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杜嬷嬷的眼神充满压迫。
而面前的小毛桃,眨着一双写满孺慕之情的黑眼睛,小肉胳膊扬在空中,好像不明白额娘为何不抱自己,圆溜溜的小脑袋不解地偏了偏,“额娘?”
发出来的声音似加了蜜一般甜滋滋的。
叶芳愉沉默地俯身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里。
无视身后杜嬷嬷的眼神,故作镇定地往寝殿走去。
等进了屋,把另一只手上的鸡毛掸子随手一放,头也不回,“杜嬷嬷若有事要忙……”
“老奴今儿无事。”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亦步亦趋跟来的杜嬷嬷冷着脸打断。
然而叶芳愉还是没有理会,她把怀里的小娃娃放到榻上,理了理他的衣襟,脑子里飞快帮小娃娃想着借口。
结果杜嬷嬷就好似等不及一般,把桌上的鸡毛掸子直接伸了过来。
叶芳愉侧首看着鸡毛掸子,迟疑了好半晌。
小娃娃看看鸡毛掸子,又看看额娘,旋即从叶芳愉跟前探出个小脑袋,朝杜嬷嬷眨眼问道:“嬷嬷,为什么要叫额娘打扫屋子呀?”
他不知这工具还能用来挨打。
只以为是打扫屋子所用。
童言童语几个字,叫叶芳愉本就软榻下来的心又融化些许。
正想跟杜嬷嬷说算了吧。
就见小娃娃抬手把鸡毛掸子拿了过来,继而信誓旦旦地说道:“打扫屋子太累了,额娘还在喝药药呢,可不能太累了,还是我来吧。”
说着就从榻上往下爬。
许是翻门槛翻出来的经验,先转身跪在榻上,把两条小腿伸出去,双手撑着坐垫,一点点推动自己的身子,等软乎的小肚子碰到边沿,脚趾也堪堪着了地。
落地以后,动作生疏地拿着鸡毛掸子在坐垫上“噼里啪啦”打了几下,声音清脆且有力。
打完坐垫,目标又移向旁边的架子,刚走过去,脑袋仰起来,看着足有两米高的多宝架,嘴巴长开“啊”了一声,随后圆润的小脸蛋子直接皱了起来。
他呆立片刻,然后回头问叶芳愉:“额娘,这个好高呀,我还太小了,够不着怎么办?”
此刻叶芳愉已经在榻上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动作。
一手扶着牙桌,一手撑着额角,嘴角含笑,眼底带光,表情写满了万分的耐心与柔和。
听见小娃娃问话,她想也不想直接说道:“胡公公够高,不若叫他进来背着你?”
小娃娃一想,好像也可以。
圆脑袋便认真地点了点,“好的呀!”
叶芳愉便当真出去把胡永安叫了进来。
一听说是给大阿哥当“坐骑”,胡永安没有半分迟疑,拱手之后转身蹲下,朝小娃娃露出一片宽厚的背脊。
小娃娃先朝叶芳愉看了一眼,得到她鼓励的眼神示意,才一手拎着鸡毛掸子,一手抓着他的衣裳,艰难地爬了上去。
上去以后好像有点紧张,便揪着胡永安的后衣领,小声说道:“你要小心一点哦,可不要把我给摔了呀。”
胡永安看上去也有些拘谨,脑门上不声不响地积满了清亮的汗水。
听到大阿哥的话,先咽了口口水,才低声郑重地说道:“奴才一定会保护好大阿哥的!”
在弟弟妹妹面前总是充当“保护者”角色的小娃娃,一下子调换了身份,成了被“被保护者”。
他瘪了瘪嘴,心里有些不舒服,可想到自己还是个三岁的小宝宝,那丝不舒服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而等胡永安从地上慢慢站起,视野一点点变得广阔,小娃娃很快再也想不起其他。
他新奇地朝四周看来看去,发现胡公公背上的景色与在额娘怀中完全不同——那些原本十分巨大的家具物件,一下子就变小且变远了许多。
他兴奋地“哇”了一声,手里的鸡毛掸子都拿不稳了,直直掉落到地上。
被杜嬷嬷捡起来,掰开他五根肉嘟嘟的小手指,塞进掌心以后,又重新把五根手指捏合到一起,皮笑肉不笑地对他道:“阿哥不是还要打扫吗?”
“是哦。”
被杜嬷嬷提醒,小娃娃想起了自己“登高”的目的,于是指挥着胡永安朝多宝架走过去,拿起鸡毛掸子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拍打敲击着。
那般动静,不像是打扫,反倒像是多宝架犯了什么错误,正在遭受鞭笞之刑一般。
杜嬷嬷不闭眼睛,都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然而扭头看见娘娘还是那副纵容的表情,就知娘娘多半是不会出言阻拦的。
杜嬷嬷心里叹了口气。
静悄悄走到娘娘身边,想着再吹一吹耳旁风。
“娘娘……”
叶芳愉看她一眼,又把含笑的目光对准了不远处因为玩得很高兴而“咯咯”笑出声的胖儿子。
“嬷嬷不必多说,晚些时候我自会提醒保清的。”
她自己心里也清楚杜嬷嬷想说什么。
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风云诡谲,人人都长了颗七窍玲珑心,哪怕是株野草都会说话。
如今又是她享了妃位待遇的风口浪尖,前朝后宫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延禧宫的牌匾。
若胖儿子还是这般童言无忌,什么话都往外说,迟早会引来某些有心人的窥视。
杜嬷嬷是想胖儿子吃个教训,可叶芳愉却不觉得只有挨打能让教训深刻。
想到这,叶芳愉忽然又觉得有些奇怪,之前她去侧殿寻找鸡毛掸子,杜嬷嬷不是还跪地挽留么,怎么如今却变了?
怀疑的目光一下子从胖儿子身上移开,转而探究地看向了杜嬷嬷。
杜嬷嬷:……
很快就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叶芳愉盯了一会儿,眼见着她的表情逐渐变为羞愧,耳后也慢慢变得通红一片。
又思及方才胖儿子“鹦鹉学舌”的举动。
叶芳愉感觉自己好像明悟了什么。
红艳的唇。瓣不自觉往上扬了扬,露出个看笑话的表情来。
“嬷嬷可是担心……”
“老奴没有,娘娘可不能误会老奴啊!”
叶芳愉话还没说完,就被杜嬷嬷面红耳赤地驳了回来。
清润的桃花眸转了转,叶芳愉没有戳破杜嬷嬷的小心思,“晚些时候我会同保清好好强调的。”
不就是怕保清出去宣扬她“唱戏”的时候,一张老脸“皱皱巴巴”么!
哼,这有什么。
她还能一下子抓“六个”呢!
……
晚间,小娃娃终于玩够,恋恋不舍地从胡永安脖子上爬了下来。
——他中途觉得背上高度不够开阔,转而盯上了胡永安的脖子。
而胡永安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不管他提出任何要求都满脸含笑地一口答应。
哪怕被小娃娃敦实的体重压得脖子险些变形,也咬牙死命坚持着,很快脑门上就溢出了大量的汗水,将身上的衣裳全都浸湿。
偏偏他还使劲压抑着,不敢叫身子剧烈颤抖,免得耽误了大阿哥玩耍。
等小娃娃从他脖子上下来,胡永安就像个被打捞上来的溺水之人一般,浑身上下水迹斑斑,散发着一股酸臭的味道,跪在小娃娃身前,问他可还要继续?
小娃娃伸手摸了摸湿润的屁。股,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圆圆的小脸蛋上写满了愧疚,“胡公公对不住,我太胖了……”
胡永安还伸着脖子,闻言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阿哥不重,奴才还能坚持呢。”
他都用了“坚持”这个词,饶是保清再小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他飞快摇摇头,“不要了不要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我去跟额娘说,给你放几天假好了。”
胡永安还有些遗憾,回道:“奴才不累,不用放假,奴才还想继续为娘娘和大阿哥效劳呢。”
“不用效劳不用效劳!”小娃娃大声拒绝了他。
并且身体力行地把他推了出去,朝张顺安招招手,说道:“小安子你替我送胡公公回去吧,胡公公您要是晚上脖子还疼,就去找杜嬷嬷拿些药。”
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呢?
胡永安有些不赞同,想要摇头,可脖子处传来一阵酸涩,弄得他摇头的动作变得有些滑稽,好像乌龟甩头一般。
甩了两下之后,又传来一声微弱且清脆的“咔”。
几人当场就愣在了原地。
少顷,小娃娃拖着哭腔,朝张顺安喊道,“他他他……胡,胡公公是不是脖子要断了啊?呜呜呜呜被我坐断的吗?”
张顺安也慌了,既想要检查一下胡公公的脖颈,又不得不安慰爆哭出声的大阿哥。
手忙脚乱间,哭声引来了其他的宫人。
“怎么了这是?”
向来都是游刃有余的延禧宫大总管难得这般窘迫。
他身上还流着狼狈的汗水,全身湿透,脖子朝前方突出,定在了一个角度不得动弹,四肢也随之僵硬。
无法自由动弹,也无法给大阿哥行礼,想要安慰大阿哥自己可能是出现了“落枕”的症状,可解释的话很快被叽叽喳喳的宫人所淹没。
他最后还是被抬回了自己的屋子,太医院那头派了个年轻的学徒过来给他扎针。
几下之后,脖颈的酸涩消去许多,也能顺利动弹了,只是还需得卧床休息几日。
胡永安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也不知大阿哥那头如何了。他被抬走时,透过人群缝隙看见大阿哥趴在多兰嬷嬷的怀里哭得好大声,嘴里一直还念叨着“他会不会死了”。
不过就是落枕,怎么会死呢?
胡永安想不通大阿哥的脑回路,可随后又觉得大阿哥这是在关心自己。
是以等到次日,杜嬷嬷来询问他的情况时。
胡永安躺在床上,艰难朝她开口:“还请老姐姐代我传句话,是给大阿哥的。”
“就说,阿哥其实不胖,是奴才自己的脖子不争气,奴才会好好锻炼,争取下次给大阿哥骑上一个时辰!”
杜嬷嬷表情古怪地朝他看了一会儿,没说应还是不应。
半晌,语气幽幽地道:“可能来不及了。”
“昨儿大阿哥吓坏了,以为自己太胖杀了人,今晨醒来便同娘娘说要减肥。”
“不仅奶糊糊没喝,就连鸡腿都少吃了两根呢。”
胡永安闻言,沉默了。
心里很是愧疚,过了一会儿,从床上摸出来个荷包,递给杜嬷嬷,“吓到大阿哥是我的不是,还请老姐姐替我把话带到。”
他越想越是痛心,大阿哥不过三岁,还是长身体的年纪,哪里需要减肥呢?
都是他的错!
于是紧接着又补充:“这荷包里是我的一点心意,也不多,就五十两,劳烦老姐姐拿去给大阿哥,就说是奴才孝敬给大阿哥买鸡腿吃的。”
杜嬷嬷直接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