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叶芳愉的笑声,小娃娃脸上的表情很是迷茫,他还保持着双手高举的姿势,额头抵着硬邦邦的木盒子,乌黑的圆眼睛里写满了不解。
不解额娘为何发笑,也不解手上的这个木盒子为什么不能乖乖回去他的头上。
他又举着胳膊试了几下,木质的盒子叩击在额头上,发出几声“砰砰”闷响。
脑门顷刻间传来一阵钝痛,逐渐扩大。
然而顾忌着叶芳愉的吩咐,却也不敢把手里的木盒子放下,只能委屈巴巴地朝叶芳愉看过来,眉毛耷拉,眼眶湿润,脸颊泛红,小嘴巴撅起一个能挂油壶的弧度。
被雨水淋湿的小狗总是很轻易叫人心软。
叶芳愉不好意思再笑,手掌揉揉有些酸痛的小腹,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面颊,强迫自己重新严肃起来。
小娃娃还苦着张包子脸,声音沙沙地道:“额娘……”
叶芳愉下意识回答:“诶,额娘在呢。”
小娃娃闹了这么一出,叶芳愉很快忘记之前教育的初衷,帮着小娃娃把木盒子顶回头顶,又检查了一下被叩红的脑门。
把小娃娃的姿势纠正好,让他面对着墙壁继续站了一会儿。
眼见着小娃娃眼尾处的晶莹泪花即将从白嫩的面颊滑落,哪怕时间没到,叶芳愉也还是心软地叫了停,帮着把木盒子拿下来,搂过他的小身子,问他:“知道自己今儿错在何处了吗?”
小娃娃抬起手,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吸吸鼻子,可怜巴巴地点点头,“知道呐。”
“错在哪儿了?”
小娃娃垂着脑袋,几根手指对着来回打圈,好半晌才说道:“错在偷拿,先生说过,不问自取是为贼也,贼就是偷拿别人东西的人,被抓到了都是要关进大牢打板板的。”
“我虽然还是个小宝宝、不,是大宝宝了,但是偷拿额娘的东西也是不对的,额娘罚我是为了我好,只要我知错能改,就不会被关进宝宝监狱……”
叶芳愉听完拧起了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前面那几句的认错态度却是特别良好。
叶芳愉便大方的放过了他。
牵起小娃娃的手,走到冰鉴前,在里头挑挑拣拣,给他装了满满一盒子的冷藏水果后,又亲自把他送回了暖阁。
临走前还特意吩咐,睡前不可多食冰冷的食物,不然不仅小肚子会闹脾气,牙牙也会长黑色的小虫子,长大以后就不好看了!
吓得小娃娃当即就竖起了三根小手指,对天发誓,他拿水果其实是想明天去跟太子弟弟分享,才不是自己偷吃呢。
叶芳愉一听,又是无语半天。
小太子跟着皇上住在乾清宫,吃穿不愁,又哪里会差这点儿水果了?
*
翌日一早,叶铱錵芳愉便知晓了,太子还真差这点儿水果!
只差的不是普通水果,而是冷藏过后,吃起来风味绝佳、汁水甜美,吃完后还能叫人身心俱愉的“消暑圣果”!
——这个名字还是小娃娃与小太子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商量了半个小时才得出来的。
彼时叶芳愉才刚睁眼,还未梳洗好呢,就见小娃娃怀抱一盒水果,火急火燎地跑进了她的寝室。
一边跑,一边委屈巴巴地喊,“额娘,它不凉娘了。”
叶芳愉梳洗的动作顿了顿,露出个疑惑的表情,什么是凉娘?
好在多兰嬷嬷后脚跟了进来,语气歉然地解释:“回娘娘,阿哥的意思是这些水果不冰了。”
叶芳愉把擦过的帕子放回水盆中,捋了捋微湿的鬓发,缓声说道:“过了一夜,自然不冰了呀。”
她没当一回事,轻描淡写地从小娃娃手里接过那盒水果,走到冰鉴旁,手腕一倾,便把那盒水果重新倒了回去,又捡了一些新的,盖上木盖子,塞进小娃娃的怀里。
“快走,再不走又要变得不冰了!”
小娃娃看看盒子,又看看她,脸上的小表情一点点变得崇拜起来,“额娘好聪明呀!”
叶芳愉瞬间莞尔,伸手在他的鼻尖点了一下,“是宝宝太笨了。”
“不,就是额娘聪明,额娘聪明,才会显得别人都不聪明,才会看起来笨笨的。所以不是宝宝的错,是额娘太棒了的缘故。”
叶芳愉一时稀奇,“哟”了一声,“今儿起来喝蜜水了?”
小娃娃笑眯眯地点点头,“喝了,喝了好大好大一杯呢。”
“所以能说好多好多额娘喜欢的话来,额娘还想听别的吗?”
叶芳愉沉吟片刻,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个圈,抿着红唇没有言语,桃花眼里却笑意盈盈,水波潋滟,似含着无尽的春光。
小娃娃歪着脑袋静静欣赏了一会儿。
觉得额娘这身衣裳可真漂亮呀,花色清浅,浓淡适宜,薄薄的衣袂轻轻飘飘,像是羽翼朦胧的蝴蝶仙子一样。
顷刻间如同情话小王子上了身,圆眼睛里熠熠生辉,连说了五分钟不带重复的夸赞之词,直把紫鹃和杜嬷嬷说得又羞又愧。
羞在大阿哥未免也太会说了,待来日娶了福晋,只怕新婚第一日就能哄得人家小姑娘找不着北了。
愧又愧于,她们的口才,竟还不如一个四岁的小娃娃。
这么多年的阅历,岂非白长了?
那厢叶芳愉还不知她们的心里变化。
看见自己一句话都没有,小娃娃就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心里甜得如同泡在蜜罐子里一般,几乎都不想放小娃娃出门去了。
只是不巧,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让小娃娃留下,欢梅便匆匆来报,道是三阿哥突然发起了热,马佳庶妃慌得六神无主,只能派人来请。
叶芳愉连用膳都来不及,带着满腹担忧去了钟粹宫。
小娃娃则是捧着一盒水果,皱着眉头去了乾清宫。
……
叶芳愉在钟粹宫待了约有一个时辰,亲眼见着小长生逐渐退了热,方才放心地回了自己的延禧宫。
摸摸肚子,已经几乎感受不到胃里到底是饿还是不饿。
却还是把杜嬷嬷心疼得不行,一回宫就步伐匆匆地走向小厨房,亲自给她做了碗热气腾腾的鸡丝菌菇汤面。
不过刚吃了几口,又听紫鹃来报,说是内务府的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叶芳愉才想起来,自己昨儿悟出保温杯的制作方法后,派人去过一趟内务府,所以眼下应该是约好的匠人在内务府久等她不至,便不得不亲自上门来要制作图纸了。
叶芳愉咽下嘴里的面,朝紫鹃眨了眨眼睛,紫鹃瞬间会意,“娘娘莫急,奴婢已经把那些个匠人安排去了院子里的花厅,又着人送了几杯茶水过去。”
“因着是为老祖宗研制保温杯,内务府那头不敢怠慢,这段时间没给匠人安排其他的活计,便是再等上一个时辰也可使得。”
叶芳愉摇了摇头,神色无奈,没说什么,却默默加快了用膳的速度。
……
与匠人商议好保温杯的研制细节,时间很快来到午后。
骄阳灼灼,蝉鸣阵阵,角落里的冰盆散着丝丝白汽。
避开杜嬷嬷紧迫盯人的视线,叶芳愉悄悄朝冰鉴看了几眼,紫鹃无奈地冲她摇了摇头,意思是杜嬷嬷今儿得闲,将会一整天候在她的身侧,所以她怕是没有机会品尝冰鉴里的水果了。
“新晋慈母”叶芳愉昨儿刚训完小娃娃,今天就遭了报应。
偏偏她又拉不下脸学着小娃娃去偷拿水果,只能无奈地躺到床上,睡了个浅浅的回笼觉。
再睁开眼,窗外的蝉鸣声未歇,反而声音越演越烈,搅得人头昏脑胀。
叶芳愉扶着额头坐起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阴沉的低气压。
紫鹃见了,连忙派人去清理附近树上的蝉。
叶芳愉的心情这才好了一点点,嗓音微哑地问:“我睡了多久?”
紫鹃遥遥望了一眼书房里的自鸣钟,飞快回答:“娘娘睡了不到两刻钟,可还要继续再睡一会儿?”
叶芳愉摇头,“已经睡不着了,还是算了吧。”
她起身穿好鞋,洗了把脸,由着紫鹃给她梳好了头,补好了妆,打算去书房里看看账本,谁知外头又出了事。
——御花园有宫人打架。
猫狗房不见了一只鹦鹉。
启祥宫有宫人偷盗了王佳庶妃的首饰。
甚至还有人在景阳宫附近的一处水井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桩桩件件,忙得叶芳愉晕头转向。
等好容易空闲下来,外头天色已然到了黄昏。
叶芳愉坐在回宫的轿辇上,越想越不对劲,她倾了倾身,询问轿辇旁的紫鹃:“你觉不觉得,今儿宫里的事情好像格外繁杂?”
紫鹃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呀,奴婢早前就发现不对劲了。”
叶芳愉叩了叩椅子把手,思绪不受控制地转向“宫斗”二字,可任由她怎么思索,也想不出来今天这些事情之间的关联。
沉吟之间,轿辇拐过宫道,即将到达延禧宫。
叶芳愉浑身忽的一震,指尖掐住了掌心,“保清呢?”
紫鹃怔了怔,还没来得及回答。
延禧宫里忽然跑出来一个圆滚滚的小身影,他跑得太急,险些与叶芳愉的轿辇撞上,好在身子足够灵活,脚步敏捷地往旁边避了避。
叶芳愉坐在轿辇之上,只感觉那一瞬间,她的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
轿夫们不敢耽搁,倏地停下脚步,轻手轻脚地把肩头轿辇放了下来。
叶芳愉迫不及待走下轿辇,气势汹汹地把突然出现的小娃娃拎过来,打了两下小屁。股,声音里藏着可见的怒火,“你要吓死你额娘是不是?”
小娃娃捂着小屁股,可怜兮兮地摇了两下头。
而后嘴巴张了张,开口就是:“额娘终于回来了,快去救救玉莹姐姐吧!”
叶芳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