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小娃娃与他弟弟重修旧好,感情比以往更甚,连其他弟弟妹妹也忘记了,时不时就往乾清宫跑,五日里要去三回,晚间的梦话也变成了“弟弟,吃这个”,“弟弟,一起玩”,诸如此类。
看得叶芳愉还有些吃味。
但她初掌宫权,每日里有见不完的宫人,看不完的账册,拿不完的主意,是以很快就淡定了下来。
觉得能有个人陪着小娃娃玩耍也挺好的。延禧宫的宫人更是乐见其成,杜嬷嬷每日都是笑呵呵的。
大概是觉得一来太子殿下位分尊贵,与他交好利大于弊;再者太子殿下长居乾清宫,大阿哥往乾清宫跑得多了,见到圣上的概率也会大大增加,这于整个延禧宫来说都是莫大的好事。
两个小崽子和好的消息很快传至整个后宫,众人诧异的同时,暗自也松了一口气。
慈宁宫,两位老祖宗听苏麻禀报完,扬起的嘴角就没有下来过。
乾清宫,皇上首次连奏折都不想批了,借着散心的名义,在东暖阁门口来回溜达了十来遍,看得梁九功嘴角微抽,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对此,前来禀报事情的朝臣还一无所知,只觉得皇上这段时间心情都很不错,想来是后宫里有什么喜事发生?
于是猜测纷纷。
唯有索额图心里苦,那日好不容易在乾清宫遇到太子殿下,话还没说几句呢,就把太子殿下吓跑了。
他安插在太子殿下身边的探子来报,说是那日回去后,太子殿下哭了许久,把他……疑似把他当成了拐子?
而且,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那个探子因为给他传话,被李嬷嬷察觉到了异常,当夜,就把他藏在乾清宫东暖阁的最后几颗眼钉拔了个干干净净。
叫他再无法解释,也无从知晓太子殿下这段时日来的动静。
这叫他如何不着急上火?
先前他就因为对钮祜禄氏和佟氏两家的格格动手而被纳兰那个老匹夫告了一状,惹了圣怒,如今又乍然失去了筹谋多年才布下的眼钉。
气急攻心之下,竟是直接病倒了。
消息传到乾清宫,皇上执着御笔的手顿了顿,半晌,才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既病了,就派个太医去看看,再叫他在府中好好修养几日吧。”
连一丝出宫探望的意思都无。
……
前朝的纷扰传不进后宫。
叶芳愉依旧岁月静好,每次处理完宫务,便琢磨着要如何叫两个小崽子同雅利奇和好。
可她没能烦恼多久,事情就被小娃娃自行解决了。
这日,他从乾清宫回来,一步三跳地跑到叶芳愉面前,小脸激动得通红,告诉叶芳愉:“额娘额娘,妹妹也可好了。”
叶芳愉一挑眉,笑着问:“哪个妹妹,怎么好了?”
小娃娃:“就是马佳额娘宫里的那个妹妹,二妹妹呀。”
他一边说,一边脱下头上的瓜皮小帽,抱起一旁叶芳愉的茶杯,见里头是香香的水果茶,仰着小脑袋吨吨吨喝了好几口。
喝茶的间隙,杜嬷嬷也进来了,只是神情恍恍惚惚,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看向叶芳愉的眼神也奇奇怪怪的。
叶芳愉心生好奇,但也没有急着追问,不疾不徐地在账册上写完最后几个字,确认没有问题后,合上账册,放到一边,再从书桌后绕过来,牵着小娃娃的手,带他来到对面的梢间。
这几日雪停骤歇,天气是前所未见的好,每日都是阳光明媚,小娃娃身上只衣裳带着些寒气,手脚还是十分温热的。
她把他带到炭盆前,稍微“烘烤”了一下,就心满意足地把这个带着奶香味的“汤婆子”搂到怀里去了。
小娃娃似乎察觉到了额娘的目的,也不恼,反而伸着肉呼呼的小手帮她温暖着微凉的脸颊。
同时奶萌萌地开口:“我和弟弟,今天去马佳额娘那里啦。”
他与妹妹其实没有什么矛盾,反倒是弟弟和妹妹,因为争着要与额娘天下第一好,而闹得比较凶一些。
小娃娃心里门清,与额娘最好的人肯定是他自己。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他是额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身上有一半的血液都来自额娘,所以他肯定是额娘心中最喜欢,最疼爱的孩子。
不论是弟弟还是妹妹,谁都争不过他。
正是因为争不过,才要抢这个天下第一好的名头呢。
“弟弟本来不想去的,然后是被我骗了过去!额娘,我现在骗人可厉害了呢。”
叶芳愉闻言又是一窒,“你是怎么骗的?”
小娃娃挺了挺腰,理直气壮地说道:“我用额娘的话骗的,我劝弟弟不要事事都争第一,那样不好。”
“额娘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吗?中庸大法好,差不多就行。凡事随便一些,看开一些,这样就能做个永远都快快乐乐的小宝贝啦!”
下一秒,叶芳愉瞪圆了桃花眼:“!”
她是为了避免小娃娃日后参与夺嫡,才给他灌输中庸观念的。
可……可小太子不行啊!
他是未来的储君,若是信奉了中庸之道,无为而治,那以后去了上书房,他还能好后学习么?
不好好学习,将来又谈何治理国家?
而且,不说将来,就论现在,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小娃娃给小太子说这些话……
“娘娘,皇上宣您一个时辰后去乾清宫伴驾。”
脑中念头刚起,外头紫鹃就行色匆匆地跑进来传话。
叶芳愉搂着小娃娃的手倏地一松,欲哭无泪。
什么伴驾,明显是要问罪。
她发现自己的好日子好像到了头。
而小娃娃又是个平日里坑人不自知的性子。
特别“孝”顺的那种。
想到未来昏天暗地的生活,叶芳愉轻轻一颤,终于下定决心。
低头问向小娃娃:“宝宝这段时间的书已经读得差不多了,想不想学习武艺?额娘请人来教你呀。”
小娃娃还不知额娘的险恶用心,圆眼睛立时变得闪亮晶晶的,“真的吗?”
叶芳愉点了点头:“真的,不过要等你过了生辰宴再说,到时候就先从扎马步开始练起。”
小娃娃迷惑:“马步?”
叶芳愉摸摸他的小脑袋,语重心长道:“是的,马步。还有,学武是很累很累的一件事,刚开始的时候不习惯,身上就会变得又酸又痛,宝宝一定会哭的,所以你确定能够坚持吗?”
小娃娃仰头看她,神色认真地问:“宝宝学了武艺,将来就能做大将军吗?”
叶芳愉:“额娘也不确定,额娘只知道,学了武艺不一定能做大将军,但是不学,就一定做不成大将军。”
小娃娃仔细想了想,终于捏紧拳头,“那我要学!”
“想好了?”
“想好了!”
“但是……”确定完小娃娃的决心,叶芳愉脸上的表情一变,眉眼有些惆怅,“但是学武要花好多好多银子呀。”
“要请武师傅,要买马和马具,还要买弓箭和许许多多的武器。学武有专门要穿的衣裳,你肌肉酸疼的时候,还要请人给你按摩,吃的穿的用的,真是好大一笔开销。”
“到时候额娘就少吃一些饭饭好了,便是砸锅卖铁,也要送你去学习武艺,完成宝宝做大将军的心愿!”
话音未落,紫鹃已经傻了,杜嬷嬷,杜嬷嬷更是不敢置信。
只有小娃娃被蒙在鼓里,抱着叶芳愉,眼眶不自觉变得湿漉漉的。
他心疼额娘,都有些不想学了。
可是额娘又说:“不过也就这几年而已,宝宝若是学得快一些,早些出师,早些当上大将军,就能给额娘挣来无上的荣耀,到时候你汗阿玛一高兴,说不定还会赏赐好多好多的银子。”
“所以呀,宝宝,额娘的未来就靠你了,你一定会努力的,对吗?”
小娃娃一吸鼻子,“会的,我给额娘发誓,一定会在三年内就学完!”他竖起了三根手指头,信誓旦旦。
叶芳愉笑了笑,把他的小手指握在掌心里,“那额娘就等着看了!”
“额娘放心!再苦再累我也不怕!”
“真棒,快给额娘亲一口!”叶芳愉的表情顿时变得明媚且爽朗。
小娃娃走后,紫鹃和杜嬷嬷看向她的眼神里都带着隐约的谴责。
杜嬷嬷:“娘娘这是……”
叶芳愉云淡风轻:“说着玩的罢了,小孩子又不记事,过两年就忘记了,嬷嬷不用担心。”
紫鹃给她续了杯温茶,惴惴不安问:“若是大阿哥没忘呢?”
被自己的额娘坑着拼了命地去学习武艺和骑射,一门心思要做大将军,别人还在玩耍,大阿哥却在四岁幼龄的时候,早早背上了养家的重担。
这……如何能忘?
紫鹃只担心,将来大阿哥忆起往事的时候,会责怪娘娘,届时再伤了母子间的情分可怎么办?
叶芳愉明白紫鹃和杜嬷嬷心中的担忧,却不当回事。
随意挥了挥手,“那就将来再说吧。”
她有自信,能坑小娃娃一次,就能坑他一辈子。
不对,说坑太难听了,她就是一片慈母心肠,不忍小娃娃荒废时光,荒废天赋罢了。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小娃娃的生辰。
他是小辈,且还不是周岁,也就没有举宫设宴为他庆祝的道理。
不过思及这是他回宫后的第一次生辰,皇上到底还是允了叶芳愉的要求,在延禧宫设了个规模极小的生辰宴。
一大早,慈宁宫那头两位老祖宗就派人送来了极为丰厚的贺礼。
叶芳愉只给小娃娃看了一眼,就飞快命人拿下去清点造册,送入了库房。
不多时,乾清宫的贺礼也送过来了,还是梁九功亲自过来送的。
乾清宫送完,才轮到各宫开始送礼。
小娃娃鞠了一遍又一遍的躬,鞠得他头昏脑胀,也就没能看清他这一日到底收了多少礼物。
在他看来,这些礼物还没有与他弟弟妹妹们的宴会来得重要。
听说额娘给他准备了好大的惊喜,还有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礼物,全天下只有他一人才有的那种。
就连汗阿玛都没有呢。
用过早膳,他窝在额娘的寝殿,趴在床沿,兴奋地看着外面宫人忙忙碌碌地布置东侧殿。
午觉过后,也不需杜嬷嬷来叫,他就很自觉地爬起来了,走到外边,拿起额娘为他准备的新衣裳,姿势熟稔的自己穿了起来。
穿好衣裳,套好靴子,戴好帽子,检查了一下仪容,喜滋滋就要往外头跑。
不想却被杜嬷嬷一把拉了回来。
杜嬷嬷抬手在大阿哥脸上刮了两下,调笑道:“大阿哥还未洗漱呢。”
小娃娃闻言有些窘迫,白皙的包子脸变得红通通,也不反驳,乖乖跟着杜嬷嬷走到角落的铜盆旁边。
很快洗漱好,牵着杜嬷嬷的手来到了额娘的寝宫。
进到屋子第一件事,就是肃着小脸,端端正正地给叶芳愉行了个大礼,还是三跪九叩地那种,磕完头,脑门都变红了,认真程度可见一斑。
叶芳愉却是惊讶得笔都掉了,“宝宝这是在做什么?”
小娃娃跪在地上抬起头看她,黝黑的圆眼睛里写满了认真,包子脸还肃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额娘,保清从今日起就满四岁了,四岁就是大孩子,再不是个小娃娃了。”
“汗阿玛教育我说,成为大孩子以后,就要学着知礼守礼,要懂事,不要闹腾。”
“所以保清今天特来感谢额娘,若是没有额娘辛苦生下保清,保清如何有今日呢?”
“额娘永远是这世上对保清最好的人,将来保清长大了,也一定会孝顺额娘的。请额娘放一百、一万、一万万个心!”
叶芳愉只听到一半,桃花眼就不自觉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