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迟在施白的威逼利诱之下,被迫复习起方才课堂上鸦非语所说的知识点,顺带着做了好几本额外课业,当他终于完成所有任务之后,天都已经逼近傍晚了,太阳向山脚偏移,天空也慢慢不再是纯净的蓝色,肚子咕噜咕噜叫着。到饭点了,他迈着愉悦的步伐,轻快地走去了食堂。
修真之人多辟谷,不过口腹之欲终究是人不能免俗的,因此清涟宗内也会有个食堂,聘请了世界各地的师傅,菜式多样,口味也丰富,光看就叫人食指大动。叶迟是不太能吃辣的性子,随手捞了几个清淡的,一转头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拐角处走进来。
他已经很低调了,但弟子们还是都发现了他的到来,纷纷噤声,偌大食堂突然变得跟藏书阁一样静默。
叶迟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被禁足的人会被安排杂工这算是常识,但他也没想到鸦非语居然会被安排到食堂来!
这样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仙君,做出来的饭是能吃的吗?
叶迟光想就觉得胃酸,默默为自己的肚子祈祷。
食堂为了保证弟子们的吃食是处于最佳状态,一般都是在放课前半个时辰才开始准备,清涟宗的人也大多辟谷,这一时半会也等得起,就算是不辟谷的,也可以用上弟子居里每日分发的小锦囊,里头就装着一些干粮,不过口味嘛……就有些不尽人意了。
叶迟百无聊赖地等着,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出餐口处。为了保证食品的安全性,后厨是完全透明公开的,弟子们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于是叶迟就情不自禁地追随起了那道雪白的身影。大概这人是真的没下过厨,就穿着自己那一身昂贵的服饰,也不换个颜色,就穿着那件白衣到处晃悠,要是弄脏了可不好洗啊。
也正如叶迟所料,鸦非语不会做饭。
他年少时早早便踏入仙途,因天赋异禀又极早辟谷,本就用不着吃饭,更何况自己做饭吃,这更是没有必要。
因此,鸦非语正茫然地看着后厨杂役工人们忙碌的背影,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一名心善的大娘见他呆站在那里实在尴尬,将他叫了过去,鸦非语这才有了事做。
叶迟不由越看越觉得好笑,但毕竟那人是自己的师尊,更何况施白那个可怕的毒唯也在,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笑出声来,成功保住一条小命。
因为有鸦非语这个厨房新手在,今天的伙食慢了不少,晚了平常三十分钟才上菜。鸦非语站在出餐口前,他负责的菜式是相对简单的家常菜,平常也有不少弟子爱吃,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出餐口那里空荡荡的,周围有多拥挤,这里就有多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鸦非语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没人来就没人来,他自顾自站着,似乎在发呆,叶迟看着,心底却有些不太好受。
再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的师尊,怎么可以让他一个人在冷清的角落里伫立呢?
叶迟心中无端升起一种使命感,于是他义无反顾地上前,挂着讨巧的笑容,道:“师尊,给我打一份呗。”
鸦非语微微一顿,似乎被他从神游状态中给叫了回来,又停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随手给他舀了几勺,“嗯。”
看来鸦非语还没学到打饭大娘手抖的精髓,每一份分量都是满满当当的,把白饭给盖了过去。叶迟忍不住笑了笑,“谢谢师尊!”
他的笑容实在夺目,鸦非语不由多留意了一会,素来淡薄的眼眸也有了些许人间的色彩,“嗯。”
叶迟笑吟吟地,心情没来由地好,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他端着鸦非语那儿打回来的饭,其实卖相不差,味道也好,叶迟品了一口,味道也是极好的。
他不由眼前一亮,没想到师尊做饭还挺有天赋的。
施白见状,也去从鸦非语那儿打了几碗回来,旁边的弟子见他俩吃得起劲,侧目望了过来,戳了戳叶迟的肩头,道:“天雪长老做的饭,味道怎样?好吃吗?看你俩吃得这么香,我都有点想打了。”
“香啊,当然香。”叶迟嘴里还塞着来不及下咽的饭,他粗略嚼了几口便咽下,差点被噎住,猛地敲了几下胸口,这才顺利下咽,“咳……我师尊做的饭,当然香了。”
“真这么好吃?”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有了叶迟的怂恿,那名热心弟子也蠢蠢欲动,打了几碗饭回来,随意塞了几口,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我靠,好吃!”
有了这人开头,其他本就好奇却不敢尝试的弟子纷纷壮了胆,鸦非语的出餐口一下就热络起来。他也是怕生的,一下被这么多人热切地包围,肉眼可见地有些慌乱,手里的动作却还是有条不紊,每一勺都是满的,像生怕弟子们饿着了。
叶迟撑着脸颊看他,道:“师尊害羞了耶。”
施白投去一个诡异的目光:“……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难道还不明显吗?”叶迟头也不回,“师尊的眼神都不坚定了,还不是害羞吗?”
这话让施白沉默了一会,随即酸溜溜道:“你还真是在意师尊。”
叶迟愣住了。
在意?
他……很在意鸦非语吗?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那道雪白的身影上,意识到自己的下意识动作后,他却又仿佛触电似的,迅速将目光收回,无地自容地捂住自己的脸,发出一声闷闷的悲鸣:“……啊……”
好像,确实是被施白说中了。
尽管他的“在意”几乎全是下意识动作,但不能否认,下意识注意鸦非语,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一种不知不觉间已经刻入了他骨髓里的行为。从前注意鸦非语,是因为他是反派,所以会警惕他的每一个举动,可现在呢?
如果鸦非语没有做出任何叫人不安的行径,那自己日常生活中又为何要刻意注意他?
如果鸦非语不是反派,那自己还会在意他吗?
叶迟想:是会的。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视线已经习惯了去追随那颀长的身影,就连他的思维,他的一举一动,都变得再难离开他?
……他这又是怎么了呢。
叶迟突然没了胃口,草草扒拉了几下碗中剩余的饭菜,也没有同施白告别,自顾自地离去了。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被月光照拂的小径上。
此时夜已深沉,墨蓝色沉甸甸地压着,将大地也渲染成深邃的颜色,如在渊底,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叶迟原先只是在走,可走着走着,他便控制不住地奔跑起来,一路上似乎撞到了人,他只是匆匆道歉,随后又一瞬间闪了个没影。
修真之人体力充沛,她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最终停下的时候,空气中似乎都沐浴着凛冽的冷香。
叶迟愕然瞪大双眼,他抬头,发现自己居然跑到了天雪峰来。
只要再一往上,就可以来到鸦非语的住处。
他环顾四周。天雪峰是众多峰中人最少的一峰,杂役弟子都少,像他这样的寻常弟子没事也不会来这里。天雪峰终年落雪,谁又没事会来这极寒之地找罪受。
他突然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胸前,几乎要让他窒息。
可他 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稍作歇息,便控制不住自己地走了向上的小径。风寒越来越强,他却仿佛感觉不到风霜的阻扰,脚步坚定地迈着,最终在鸦非语的居所前停下,呼吸间吐出白色的气团。
“鸦非语,”他垂落长睫,声音低得好似能被风带走,“你说说,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我为什么下意识就过来了?”
“明明你也不在这里。”
他单膝跪下,头却是抬着,目光倔强地盯着房门,仿佛要鸦非语给一个回答——哪怕他自己都对此心知肚明。
因为他知道,只要在这里等着,鸦非语就一定会回来。
他抓起一捧雪,猛地往自己面上拍,仿佛要靠这极寒叫自己清醒,可这似乎没起作用,反倒是让他更加迷糊了,更是沉醉于这凛冽的冷香里。
“你只是书里的角色,我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你呢?”
“明明我知道,你的命运是注定的。”
“可我却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去改写你的命运,去拯救你的未来。”
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自嘲道:“你要是在这里,会不会嘲笑我不自量力?”
自然是无人回应,只余风雪摧残。
“可是啊,我真的忍不住想这么做。”
“是因为我不舍得你吗?”
零落的雪落到他背上,几乎要将他掩埋,刺骨的寒风从衣服的每一寸缝隙渗透进入,要掠夺他的体温。
他却全然不觉得冷似的。
“师尊。”无比珍重,“鸦非语。”
“我想,我大概是无可救药了。”
“我是一个妄想与天道为敌的蠢货。”
“可你也是个试图与男主为敌的傻子。”
“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