着喜欢,能给肚子里的娃娃裁好几身新衣了,还是拒绝了。

  “大嫂这样说就见外了,”听了秦大嫂的话宁澜心里也熨帖,“我家的情况想必大嫂是听其他人说过的,我是打心里把你和秦大哥当亲人的。”

  “以前苦了你了,”秦婶儿把东西收下,自此对宁磊和笑笑更上心了些,宁澜已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她与宁澜差不了几岁,要避嫌的。

  “秦大哥又去山里了?”

  “是呀,怎么劝也不听,”秦婶儿摸着肚子,满脸担心,“你秦大哥想多攒点儿钱再买两亩地。”

  “有大嫂和宝宝在,秦大哥一定会多加小心的,”笑笑忙轻声安抚。

  因为宁致文在这里的缘故,张九如来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宁澜慢慢知道了张九如是本县刚上任的知县,他考中探花之后谋了这儿的差,年前距他上任还有一段时间,他便离京出门游历。经过此地,多逗留了一段时间,打听各方关系,了解民情。

  张九如是知县的事,宁澜没有多大的意外,也没有声张,连笑笑和宁磊都不知道。

  “宁澜,常来找你的那俊俏后生是哪家的,多大了,可娶亲没?”

  张九如长的好,在村里走动多了,就让很多小娘子泛起来旖旎心思,婶婶伯娘们不好去宁致文家打听,就常来烦宁澜,宁澜只能敷衍过去。

  ......

  紫苏桃子姜的做法,已被很多人琢磨出来,如今镇上有很多卖的,连洞溪村都有两家。村里那两家人每次去镇上见着宁澜都遮遮掩掩的,宁澜自己倒是不在乎。

  宁澜早有准备,摊子上很快又备了薄荷饮,凡是买两份紫苏桃子姜的,他都会送一份薄荷饮。这薄荷饮中多加了一味甘草,最适合暑热食欲不佳的。

  宁澜想快快搭着薄荷饮把自己剩下的紫苏桃子姜都卖完,之后除了给医馆送中药,他都不打算来镇上。

  宁澜准备做酱油,起初他以为这里的酱油和现代吃的是一样的,买过一次后才发现大不相同。

  这里所谓的酱油有两种,一种是肉泥发酵而成的,价格昂贵;一种是腌制的豆酱上层提取出来的清汁,又名“豆酱清”、“酱汁”,用的比较普遍,味道远不如现代酱油的醇厚和鲜甜。

  中国吃酱的历史悠久, 但“酱油”一词最早出现是在南宋林洪的《山家清供》和吴氏的《吴氏中馈录》中,多用于凉拌菜制作,热菜只提到过炒笋、鱼、虾和蒸螃蟹,可见和现代吃的还是有所不同。

  宁澜无比庆幸自己请张九如吃了一顿饭,如果不是这餐饭他目前无论如何都不会花高价买肉泥酱油的。

  现代酿酱油的做法不复杂,只是耗费的时间极长,宁澜头一回酿造心里没底,咬咬牙买了 600 斤黄豆,这么多老板才肯给便宜。

  黄豆洗干净放到大缸中,加入适量清水泡半个时辰至豆表面发皱,然后过滤掉清水,上锅蒸到黄豆可以用手捏烂的程度。

  蒸熟的黄豆晾凉,洒上小麦粉拌匀,摊开放到一个温度适宜的房间密封发酵。宁澜把自己的房间腾出来也不够放 600 斤的黄豆的,因此分成了几批来做。

  黄豆制曲需要温度保持在 37-38 度,好在现在的天气不用费太多事。等到黄豆变干,表面长出白色菌曲,白色菌曲又变成黄绿色的,菌曲才算初步完成。

  发酵好的黄豆还要倒入大缸中,加一定比例的清水搅拌,等黄豆吸取足够的水分时,把多余的水倒掉,装入竹篓中,加盖棉布,在室内进行第二次发酵。

  约摸经过 4 个时辰,把手插进黄豆中能感到温热,鼻间还有若有若无的酱油香味时,才算彻底发酵好了。

  二次发酵后的黄豆就可以装入木桶中酿制了,装桶的时候要一层黄豆,一层盐,一层清水这样交替着放,而且最后一层要为食盐,最后盖上桶盖,用油纸封好

  酿制黄豆的木桶是宁澜定做的,桶下方要打出油眼,上方要能完全密封。

  经过四个月的晒制,就可以把出油眼的木塞拔掉,套上过滤用的纱布,接着将一定比例的盐水分 5 天冲进桶内,出油眼流出来的就是酱油了。如果中间阴雨天气多,晒制时间就要延长。

  所得的酱油还不能直接食用,要加入用旺火煮至色泽发黑、没有甜味并略带一点点苦的糖浆,过滤后拌入酱油中。拌了糖浆的酱油用大缸密封装好,再放在阳光下曝晒 10~20 天就可以了。

  酿制酱油的过程中,每一步所使用的糖、盐、清水比例都是定死的,一为了保证酿出来的所有酱油品质一样,二是提升成功的概率。正常来说600 斤的黄豆可以酿出 1800 斤酱油,需要消耗掉75斤小麦, 72 斤糖、180 斤盐。

  黄豆耐旱耐寒,是灾年必不可少的食物,大豆根部又可以肥田,所以家家户户年年都会留一块地种些大豆。价格虽比其他粮食便宜,买这么多一斤也要 8 文钱。

  因为自秦汉之后,大豆虽不作为主食,副食品种类却很多,比如大豆合面做的酱,用豆发的黄豆芽,还有大豆酿的醋等等,等到隋唐时黄豆就开始用来榨油了,豆饼喂作饲料。

  算下来,宁澜买黄豆花掉 4800 文钱,买小麦花了900文,买糖花了 1200 文,买盐花了 2700 文,加上其他零零碎碎的支出,每斤酱油成本合下来要 5 文半。

  这一下子宁澜好不容易攒下的钱也没有了,只能趁着酱油酿造期间多去采些草药卖了。

  宁澜在院中专门腾出一块地,把几缸酱油整整齐齐摆好。随着酱油的发酵,院子中都是酱油的气味。这气味要萦绕几个月,宁澜提前买了东西给邻居送去打好招呼。

  “哥哥,好香啊,”宁磊每天早上都要在外边读书,他怕吵着宁澜睡觉不肯在屋里读。如今小九儿和小黑都不愿意在院中待了,不是窝在屋里,就是去村里或山上玩。

  “要不你去和小书住一段时间吧,”宁澜也担心宁磊一直闻着酱油味受不住。

  “嗯,磊哥去和小书哥住吧,”笑笑是怕宁磊衣物沾上酱油的味道,被同窗嫌弃。

  “不碍事,”宁磊表现的不像 6 岁的小孩儿,“要是这样就读不了书,我以后还能干什么呢。”

  秋老虎期间,天气闷热难耐,晚饭宁澜煮了荷花粥。

  冷水把红枣下锅,水开后放入米煮一刻钟,然后把清洗干净的荷叶放进粥中,不消一会儿粥变成浅浅的绿色,荷叶捞出不用,粥也能出锅里。

  荷叶粥微微发苦,能清热解暑、升发清阳、散瘀止血,红枣补中益气、养血安神。一碗荷叶粥下去,似乎把充斥在鼻尖的酱油味也冲掉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