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佳庶妃和纳喇庶妃震惊到说不出话。
木围床里的两个小崽子也在无声对峙。
万黼把盒子踢开以后,腰背一塌,懒洋洋地又靠在了栏杆上,乌黑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朝对面看了一会儿,眼皮逐渐下沉。
长生则是有点呆,对着万黼的脚脚一直看。
刚刚咻地一下太快,他根本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东西过去了,看了一会儿脚脚后,小脑瓜后知后觉,好像是盒子不见了。
他慢吞吞地晃动小脑袋,左右看了两圈,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木盒子。
倒也不气恼,直接看向了边上的几个额娘,声音像是即将要化的棉花糖一样,软得不行,只说了两个字。
“没,没。”
“什么没?”纳喇庶妃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马佳庶妃反应比她要快一些,知道长生说的是盒子没有了,于是探出手,飞快把长生背后的木盒子捞了过来,放在他盘起来的两条小肉腿上。
她以为长生是要继续送给弟弟,温柔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欣慰和鼓励。
谁知长生却低下了头,用两只软绵绵的小手,不停在锁扣的位置扒拉着。
锁片被拨弄出几道清脆的金属叩击声。
许是他的小手没什么力气,拨弄了半天,盒子都久久未能打开。
马佳庶妃有些着急,声音都在发颤,“长生啊,额娘帮你打开吧?”
长生抬头用湿漉漉的黑眼睛看了她一眼,不说话,低着头继续弄。
叶芳愉好像看出来些什么,弯下腰俯身凑过去,指了指那个金属锁片,道:“挑着这个,把它顶起来,按着不要动,再开盒子就行了。”
她指引着长生试了两回,终于把木盒子打开。
长生终于开心了,扬起笑脸,把腿间的盒子哗一下推倒,从里面滚出来一枚白色带着缨络的玉佩,一直滚到万黼的脚脚前面。
害怕万黼又要踢走,他手脚并用爬过去,抬手在万黼的脚脚上拍了两下,低头很认真地对着脚脚说道:“泥,泥的。”
“不,不搂,不,不……”
“不要踢走?”叶芳愉问他。
长生就点了点头,“嗯!”
说完以后等了一等,看脚脚没有动作,终于放心下来,朝自己额娘伸出胳膊,“抱,抱。”
马佳庶妃忙不迭把他抱起来。
她的心情十分激动,眼眶都红了。
抱着长生在周围走了几步,终于还是按捺不住,“长生会不会叫额娘呀?”
她怀里的长生仔细想了想,再次点头,“嗯!”
马佳庶妃:“那长生叫一叫额娘好不好。”
“额,额……”
马佳庶妃眼神殷切地等待着。
“额,额囊……额,额,郎……额凉。”
长生说得十分费劲,马佳庶妃心脏跳得厉害,短短几息像是过去了好几年。
等到长生终于喊出相近的两个字眼时,泪水倏地滑落。
忍不住把长生抱得更紧了一些。
叶芳愉在一旁静静看着,没有过去打扰。
转过头,就见纳喇庶妃脸上的表情很是无奈。
她挑挑眉,无声问她:怎么了?
纳喇庶妃指了指围床里面,用口型说:睡着了。
叶芳愉低头看了一眼,还真是,万黼的小身子还有一半多靠在栏杆上呢,脖子弯出不可思议的弧度,照理来说应该是个很难受的姿势。
偏偏他睡得极香,小脸蛋红通通的,鼻子间还打着细微的奶呼声。
纳喇庶妃怀着复杂的心情把他抱了起来,让他能够躺在自己的臂弯里舒舒服服的继续睡,转而又对叶芳愉小声说道:“我带他回去睡觉吧,等改日有空了再来聚。”
叶芳愉瞥了一眼屋内无暇理会她们的马佳庶妃,摇摇头,“我与你一同回去。”
说着就走到马佳庶妃旁,与她告辞。
马佳庶妃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人,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看叶芳愉过来了,忙挤出个笑脸,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这,是我请姐姐来的,却没能说上几句话,实在是不好意思。”
叶芳愉对她莞尔一笑,“无事,我最近清闲时间多着呢,也不急在这一时。”
“刚好万黼也睡着了,沁娴说要带他回去。我嘛,就去御花园走走,看看保清和太子殿下最近都在玩些什么。”
她说完又看了看长生,发现长生窝在马佳庶妃的怀里,正用一双黝黑的眼睛乖乖看着她,看得十分认真。
叶芳愉被他看得心都要化了。
忍不住抬手在他小脸蛋上摸了两下,语气感慨,“长生不过十个月,就这般聪慧了,想来应是遗传了妹妹。”
马佳庶妃闻言,表情变得微微有些怪异。
不是没有人夸过长生,但大多数时候都会下意识与皇上联系在一起,比如说夸长生的眉毛生得好看,跟皇上小时候一模一样;又比如说长生的唇瓣形状跟皇上有七八分相似。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长生像她。
她感动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旋即眉眼又黯淡下来。
抱着长生的手紧了紧,忐忑地问叶芳愉:“姐姐所说,我自然是信的,但是以前也听人说过‘慧极必伤’这句话……我就想着,长生的身子这么差,是不是,不要那么聪慧比较好?”
叶芳愉惊讶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会这么想?”
马佳庶妃苦笑:“我实在是怕了。”
叶芳愉沉默,历史上长生确实只活了两岁多。
想到这,她心情好像也变得难过了起来,失落地收回了手。
马佳庶妃见状,就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反过来安慰她,“抱歉,是我失言了。”
她把长生抱给一旁的宫女,亲自送了叶芳愉和纳喇庶妃出门。
站在钟粹宫的大门口,她见叶芳愉神情一直郁郁,忍不住问:“可是我刚才的话给姐姐造成了什么困扰?”
困扰?
不,没有。
叶芳愉倏地抬头,表情。欲言又止。
她不动声色地掐住掌心,冷静回答:“没有,我只是不想你过多忧虑。”
抿了抿唇,继续补充道:“长生那般聪慧,又心思灵敏,若是你整日里哀愁这个,害怕那个,他也会被影响的,说不得就会心情不好,对他的身子也是种负担。”
马佳庶妃一怔,飞快想明白了什么。
她笑了笑,“这些我都省得,不过还是要多谢姐姐的提醒。”
“嗯。”叶芳愉点点头,转身上了轿辇。
看着马佳庶妃的身影在背后逐渐变小,轻轻叹出口气。
视线飘到后面纳喇庶妃的轿辇时,蓦地又沉重起来。
历史上万黼好像也是早早夭折……
*
在宫道上与纳喇庶妃分别。
叶芳愉去了御花园,找了半个多小时,才在一处假山丛旁边的草地里找到小娃娃和小太子。
彼时他俩正互相抓着胳膊,四脚缠绕地倒在草地上,两张五六分相似的小脸早已经被汗水浸湿,从下巴到额头,没有哪一处不是红色的。
叶芳愉看见的第一眼,误以为两人在打架,心脏猛然剧烈一跳。
正想开口,又发现周围宫人好像冷静得有些诡异。
遂沉默了下来。
暗中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俩“打”得还怪有章法,有来有回的,应是在玩布库。
叶芳愉从假山丛的阴影里站出来,轻咳了两声。
一旁宫人连忙跪下行礼,那边两个小崽子一看周围的动静,睁着好奇的黑眼睛看过来,看见是她,火速分开站起,浑身脏兮兮地就要往叶芳愉这边跑。
——是真的脏,小辫子上还沾着一些草絮,嫩白脸蛋上有一半是黑的,身上的衣裳已经看不出了原来的颜色,重点是手……
叶芳愉直接被那四只黢黑的小肉爪子吓得大惊失色,想也不想,后退几步,身姿灵活地躲过了小娃娃的袭击,又从小太子旁边飞快绕过去。
两个小崽子笑着对视了一眼,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挥舞着黑手,转身继续朝叶芳愉扑过来。
“额娘,额娘,一起玩呀!”
“我要来抓那拉额娘啦!”
叶芳愉被迫与他们玩起了“可视版躲猫猫”的游戏,直玩得她气喘吁吁,香汗淋漓,裹束在花盆底里的脚都酸了,两个小崽子都不肯放弃。
最后还是叶芳愉下令让周围的宫人把小崽子们团团围起来,才得了片刻的休息时间。
她扶着假山凸起的部分,使劲挥着手帕,试图把脸上的热意挥退。
扭过头,就发现两个小崽子又与一群宫人玩起了“小鸡捉老鹰”的游戏——只见宫人被要求站成了一排,双手搭在前面那人的肩膀上。
小娃娃牵着小太子的手,步伐灵活地绕来绕去,试图冲破第一个宫人的阻拦,把黑乎乎的手爪子印,印在后面那些宫人的身上。
叶芳愉表示这她可玩不来。
趁着两个小崽子没有发现她,悄悄往假山洞里躲了躲。
紫鹃很能理解她的心情,十分忠心地站在了她的前头,用自己的身子遮挡住叶芳愉。
后面多兰嬷嬷却是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这都快一年了,娘娘的身子还没有调理过来?”
叶芳愉一噎,直接装作没听见。
就听多兰嬷嬷继续说,“老奴觉得,娘娘还是该辅以运动,像方才那样,多与大阿哥和太子殿下跑闹玩跳才是。”
叶芳愉抿着唇,还是不吭声。
多兰嬷嬷接着劝说道:“娘娘可不能讳疾忌医,该给大阿哥做好表率才是。”
叶芳愉终于忍不住:“在玩闹这方面,保清不需要表率。”
不仅不需要,甚至可以这么说,整个紫禁城里怕是找不出比小娃娃还要会玩的孩子了。
他多机智啊,布库都能用来玩。
清晨出门时还是嫩黄色的衣裳,现在已经成了土褐色的。
躲猫猫可以不绑着眼睛,小鸡可以反过来捕捉老鹰。
只有她想不出来的,就没有小娃娃玩不了的!
叶芳愉思维飘散了一会儿,脸上的热气终于彻底消退,她拍了拍前面紫鹃的肩膀,示意她去让人把轿辇抬过来,她想回宫了。
因为直觉假山洞里还是不够安全。
毕竟小娃娃还是捉迷藏的高手,等下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
正想着,小腿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叶芳愉身形一僵,快速低头,与两只土褐色的小团子对上了视线。
见她终于发现了自己,小娃娃和小太子很是开心,黑黑白白的笑脸格外灿烂,声音清脆中还透着几分甜腻,“额娘,我捉到你啦,有没有什么奖励呀?”
“那拉额娘你跑不掉啦!”
捉?
叶芳愉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动词,心里瞬间有了不妙的预感。
她直接看向自己的裙摆。
通过假山洞里不甚明亮的光线,隐约看见自己的裙摆被人掀起了不太高的一抹弧度,弧度的尾端,是……四只小手。
黢黑黢黑的那种。
比假山里的光线还要黑的那种。
叶芳愉感觉脑子里直接轰了一声。
她的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