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迟起得有些晚,众人已经醒了,正围着四周巡逻。
鸦非语坐在他身侧,手中握着剑,眉头紧锁,那双银白的眸鹰隼似的掠过周围,叶迟撑着身子爬起来,这才发觉森林里又起了雾。
可这浓雾瞧着却是不寻常。
寻常清晨起雾,最多就是朦胧了些,除非一些特别僻壤的地方,也不至于起太大雾,可眼前的雾浓得像堵墙,伸手一挥,竟是挥不散的。
叶迟心下悚然。
注意到他醒后,鸦非语食指在他太阳穴轻轻一点,银色流光顺着钻入体内,叶迟瞬间觉得神台清明。鸦非语道:“这浓雾似乎有催眠的功效,当心些,莫要睡着了。”
“睡着了会发生什么事,可就不知道了。”
说着,鸦非语指向荒庙的方位,那里面横躺着两个人,仔细一看,是一路上都没怎么开口的一男一女两位炮灰路人,显然已经成为了可怜的小白鼠,功用就是给主角团探明这诡异大雾的用处。许淼淼坐在篝火旁,随身携带的锦囊摊开,里面是各式各样的药材与基础丹药。
“我们已经被困在这里两个时辰了。”沈蓉蹙着眉走来,“天雪长老,就连您也不清楚这大雾的由来吗?”
鸦非语缓缓摇头:“抱歉。就算是我也有不清楚的事情。”
沈蓉倒是没什么怪罪的意思,点了点头,只是眉头仍然未松,她沉重道:“我刚才在附近探查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这大雾看似是针对我们的,但是又一点攻击性也没有,很奇怪。”
没什么修真常识的叶迟道:“或许只是某种特殊现象?”
“若只是特殊现象,不会持续两个时辰还那般稳定。”开口的是岑道,他的脸色一样不是很好,就好像被算计了似的,恐怕现在脑子里正在飞快思索解决办法。
叶迟倒是不怎么担心,毕竟主角团和鸦非语都在这呢,就算有什么乱子,有什么是金手指解决不了的。不过他不能真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闻言故作凝重,“那可就麻烦了……”
“不论来者是谁,都尚需戒备。”鸦非语道,“继续巡逻,我继续维持结界,若有异象,及时通知我。”
几人纷纷应下。主角团都在认真办事,叶迟也不好意思继续偷懒,也跟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却突然被鸦非语叫住:“等等。”
叶迟顿下脚步,“怎么了,师尊?”
鸦非语从衣服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个做工精致的玉佩,塞到了他掌心里。
“这是我昨晚用灵力凝聚出来的玉佩,具有驱邪护身的功效,这其中蕴含的灵力也可以使用,只需要把它砸碎即可。”银白的眸静静注视着他,对上目光的刹那,叶迟感觉自己的心跳仿佛都漏了一拍,“万事注意,安全优先。”
叶迟回过神来,点头如捣蒜:“师尊放一百个心好了!”
鸦非语摇了摇头,眼底隐约透出纵容来,无奈道:“去吧。”
“是!”
鸦非语默默目送他远去,直到少年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大雾之中。四下无人,静谧的森林让人分不清此时究竟是黑夜还是白天,就连虫鸣鸟叫也像被屏蔽了似的,更甭说什么风吹草动了。
就好像被关在了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在这个空间之中,他们所有人的时间都因此被暂停……
……等等,暂停?
鸦非语浑身绷紧,这个关键词让他回忆起了糟糕的事情。
在锦鱼城时,他们陷入的秘境也是如此,无知无觉中在你周围布下层层叠叠的幻象,让你分不清你现在究竟是身处现实抑或是幻境。
当时的幻境之中,似乎也有类似的迷雾笼罩。
但那些浓雾并不是像现在,好似一堵墙的结构,而是涣散的,更准确来说,那甚至不能算作是雾,那只是涣散到再也无法凝聚起来的魔气,如此堆积到一起,所以看起来才像雾。
可眼前这又是货真价实的雾。
鸦非语蹙着眉头,伸出手来,轻轻碰上浓雾。
随即就像遭受了巨大的反噬一般,强大的灵力波袭来,他闪避不及,为了维持弟子安全而特意立起的屏障也因这层变故而出现些微裂痕。
结界一旦消散,他们都将无法在这浓雾之中保持清明!
在无法得知方位的情况下陷入如此境地,几乎就与死亡划上了等号!
鸦非语没有精神再想,他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将灵力汇聚在丹田之中,金丹吃力地调度着灵力。果然,再怎么强大的修士也好,面对这么大的消耗,一时半会也难以承受啊……
他心底默默盘算着,他大约还能再撑一炷香的时间。
若是一炷香时间过去了……
那可就不好说了。
……
浓雾之后,什么也看不见。
叶迟整个人陷到迷雾之中,没有光源之类的东西指引,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活动,还要找到有用的线索,那根本就如同于大海捞针,天方夜谭。
他起了打道回府的心思,可一扭头,身后竟也被大雾填满。
他试图往回走了几步,如此便彻底迷失了方向。
完了。在拐弯多次都未能找到回去的路后,叶迟立即放弃,情绪很快就从绝望过渡到了麻木。
浓雾之中空茫一片,既找不到出口,又找不到入口,总而言之,就是什么都没有。人处于虚无的状态下最容易产生崩溃的情绪,叶迟虽然比其他人要冷静一点,但不代表他真的天不怕地不怕。他要是真的什么都不怕,那他早就下魔界了,走火入魔也没关系,没准早死早超生,死了就能回现代了,这不正好。
但他没这个胆。
于是他既没有下魔界,也没有想出离开这里的办法。
可他不想等。
这一片什么都没有,但不代表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可能只是被幻术遮掩了,所以他才看不见。
但如果换一个人来看呢?
不是他来看,而是鸦非语来看呢?
他握紧了鸦非语给他的玉佩,微凉的灵力从掌心徐徐灌入体内,他闭眼凝聚了一会,再猛地睁眼,迷雾之中似乎有某些东西变得格外清晰了。
一条小路浮现在他眼前。
而直觉告诉他,这就是出口。
叶迟没有丝毫犹豫,抓着玉佩便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觉得这段小路似乎怎么都没有尽头,双腿如同灌铅沉重,就算是体育生也有些受不住了。就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一丝日光突然划破了浓稠的雾,照在了他的头上。
当叶迟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了……
自己家中。
他彻底愣住。
头顶的白炽灯洒下惨白的光,将他的影子衬得无比沉重。
怎么会……跑着跑着就回到了他在现代的家?
叶迟先是呆了好久,随后突然反应过来,冲到了镜子前。
他身上还穿着清涟宗的弟子服,因为在古代当了几个月乞丐而留长的头发也还在,更重要的是……
鸦非语留下的玉佩也在这里。
当他意识到这件事时,玉佩突然闪了闪,渐渐变成了虚影。叶迟惊愕地看向镜面,他留长的头发正在从发尾开始渐渐消散,他身上的衣服,也正在一点点褪去,变成他在现代时最爱的那一身休闲服,慢慢地把他从书中的世界割舍开来。
他抓起手机,页面还停留在那本小说的情节中,刚写到男主准备讨伐大反派,就冷酷无情地断了章。
难不成……他在那个世界经历的那么多,都只是一场梦?
他……也要回到现实了?
可是,就只是这样吗?
真的就只有这样吗?
他还有许多东西留在那个世界,没有将他们一一带回来。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的师尊知道他不见了……
会伤心的吧。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酒瓶破裂的声响。
叶迟眸光一暗,抓着手机的手攥得死紧。
“臭小子给老子滚出来!你妈死了还要惹我生气?!出来!!”
紧锁的木门被踢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门外是叶父的嘶吼:“出来,出来!你再不出来小心我打死你!!!”
叶迟勾起唇角,冷冷地笑了,他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的一张相片,那是母亲生前留下的,与他们一家唯一的一张合照。
照片似乎有剪裁的痕迹,只有年幼的他与温柔的妈妈。
妈妈……对不起。
他不能留在这里。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他的人很早就已经不在了,与其呆在伤痕累累的现实世界里,倒不如继续回到那美好的书中世界里。
起码在那里,有人会为他着想。
起码在那里,他有一个真正可以依靠的人。
起码……
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威胁。
就在此时,他转过头,身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隙。叶迟勾唇笑了笑,没有丝毫犹豫,在大门破开的一瞬间,踏入了不可回头的虚空。
他与所谓的家人,所谓的现实世界,本就没有多少归属感。
如此,一刀两断。
他要回去找他的师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