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将两张照片叠在一起, 上下错开几公分,对齐了的表格里一左一右都是一对同样的名字:禅院某某,以及加茂某某。
五条悟接着为你们梳理了有关这两人的时间线:“两面宿傩重塑肉身后不久, 是他们为昏迷的悠仁检查了伤口并留下了照片记录, 那时他们在检验科;两面宿傩被‘战胜’的当天, 也是他们提交的调查报告,还原了当天战况并确认宿傩‘肉身与咒力已一同消散’的‘事实’,那时他们又都成了辅助监督;一个月后,姓禅院的辅助监督死于交通意外;又过了几个月,加茂家的那一位也在终战里死于一场混乱。”
过于巧合的事往往不可能是巧合。将这两个人的经历单独拎出来一看,不难猜测他们是在调动安排之下一路跟进的两面宿傩有关事件;并且必定在第二次事件中知晓了某个秘密,后来才会被隐秘地谋害并伪装成事故。
“两年前具正人带着一名禅院家的咒术师离开京都,重建犯罪交易网, 这是禅院具一郎个人的安排——那么,去年安插在‘窗’内的两枚棋子被调动,最后还被策划了死亡以灭口的, 又是谁的安排?”
五条悟说完,毫不掩饰地看向了禅院直哉。
“悟君是在怀疑我?”
禅院直哉冷笑, 皱眉道:“调用棋子是为了追踪两面宿傩, 贩卖人口是为了豢养诅咒,我看不出来这有什么矛盾的。很明显从那个时候起具一郎就开始和加茂家勾结, 然后才有了具正人在博多那里的计划。”
“在你授意之外?”五条又强调地问了一次, “而你完全不知情?”
禅院直哉脸色不霁:“你要是想说我参与其中, 至少先拿出点证据来。”
“直哉君,你最好先看看周围。”五条悟说出口的话可不像语气那般客气, “没错,就从左边看起好了。这间屋子里除了你都是我们咒高的人, 并不是威胁你,只是现在连我没毕业的学生都坐在这里,替你们禅院家操心两面宿傩这桩本该在一年前就彻底解决的破事——”
“再加上那几十个甚至上百个被绑架的异国女性的性命,我想确认下禅院家主本人没有涉及其中,不算是过分的要求吧?”
五条看着他又道:“直哉君要是没办法证明自己值得信任,保险起见我只能带上咒高的人立刻离开禅院家了。”
片刻沉默后,禅院直哉作出了让步。
“诅咒的事我不知情。但具一郎和加茂家私底下有联系的事,我知道。”
他想了想解释道:“这不算秘密,直毘人活着的时候加茂家就和我们有来往,你应该也听见过消息。”这倒不假,御三家之间即使两家势同水火,或是哪一代的家主之间关系恶劣,私底下也不可能全无往来。
“但都是些可有可无的表面功夫,到我老爹死后就暂停了下来。”
禅院直哉原本以为加茂家只是选择了先行观望,但曾有一次他看见送往具一郎庭院的一只礼盒上盒盖角落印着加茂家的家徽。
感到怀疑是自然的,但总不至于当场拆了别人的礼盒检查。“我事后查到,从直毘人死到我继承家主,期间加茂家的人一共来过两次,都是私底下单独拜访了禅院具一郎。然后是那次送来的盒子,再然后就没有人再来过。”
禅院直哉推测两边私底下肯定仍然有联系。但因为曾被羂索利用家族术式,终战之后加茂家一直行事低调。以目前五条家稳固如山的现状来说,那边不可能敢有大动作。
“就算他们背着我两家密谋,最想对付人的肯定还是你。”他对着五条悟道。
“……多大的盒子?”
禅院直哉愣了愣,照着记忆里的大小比划了一下。
这么大的话,倒是够放下一枚卷轴了——五条悟向身边几名学生解释道:配合某些咒术后,实体的文字记载可以实现绝对的保密性。所以即使在现代,依然有不少家族坚持以卷轴记录不传之秘,例如上川家的制器技艺,京都以外的地区早已失传,只有族内工匠代代相承。
“我开始往某个方向怀疑,是因为你们婚礼上具一郎主持的那道仪式。”
五条悟举起右手,每说一个词就竖起一根手指:羂索,加茂,宿傩,女性,血液。
“有什么想法了吗?”
“——那个?!!”
钉崎与虎杖面面相觑,五条悟向他们点了点头。
他扫视了一圈周围:钉崎和虎杖亲手祓除过“血涂”和“坏相”,伏黑、真希和真依也都知道胀相的存在。目光最终停留在矮桌对面。
“直哉君,名喜多君——听说过‘咒胎九相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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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谈结束时已经临近午夜。
五条悟告诉你们有关咒胎的事后,那股强压下的反胃感又成倍地翻涌了上来。
普通女性无法进行咒胎的妊娠,恐怕是从加茂家得到了羂索留下的相关秘术,但具正人一批一批地向京都运送人口,意味着那些女人恐怕在被“使用”过一次后都死于失败的实验。不仅要毫无尊严地死去,死前还要被咒胎寄生,被榨干价值。
一想到自己住所的不远处,曾经日以继夜地害死过那么多女人,你就恶心得想吐。
这些猜测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你们都清楚真相不容乐观,恐怕也八九不离十。再回头看那时,禅院具一郎对血液的觊觎一下子变得昭然若揭起来。幸好当时五条和伏黑顺带偷走了沾过血的珊瑚树,现在也让你们少了一项担忧。
你们依然不清楚具一郎的计划究竟进行到了哪一步。唯一能确定的是接下来具正人的存在很可能颇为重要。两面宿傩即使真正被释放,如今也有五条悟和其他咒术师与之一战,但这一点禅院具一郎必然也能想到。他如此有恃无恐,或许还有其他你们不知道的底牌。
庭院里的帐无法强行闯入,但就这么等着他完成计划又太过被动。既然具一郎正试图拉拢真希,或许可以虚与委蛇再刺探一番,试试能否探听到更多消息。
真希和五条都没有反对。
散场离开时真依叫住了你。她今天过来原本是想告知你一些情况:她和真希从各自的方向都查出来具一郎的账务有些问题。但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博多的后患并不在他们的担心范围内,恐怕也根本无所谓。
所以她留给了你另一个信息:具一郎打算送一个女人过来。
你没听懂:“是我想到那个意思,还是禅院家的‘那种’意思?”
真依皱着眉也并不十分清楚:“总之不可能是好事吧……”
回去的路上你一言不发,直到睡下还有些神情恍惚。
就连禅院直哉都注意到了你的脸色不太好。
老实说,你打定主意要嫁进禅院家之前对这种古宅里存在着的龌龊是有心理准备的:轻视、践踏、不公、压迫,低贱的仆从和不受宠的孩子……封建余孽的那些老一套在上川家同样好不到哪儿去。
你本以为只要你能压制着禅院直哉,按自己的想法做些什么,事情总能慢慢改变。
但禅院具一郎的所作所为,除了“该死”你想不出第二种反应。
“那就杀吧。”直哉轻声道,“本来也决定了要扳倒他,现在多了个非杀不可的理由罢了。要做的事没有改变,别想太多。”想太多在这座房子里可活不下去,他又道。
“我小时候梦见过一个女人。”你忽然说。
“身上穿着血迹斑斑的白衣服,站在我床边问我要不要跟她走。”
小时候,带你长大的并不是你的母亲上川夫人,而是一位已经记不清姓名的年长女性。
你叫她姑姑,并告诉了她你做的梦。但姑姑不喜欢你的梦,她告诉你这是噩梦,以后不要再提起。那天晚上她还给你讲了个鬼故事,说白衣服的女人是上川家后院的女鬼,专门抓不听话的小姑娘。
但其实你没被吓到,因为梦里的女鬼看起来并不吓人。
而且你从来没有真的看见过“鬼”,故事就只是故事。
但几天后姑姑却被你的母亲责罚了,理由是她不该和你说那些话。
那一天你从房间溜出去,在仆人们的窃窃私语中听到了另一个真相。
“上川家不是有‘鬼’,而是真的有个女人曾死在那里——就是我母亲授意害死的。我后来算了算年份,刚好是我出生那一年发生的事……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母亲才会心虚到要责罚姑姑。”
你轻声道,所以她本质上也是具一郎那样的人:只要“授意”,就能害死一个人;只要为了自己的目的,就能不计其数地杀死他们眼中“低贱”的人。
上川夫人那天没来出席婚礼你一点都不觉得失望。你和母亲的感情相当淡薄,比起上川家主总是吹胡子瞪眼地和你相看两相厌,上川夫人对你这个女儿却是全然的漠视。所以她不来倒是更好,你压根不想看见她。
很奇怪,明明是你的母亲,明明是个没有咒术一年到头都躲在后宅的人,可每次看见她你都觉得不寒而栗。
或许是因为比起死了的“鬼”,你更害怕活着的人吧。
黑暗里看不清禅院直哉的眼睛,你伸手探去想挽着他的手臂,就要摸到时却被他反过来抓住了手腕。“你的手很冷。”你听见他的声音在你身旁道,“……要抱着你吗?”
“……你今天是不是真的吃错药了?”
又是关心又是体贴,还一直关注着你……你犹犹豫豫地有点不敢置信。
但抱着听起来还不错……你拍拍床铺,举起手臂示意他过来。
“来,让我抱着你。”你故意这么说,好笑地想象着他此刻翻着白眼的样子。
下一秒禅院直哉一把将你拉了过去,你跌在他身上,脑袋磕在他温热的胸口上。
“五条悟刚才是真的想把咒高的人全带走……”他抱住了你,耳边的声音近在咫尺,“你算是五条那边的人,还是我这边的人?”
谁的人也不是——你想了想告诉他道。
“但你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