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天下比作一幅画卷, 那么征伐的诸侯便是想要收集这幅画卷的收藏者。可若将这天下比作收藏者,那么那些野心勃勃的诸侯便成为了那副昂贵的画卷。

  择主的,不是这个天下,而是这个天下的文人武将, 是这个时事所造就的英雄。没有任何一个如今名扬天下的诸侯是简单的, 哪怕他们如今落魄流离,哪怕他们如今从城头跌落。能在这个乱世中留名, 本就是一种本事。

  白曦的脚步停顿, 在即将跨出监牢踏入阳光之下的时候停了下来。他站在阴影的边缘, 似是畏惧, 又似乎只是抵触。他于阴影之中, 外面强烈的光线让地牢显得格外森寒, 可白曦却止步于此。

  只是因为他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在这里的男人:“先生果然料事如神,你可真是让某好等。”

  先生?哪个先生?陈宫?

  从看见吕布的那一瞬, 白曦就知道事情要遭。他还是太过大意, 小瞧了吕布的智慧。本以为他放过自己为的不过是从自己嘴里套出更多的东西,或者寻求一个证据。如今看来,这应当是一个局。

  一个他本应看出来,却傻傻的跳进去的局。

  他站在阴影之中, 看着不远处坐在阳光下盘腿而坐的人,那人就像是一只正在酣睡的老虎,虽然是一副休憩的状态,却随时都好像会跳起捕食。明明是一副随性的状态, 却充满了爆发力与血腥之意。

  而自己,便是那让垂涎的猎物。

  “不过你也够狠心的, 看起来年纪轻轻, 对自己就这么狠啊。”吕布用手托着下巴, 一双上挑的凤眼中闪着精光,“本来还怀疑你是不是伪装的,现在看来果然是死士啊。就是不知道,你是谁家的死士呢?”

  白曦在心头转了转,明白如果自己不做点儿什么,且不论今日能不能离开这里,但是任务失败却是一定的。他心下做了一番权衡:“曹操。”沉着脸如破釜沉舟,“是来挑拨你与鹿门之间关系的。”

  他将事情全盘托出,吕布却不信了:“哈哈哈,曹操?你还真是可爱,也不想想这个关头,曹操讨好某还来不及,又怎么回来招惹某。小鬼,以后向你主人学着点儿,撒谎也要有个逻辑啊。”

  白曦看着眼前过于明亮的庭院,沉着脸缓步踏了出去。

  吕布坐在那里,并没有在意提步向前的白曦,他的手戟就那么放在身旁。院子中空空荡荡,除却吕布所坐的那半人多高的石头,再无其他饰物,就连树与花草走不得可。

  “我们做赌如何?”吕布从石头上跳了下来,抓着他的短戟,“你如果杀死布,那便是你的能力,你的任务便完成了。可如果你没有杀死布,那么……”他笑的很阴森,“便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吧。”

  吕布才不关心眼前这个小鬼到底是谁派来的呢,这天下想要他死的人那么多,多如牛毛。而那些窥于他的武力,又或者是忌于他的威势的人,不甘上前。如今势如曹操,曾经被他捅过后背,而权势大如袁绍,都被他追的屁滚尿流过。

  他的上位,如同他的义父一般,挡住了太多人的路。一个一个的追究,未免太过无趣了,倒不如就坐在这里等着,等着那些跳梁小丑一个一个的蹦跶出来。无论这个小鬼属于谁,看在他对自己都这般狠戾的状态下,他不介意给对方一点儿尊严。

  吕布出生五丈原,那里是整个大汉的北边儿,有着广阔的草原与荒漠。当他还小的时候,匈奴入侵中原,他与自己的父母不得不仓促逃亡,却误打误撞的进了冬日的草原。

  他的父母因为保护他,被狼群杀死了,他躲在树上瑟瑟发抖,亲眼看着群狼分食了他的父母,留下一地血腥结伴离开。他在树上呆了很久,久到浑身冰凉麻木,呆到他等来了一只瘸腿的狼崽子。

  那只狼崽子身形消瘦,不同于那些分食他父母的狼群。他的腿不自然的弯曲着,一点儿一点儿的爬向了已经冻住的残尸面前。群狼或许可怕,可是一只残疾的,落单的狼崽子,却不足为惧。

  更何况他太饿了。

  吕布以为自己忘记了那段惨痛的过去,毕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可当他看到那个行次的小鬼时,却忽然想起来了那只死在了他手下,眼神冷漠又绝望的狼崽子。那个给他的寒冷的冬天,带来了第一顿饱食,并等来了义父的狼崽子。

  有那么一瞬,他竟然想起了貂蝉往日所念诵的佛经,以为他前来索要报酬了。

  “眼睛?”吕布不按套路出牌,让白曦懵住了。

  却不再解释,吕布冷笑一声挥动着手中的戟朝着白曦而来。

  想要留小刺客的命么?

  或许是的,可他更多的是想要对方去死。没有人大肚到会对试图杀死自己的人微笑以对,起码吕布做不到。所以他的戟迅猛快速,招招式式都是奔着要害而去,对着一个手无寸铁之人。

  白曦只得闪避,他一边躲闪一边打量着吕布,从他的头看到他的脚,最后确定吕布身上真的只有一双手戟。只是随即白曦就意识到哪怕他真的能从对方身上摸来武器,在刀戟之风都甚是凌厉的吕布身上,也依旧挡不住他的攻击。

  只是吕布擅长的都是战场上的大开大合,以一当十深陷敌军杀敌之术。真的一对一时,路走偏锋以巧功力的白曦,借着自己小巧的身形与超高的灵敏,以微小的损伤躲过了吕布致命的攻击。

  然后他在错手之间,翻身旋爬,双腿架在了吕布的腰间,两手别住了他的脖子。

  吕布的身形高大四肢健硕,他感受着脖子上粘稠的湿热:“你对自己,倒是真狠。”他轻笑着,一手掐着白曦的左胳膊,一个轻巧的用力就将人从他的身上掀了下来,狠狠撂倒在地,俯视着他。

  左臂已经没了知觉,白曦闭上眼睛不做反抗,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却听见了吕布的轻笑:“留在某身边如何?”他笑着,“你之前的主人既然派你来做这样的任务,便没有想要让你回去。”

  “留在某的身边,某保你平安。”吕布说的非常真诚,他将手戟插在一旁的地面上,半蹲下身看着躺在地上的小杀手。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如此说道:“某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好好的长大就好了。”

  如果没有郭嘉,白曦或许会心动,只是这世间最不值钱的便是如果:“不会告诉你的。”

  “不,并不是想要知道你的主人是谁。”吕布盘腿坐了下来,“最近格外的心软,看见你这样的孩子,便不想再造杀戮了。”他的声音软了几分,像是想到了什么让他眷恋的事物,带着笑意与期许。

  “这个朝代,这个制度,这样让你们抛却自我的乱世,是错误的啊。”吕布的声音带着几分心痛,“你或许已经不记得了,汉灵之前那样的太平盛世,不必担忧明日的归宿,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没了银钱。”

  “你很聪明,知道麻痹某。如果不是先生提点,某或许真的会将这笔账算在鹿门身上。而后你又抛出曹操,这样聪明的小鬼,可不像个死士。”吕布停顿,“在自己的身体里藏那么一根短针以用于逃脱,对自己狠到这种程度,你也是某见过第一人了。”

  “可你,尚未及冠啊……”吕布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柔软,“这样聪明又果决的孩子,如果他也能像你一样便好了。不求他有多大的能力,只要能够在这个乱世之中有自保的能力,那便好了……”

  吕布的声音中充满了期许与爱意,只是那并不是对着白曦的,而是一个不知名的他。

  羡慕么?

  白曦如此问着自己,心下动摇,且并不在面上显露:“死士一生,只有一个主人。”

  “是么,”吕布叹气,“那便可惜了,”他起身抓着自己的手戟,指着白曦——

  “再见了。”

  沉闷的响声,惊动了落在墙壁上的惊鸟,它们展开羽衣拍着翅膀腾飞而起,飞向了远处碧蓝的天空,不过倏忽便不见了踪迹。

  *吕布心软,是因为他心爱的女人要给他生孩子了。第一次当父亲,哪怕强如吕布也柔软啊。他看着白曦,想到的是自己即将出世的儿子,所以不想再造杀戮,为的不过是为他的孩子祈福,这就是一个傻爸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