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这,叶芳愉登时来了兴趣,也不嫌弃了,表情凝重地把薄册接过来捧在手心里,眼神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将册子上的十来个大字看了个仔仔细细,翻来覆去。
久久没有言语。
皇上却是等不及了,屈指叩了叩桌面,“看完了?”
叶芳愉头也不抬,“再等等。”
……行吧。
皇上微一颔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好整以暇欣赏着叶芳愉这副没见过的情态。
一番心意能得到面前人珍而重视的对待,也是件好事。
左右他现在也不忙,且等上一等又何妨。
那头叶芳愉的目光在“宸”字上转了转,毫不犹豫地选择跳过,旋即落在“昭”字上面。
昭,意为光明磊落,但昭妃听起来莫名像张飞,叶芳愉思索了片刻,皱着眉放入了备选的行列。
又把“令”“嘉”“荣”“德”几个字划掉,这些都是别人的封号,她才不要。
目光往下又看了看,觉得下面那些封号都很一般,于是轻轻合上薄册,沉吟片刻,道:“臣妾觉得,‘惠’字就很好。”
皇上诧异地挑了挑眉,“不想换?”
叶芳愉隐约察觉到皇上的几分态度,默了默,有些迟疑地说:“要么‘靖’字,要么‘惠’字,皇上喜欢哪一个?”说完,她眨了眨亮晶晶的桃花眸,定定地望着他。
皇上手持茶盏,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唇边勾起浅浅的微笑,最后一锤落音,“那便取‘靖’字吧。”
叶芳愉把薄册放下,继而站起身,开心地行了个礼,语气很是雀跃:“臣妾多谢皇上。”
*
选定封号以后,叶芳愉又在乾清宫待了约有半个时辰,便乘着轿辇回了延禧宫。
另外一边,小娃娃的纸杯研制很不顺利,一直到十二月中旬,都没能叠出个像样的纸杯来,偏偏他还格外倔强,死活不肯去找内务府的人帮忙。
而小太子则是早早便预料到了结局,于十一月下旬退出了研制行列,还口口宣称哥哥是个笨蛋,想喝风哪里不能喝,又何须专门做个杯子来盛风呢?
继而转过头,又对钟粹宫里近来刚学会走路的长生弟弟生出了浓厚的兴趣,好为人师的同时,也好为人哥,整天跟在长生身后“叫哥哥、叫哥哥”的喊,有时候听的人一个意识恍惚,竟会错以为他是在叫小长生做哥哥呢。
期间还闹出了不少的笑话。
消息传到慈宁宫,逗得两位老祖宗眼泪都笑出来了,自此对宫里这几个小崽子爱得不行,有事没事都要召他们去慈宁宫玩耍。
然而小娃娃因为放学后还有功课要做的关系,极少能有机会前去慈宁宫。
加之他还在跟他太子弟弟生气,连着好几个晚上没能睡好,用膳的时候也有些暴饮暴食的趋势,几乎每顿饭都要多吃两个大鸡腿外加半碗米饭。
往外跑的时间少了,坐在书房里研制纸杯的时间多了。
多食少动,于是短短十来天时间,生生又长胖了六斤。
之前身高抽条长出来的高度也不明显了,穿上厚厚的冬衣和毛绒绒的瓜皮小帽以后,整个人看起来活像颗白糯软弹的红豆沙汤圆一般。
小包子脸再怎么严肃,都回不去往日的威风,反而叫人很想伸手把他搂在怀里,尽情地揉搓,尽情地亲亲和贴贴。
在又一次被叶芳愉揉得脑子晕乎乎,眼前冒星星,脸蛋红通通,手脚软绵绵,以及衣裳头发都十分潦草散乱后,小娃娃默默地想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才不能做额娘的玩具呢。
于是又开始了以前早出晚归的日子。
前两天的时候叶芳愉还没察觉出他的异样,等到第三第四天,没能在宫里等回奶呼呼的小娃娃,叶芳愉终于发现有哪里不太对。
她问紫鹃:“保清近来下课后都去了何处?”
紫鹃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前端,静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阿哥,阿哥最近常去,去西侧殿寻郭络罗贵人玩耍。”
叶芳愉挑了挑眉,“他们何时关系这么好了?”
紫鹃摇头,神情也很是不解,“奴婢也不知,但看大阿哥与郭络罗贵人相处时候的模样,好像他们早之前便认识了。”
她这一说,叶芳愉跟着想起来,小娃娃之前无师自通学会的绿茶技巧,貌似就是跟郭络罗贵人学来的。
旋即心中又是一惊,坏了,她那么大一个乖宝宝,跟着郭络罗贵人玩了这么几日,不会已经变成了颗绿色的抹茶味汤圆吧?
她把账册一丢,“我去西侧殿看看。”
紫鹃连忙拦住她,“郭络罗贵人现在不在西侧殿。”
“那是去了哪里?”
紫鹃摇头表示不知,不过她可以去查,于是转身就往外去了。
只是还不等紫鹃回来,就有宫人急匆匆来报,道是皇上召她前去乾清宫伴驾。
叶芳愉也就顾不上检查胖儿子的内馅儿,慌忙换了身新的旗装后,乘着轿辇又去了乾清宫。
这次她直接被迎进了御书房里见驾。
御书房里常年燃着龙涎香,大约是因为冬季门窗紧闭,屋子里的味道显得浓厚且压抑。
皇上身着明黄色常袍,坐在御案之后,清隽的脸上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而下颌线条分明,他的眸底闪动着隐隐的霜寒之气。
在看见叶芳愉的身影时,微妙地将眸底冷冽压下些许,露出一个和润的微笑来,朝叶芳愉伸出手,“不用行礼了,过来吧。”
叶芳愉迟疑地走到御案之前。
可皇上那只手并没有收回去,依旧朝她伸着,眼睛定定不动。
叶芳愉斟酌了一下眼前人的想法,而后好似明白了什么,轻挪步伐,走到御案之后,龙椅旁边,一走经,手腕霎时被一抹熟悉的温度包围。
也不用眼前人如何使力,叶芳愉自觉地迈了两步上前,也免得自己又被拉得一个趔趄。
皇上唇边的笑顿时深了一些。
眸底的霜寒之气也消失不见,他拿了本摊开的奏折过来,“瞧瞧,都管到朕的后宫里来了。”
叶芳愉先朝他看了一眼,见他没有朝着自己露出什么不悦之色,才缓缓把视线对准那本奏折,旋即拧起了眉:“博尔济吉特氏、瓜尔佳氏、戴佳氏、赫舍里氏、叶赫那拉氏……”她一连念了十多个姓氏出来。
皇上点点头,“说是朕的后宫妃嫔太少,趁着此次大选,宜多招纳几个后妃,也好绵延子嗣,开枝散叶,一切都是为着江山社稷着想。”
说完,语气不明的冷哼了一声。
叶芳愉明白皇上的意思,他此次并不想招太多人入宫。
早在秀女入住储秀宫时,便找她拿了所有秀女的花名册,先给宗室里的几位王爷各添了一位侧福晋,又给几个年轻的世子贝勒贝子拟定了福晋人选。
最后才轮到他自己,拿着朱笔勾勾勒勒,最后粗粗定下了三四个人,以及她们入宫时候的位分。
本来就是后宫宫闱之事,却不成想被某些臣子拿到了朝堂之上光明正大地议论。
这叫他如何还能心情愉悦?
叶芳愉想明白皇上是因何生气后,心下微微松了口气,大着胆子伸出手,动作熟稔又带着些许僵硬地在皇上的后背来回抚摸了几下。
——她在延禧宫安抚皇上时便常用这个动作,只眼下是在乾清宫,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从前那般自在。
好在皇上也没有同她计较的意思,一直紧绷的双肩,经由她温柔几下抚摸后,微微松懈了下来。
他偏了偏头,把侧脸贴在叶芳愉的小腹处,这是一个极为依赖亲昵的动作。
叶芳愉却被吓得身子都僵硬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半晌才恢复过来。
此时皇上早已经松开了箍住她后腰的手,侧脸也离开了她的小腹,面色如常,不见一分尴尬,反而还有心情嘲笑她,“怎么,你怀保清的时候,朕不也做过这个动作,当时还被保清踢了几脚呢。”
叶芳愉:“……”
那是原主,可不是她。
不过此时争论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
她抿着有些干涩的唇,“只是,好久没有这样了,有些不太能习惯……”
皇上没说话,低着头,把那本奏折合上,丢进了桌子上面左手边的那堆奏折之中。
复又起身牵着她的手,“前朝之事你不用担心,大选一事该如何便还是如何,之前拟定的名单也不用做更改。”
“只是你要找时间跟钮祜禄妃和佟妃说一下,名单已定,选秀之日只是走个流程,朕到时候估计连两刻钟的坐不到。”
“朕走后,会吩咐由你来主持大选,若是她们两个想要随意加人,你便让她们来与朕说,可能做到?”
叶芳愉默了默,果断摇头。
她现在就等着忙完大选,册封完继后以后,便将手里的权利过渡出去,好重新回归到咸鱼的行列。
趁着小娃娃还没搬去阿哥所,开开心心地陪他玩上两年。
完全不想要在卸任之际,还做这种容易得罪人的事情。
她把头上的步摇摇得乱颤,已然失去了往日里的端庄和沉静,桃花眼里满是坚决,语气视死如归一般,“臣妾做不到!”
做得到也不想做。
虽然没有言明,但脸上的表情明晃晃写着这几个大字。
皇上望之,旋即陷入了深深的无语之中。
明明是能彰显尊贵和威严的事,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像是九死一生般危险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