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羽族，还是要继续留在人界做长老？
听到这个问题，叶迟只觉脑海里嗡的一声，瞬间陷入空白，待他回过神时，又朝鸦非语投去一个不敢置信的目光，如同被抛弃在雨夜的弃犬，目光是湿漉漉的，可那无情的主人此时偏偏没有看他，长长的眼睫微垂，目光暗沉而晦暗，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纱。
鸦飞悠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尽管鸦非语对她切实有着救命之恩，但鸦飞悠其实是不怎么喜欢这个手足的。
二人性子上便不相符，一个是翱翔于长空，追寻自由，一个墨守成规，固步自封。
方才替鸦非语寻回涅槃中丢失的记忆已是自己仁至义尽，若非看在鸦非语还是仅剩的天羽族纯正血脉，鸦飞悠指不定会用藤蔓一下把他甩出这个空间。此刻看鸦非语吃瘪，她当然是能看越多越好了，心中完全没有半点凑热闹的心虚，乐呵呵道：“怎么样，你会怎么选？”
回到天羽族，找回属于自己的力量，鸦非语可以享尽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成为那真正的万人之上，众生于他而言，都不过是攀不上他的蝼蚁。
这才是天羽族本该有的身份地位，而非如今这般，在人界这般污糟腌臜之地摸爬滚打，最终落得浑身红尘。
打一开始见到他，叶迟便觉得，鸦非语身上的气质其实是不太像此间人的。
没想到连人都不是。
鸦非语的手暗自收紧，又无力地松开。他缓缓行至鸦飞悠跟前，仅有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若回去，他们怎么办？”
这话的意思……难道鸦非语打算跟着鸦飞悠走了么？
叶迟愣愣地看着。
鸦飞悠似乎也有些意外，挑眉轻笑，道：“作为天羽族，你现在可不能现身在凡人面前，我想想，他们记忆中有关于你的部分，大概全部都会随着你的离去一起被抹除吧。”
她撑着面颊，颇为随性道：“当然，你要是想的话，也可以自己删掉你自己的记忆，这样就不会触景生情了。”
叶迟终于是忍不住出声唤他：“师尊……”
鸦非语抬眸看向了他。
那双银色的眼眸，遥远得犹如天上的明月。
叶迟想，自己不过一个小小乞丐，怎么可能与他并肩。
心中的不甘与委屈在这一瞬间就突然全部消失了，只剩下浓烈的空虚。他下意识伸出的手缓缓收回，眸光暗淡了，他扯扯嘴角，勉强露出个有些难看的笑容，道：“徒儿……会尊重师尊的选择的。”
鸦非语看着他，一时间，长久的静默。
最终被一声轻笑打破。
叶迟惊愕地看去，眼底似乎又燃起了细碎的辉光。他看见鸦非语笑了，这个冷面反派可是很少笑的，冷冰冰的眼眸泛起笑意，孤高冷月平易近人了几分，叶迟呆呆的，只听鸦非语语中含笑，道：“不会走。”
他走了过来，身后泛着金光的羽翼渐渐消散，金蛹为他编织的衣裳褪去光芒，变成了来时鸦非语身穿的那件海宫服饰，他又从遥不可及的神明，变成了他的师尊。
叶迟看着他，眸光微闪：“师尊。”
鸦非语轻轻颔首：“我在。”
叶迟忍不住冲了过去，伸手抱住他的腰，这段时间心底压抑的不安尽数爆发，他眼眶微红，将头埋在鸦非语胸前，闷闷出声：“师尊……不要离开我。”
鸦非语心下微动，心底似乎有一部分，很轻很轻地颤了一下。
虽然微弱，却并非不存在，如碎石落在池水之上，掀起涟漪。
“呵，我就知道。”鸦飞悠垂落眼睫，略感无趣道：“反正你肯定不会让你在乎的人受到一点委屈，不是吗？”
鸦非语侧头看她，没有说一句话，携着维纳与叶迟，走了。
鸦非语轻车熟路地在山洞里走着。
叶迟不说话，同维纳各自站在鸦非语身侧，一左一右地立着。前者默默攥着鸦非语的衣袖，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缓过神来，鸦非语垂眸望着他，薄唇微微抿起，他似乎原先是打算说些什么的，或者干脆甩袖不让人抓，但看叶迟那副有些不安定的模样，犹豫片刻，终究是没有这么干。
出了山洞，眼前仍然是一片雾蒙蒙。
与来时的漫无目的不同，鸦非语这次仿佛能看到雾中的小道般，领着二人拐出了雾气缭绕的森林。
“师尊，天空……”叶迟不经意一瞥，心下一颤，指着天道。
也无需他提醒，鸦非语在雾气消散的当下就看到了天空的异常——血色的天，就连云朵也是深沉的暗红，仿佛干涸的血，光线无法透过云层，大地是一片叫人压抑的昏暗，耳边传来凄厉的乌鸦嘶鸣，鸦非语看了过去，一只双目赤红的乌鸦展翅飞到了他肩头，用诡谲的眸子盯着他瞧。
眼前这副画面，诡异，却熟悉。
和他上辈子入魔后，屠杀整个修真界的场景几乎一致。
鸦非语恍惚一瞬，随即立刻反应过来：“金莲树出事了！”
他反手召剑，乌鸦也飞走了，三人各御其剑，以最快的速度往主城飞去，眼前场景却叫人心慌。
就连主城也一并沦陷了，四处是飘散的魔气，部分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般，袭击着过路凡人，只闻见惨叫与铁锈味，魔气浓度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鸦非语瞳孔微微一缩，脚下一踉跄，险些跪倒在地。
寻回前几辈子的记忆对他而言并不算好事，这代表总有一些这辈子不该有的联系会随着记忆一起回到这具身体上。除了魔气会与他体内的血玉魔珠产生共鸣外，现在可又多了一件东西会影响到他了。
海宫镇国之宝，天翎羽。
他隐隐约约能看到天翎羽那边的场景，虽破碎不堪，却是实实在在的。
天翎羽被保存在海宫皇城一处极隐秘的地下室里，被重兵把守，还有结界护法，按理来说，没有海宫宫主的允许，外来者是不能随意靠近的，甚至就连其具体方位也未必可知。
可现在，天翎羽周围的结界出现了裂痕。
鸦非语看得到，有魔气在那附近盘旋，如虎视眈眈的饿狼，对着脆弱的羔羊垂涎三尺，原先散发着淡淡金光的天翎羽也被魔气浸染得暗淡了，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联想到之前那名不知名魔修对鸦非语所说的话，他肯定要夺得这一至宝！
鸦非语瞳孔一缩，他并不清楚集合四至宝的下场是什么，也来不及细想魔界为什么一定要夺得它们，他只知道，这种东西，落入谁手中都好，都绝对不能落入魔族手中。
他头痛欲裂，天翎羽与他产生了联系，他也同时遭受着那头结界破裂的影响。
叶迟早已拔剑与魔气对峙，刚要扭头去找鸦非语的身影，方才发觉他竟然没有跟上来，他回头去找，鸦非语正捂着头，步伐虚浮，身子摇摇晃晃的，似乎是站不稳。叶迟凝眉，在被魔气侵扰的百姓与鸦非语之间来回望，最终还是愤恨咬牙，转身提剑将魔气挥散。
“师尊！！！！”他大声嘶吼。
也就是这一声，将鸦非语险些涣散的神智唤了回来。
鸦非语眸中掠过一瞬清明，他咬咬牙，抬剑在自己手腕上划破了一道口子，刺痛与鲜血勉强能叫他在这混乱之中保持神智，他召出丹青，将血滴在剑上，小声嘱咐：“你跟着叶迟，能救下多少人就救多少人。”
神剑有灵，而被主人蕴含灵力的血液滋润后，那剑似乎更灵敏了，听了他的话，剑身轻微嗡鸣，随即飞向魔气浓郁的地方。
鸦非语站定，多看了几眼，确认无事后，悄然从人群混乱处离开，脚踏轻功，飞速穿梭。
这处有叶迟与维纳，还有海宫众多守卫，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主城内只是魔气浓厚，却未见魔修的身影，这不对劲。鸦非语额角落下一滴冷汗，在这种情况下运功还是有些勉强了，心脏跳得急促，有些呼吸不上来。
他咬破舌尖，强压下心头泛起的不适，一路奔向皇城。
不出他所料，这里比外头更加混乱。
魔气浓郁，这里还有不少魔修，但他们的穿着都诡异地统一——都是黑袍兜帽的形象，在鸦非语的印象里，魔修一直是穿着随意大胆的代表，这般保守的装扮相对少见，也就是说，这一群魔修都是同一伙的，可能都属于某个魔界帮派……
想到这里，他面色更加难看。
一个有所预谋的帮派，往往更难预防，鸦非语前世并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帮派，因此不了解这个“黑袍派”的行事作风，也不了解这个帮派的规模，甚至连他们黑袍之下的面容，实力多寡也一概不知。
这种是最难对付的。
他定了定神，现在当务之急是确认天翎羽的方位。
这个东西他倒是知道在哪里。不过就算不知道，他也有那个本事去找。
他闭上双眼，仔细感受着那似有若无的联系，直到脑海中浮现一个清晰的地址后，猛然睁眼，朝那处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