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静展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
被门外隐隐约约飘来的香味叫醒,他眨了眨眼,看向窗外。
依旧是浩渺无垠的星河闪烁。
应该是睡了不短的时间,他的脑袋异常清醒,立马就分辨出了香味的来源。
似乎是某种粥的香气,浓郁醇厚。
打开光脑看了眼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
简单洗漱了一番,俞静展离开房间,找到厨房。
果然如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亚菲特正站在冒着白气的锅前掌勺搅动。
“亚……”
刚向前迈一步,他忽然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Alpha的嗅觉何其敏锐,他很快意识到这气味是从亚菲特身上传来的。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俞静展皱眉,原本跃动的步伐变得缓慢和稳健。
听到他声音的亚菲特回头,见是他,眼尾松了下来:“你醒了。”
他盛起一碗粥,拿给俞静展:“我熬了点粥,可以当早餐喝。”
白粥上面点缀着颜色各异的水果丁,闻起来清香又甜,十分开胃。
但此时俞静展的心思却没有被它吸引。
他朝着亚菲特走过去。
越是靠近,这股血腥味就越是刺鼻。
他在意地瞄了一眼亚菲特颈侧的咬伤,没有什么异常,依旧用纱布包裹着。
奇怪,昨天抹碘伏的时候分明看到伤口已经结痂,按理来讲不会再产生血腥味。
除非伤口再次崩开。
可是即便再次崩开,这种小的伤口也不会散发出如此浓重的血腥味。
这味道重的就像……
俞静展眼眸微沉。
身上有数十道伤口一样。
但他认为这种猜测的可能性极小。
飞船上又没有什么危险,亚菲特怎么可能睡了一觉就受了伤,总不能是他梦游搞出来吧?
或许是因为自己刚睡醒五感过于敏锐,将那细微的味道放大了,才产生了这种感觉。
他不再去思考这件事,接过亚菲特手中的粥碗,对他说道:“怎么这么早起来做饭,昨天睡得好吗?”
“嗯。”亚菲特点头:“飞船很平稳,没有出现什么抖动,所以睡得很好。”
“这样啊。”俞静展观察着他的表情。
总觉得亚菲特的脸色不是很好,虽然他的神情并未露出疲态,但眼下微不可查的青黑还是被他注意到。
“我昨天是不是看着电影睡着了?”俞静展喝了一口碗中的粥,品尝到香甜的滋味,舔了下唇,“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走的。”
“差不多十二点钟的时候,我看你睡着了,就关掉电影走了。”亚菲特说着,“你的随拍器在我出去之前已经关上了。”
尽管已经刻意去忽视掉,浓重的血腥味还是不断地侵占着他的嗅觉,挤走了碗中冒出的食物香气。
俞静展口中的粥变得有些难以下咽,他还是开口问道:“亚菲特,你的伤口裂开了吗?”
面前的金发雌虫一顿,随即承认:“是的,昨天洗澡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
俞静展仍是半信半疑,面上不显:“我不是和你说了尽量不要沾水吗?”
“抱歉,当时没有注意。”
面对他脱口而出的道歉,俞静展有些头痛:“干嘛总和我道歉,我又不是为了让你觉得愧疚才问这些的。”
“抱……”亚菲特下意识又想道歉,半路止住,改口说:“我知道了,我会记住的。”
“我先出去吃了。”
俞静展端着粥走出了厨房。
看着他背影的亚菲特在他拐出门后收回视线,转身继续搅拌汤勺。
而走到卧室附近的俞静展并未找地方坐着喝粥,眉间的刻痕愈发深。
一直到这里都有股血腥味,到底是哪里散发出的味道?
他的房间在过道的左面,又面斜对着的是亚菲特的房间。
他敢确定,这气味并不是从自己的房间里传出的,否则他刚醒来就会注意到。
沿着走廊向里面走,径直越过自己的房间,朝着斜对面那扇门大步走去。
他隐隐产生了一个不太好的预感。
虽然心里有了猜测,但他期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
可惜现实并不如愿。
他停在亚菲特紧闭的房门外。
虽然有门的阻隔,依旧能嗅到里面丝丝缕缕的血的气味。
门上没有设锁,俞静展犹豫了几秒,轻声推开了门。
不管怎样,这股血腥味绝对不对劲,他必须要了解是什么情况。
房门被推开,里面干净整洁,和刚来时一样,表面上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他一步一步朝着床边走去。
气味集中在了某一处,掺杂着某种止血用的药物味道。
俞静展不禁用手轻掩鼻息,脚上的动作未停。
靠近床的另一边,他瞳孔微缩。
床的另一边的垃圾桶中遗落着多缠纱布,混乱地卷成一团,被大量的血染成了暗红色。
俞静展的眼睛彻底冷了下来。
他没有去碰那些纱布,而是在床头柜边蹲下来,伸手拉开抽屉。
抽屉里面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放在最中间,刀身上有擦拭过的痕迹,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看到这里,俞静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沾着血的绷带、放在床头柜的刀、亚菲特身上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除非自己半夜梦游起来发疯,不然就只可能是亚菲特自己在自残。
前面的猜测根本不成立,只可能是后一种事实。
又是因为精神力吗?
每次精神力发作的时候,亚菲特的求死意志似乎尤其强烈。
上次在训练场的时候,也是拿着刀先划伤手,再刺向自己的脖颈。
因为怕控制不了自己,所以才选择求死吗?
自己结束生命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情。
他不知道亚菲特究竟用了什么样的心思去坦然面对这件事。
必须要与雄虫结合才能疗愈精神力上的病症。
可自己并不是雄虫。
亚菲特不知道这个事实。
俞静展重重呼出一口气,忽然感觉有些无力。
虽然他的信息素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亚菲特精神力的波动,可谁能保证一定是正面的作用?
万一缓解只是暂时的,实际上并不能起到疗愈精神力的效果,只会让亚菲特陷入更绝望的深渊。
“我喜欢你。”
亚菲特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不管他的喜欢是出于想活下去,还是什么其他理由,都无可厚非。
至少自己能感觉到对方的真心。
俞静展闭上眼睛,回忆着对亚菲特说你帮不了我的那一画面,雌虫在听到他的话后滞住的神色。
亚菲特的确帮不了自己,可自己何尝又能帮得了他?
不能让亚菲特寄希望于自己。
必须将这件事如实说出来。
无论亚菲特会是失望也好,还是后悔也罢,他都有义务坦白。
俞静展缓缓直起身,垂眼看着垃圾桶中那些染血的纱布。
心竟莫名感到压抑。
脑海中闪现出深夜之中亚菲特独自处理伤口的画面,洁白的纱布被溢出的血液染色,变得斑驳。
他第一次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愤怒。
内心深处叫嚣着。
他不希望亚菲特死。
厨房中,亚菲特将熬好的水果粥全部盛出来,又找了些熟食切好摆盘,想找俞静展再给他盛一碗粥。
他先是来到俞静展的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没有回应,转身又去了驾驶室和休息室,同样没找到他。
他每个房间都看了看,最后在飞船靠近尾部的观测室找到了俞静展。
除了地板全部由玻璃筑成的墙面视野开拓,能够看到一整片星空。
缓慢运动的星体一些分散,一些凝聚,形成了密度不一的光点,细碎莹亮。
雄虫正站在窗前,昂首仰望着漫天星河。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也没有回头。
亚菲特反手关上门,走到他的身侧,看见他手里已经空空如也的碗:“还要喝粥吗?”
“等会儿吧。”俞静展目不转睛眺望着远方的某处。
亚菲特没说什么,陪着他站在一起,循着雄虫的目光看去:“那里是三十七星域,有着最丰富的水资源,海洋科技产业十分发达。”
俞静展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这一边是四十二星域。”亚菲特指了指左手侧的方位,“气候干旱,沙漠面积占每颗星球的百分之八十。”
俞静展感慨:“看起来离得很近,却截然不同呢。”
“是的。”亚菲特回答,“不过国家最近通过了开通两个星域之间专用航路的政策,打算投入一大笔资金研制建造载物飞船,将三十七星域的水资源转移调用到四十二星域。”
“想法不错。”俞静展将碗放在了一边,“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我原来住的地方。”
亚菲特转头看向他:“是哪个星球?”
他看着俞静展慢慢收回了视线,同星河一般璀璨闪耀的眼专注地落在自己脸上,目光沉静,波澜不惊地问:“地球,你有听说过吗?”
地球?
亚菲特在脑海中飞快搜索着这个答案,却一无所获。
这让他感到诧异。
正因他对所有星域星球和其相关的地理知识都了如指掌,才会如此难以置信。
别说了解这个星球,就连名字都从未听说过。
但是,怎么可能?
据他所知,俞静展是在一架飞船上被发现的。
如果是还未被收录在斯兰罗弗境内的原始星球,又怎么可能会有制造出飞船的发达科技水平?
正在他陷入复杂思绪的时候,俞静展突然换了话题:“亚菲特,你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味道?”亚菲特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认真嗅了嗅周围,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味道:“我切了些酱肉放在厨房,可能是那里的味道。”
俞静展轻轻摇头,目色淡淡:“不是。”
“那……”
亚菲特刚想说什么,被俞静展接下来的话打断。
“是一种很难闻的血腥味。”
俞静展皱起眉头:“我讨厌这种气味。”
闻言,亚菲特下意识抚上手腕,向后背起手,像是做错的虫崽老实接受训斥一样,颔首看向脚尖:“可能是昨天洗澡的时候脖子上的伤口裂开了一些,我已经处理好了,开一下排气系统,应该马上就没有了。”
果然,又是隐瞒。
是觉得隐瞒就可以掩饰掉一切事实吗。
难道要一直忍到死吗?
他自己不说,俞静展也没那个兴致一直追问,反正得到的最终只会是谎言。
“是吗?”俞静展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拿上了放在一边的碗,转身离开,“我吃饱了,回房间休息一下。”
“……”亚菲特看着他的背影,想要挽留的话没有说出口。
这一天时间里,俞静展几乎都呆在房间中,不曾踏出一步。
他不愿意出来,亚菲特也不会贸然打扰,独自坐在驾驶室看着卫星显示屏上的行进航线。
直到自动巡航到时自动中断的提示音响起,他才回神,开始设置新的一段巡航。
一天时间就这样过去。
到了晚上,他照旧做了些晚餐,找机会盛了一些拿去俞静展的房间。
站到门口的时候,他莫名地有些紧张。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俞静展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敲响门后,等待了十几秒钟的时间,终于有所动静。
门自里面拉开,露出雄虫平静的脸。
“你饿了吗?”亚菲特拿出手里的盘子,“我做了些菜。”
“抱歉,我不太饿,你先吃吧。”俞静展口吻淡淡。
亚菲特指尖微僵,抬着盘子的手放了下去,企图找些别的机会:“还有今天的节目视频还没有拍。”
“这个停一天应该没关系的吧。”俞静展并没有配合的意思,“况且今天也没什么好做的。”
金发雌虫仍不死心:“要再去观测室看看吗?我们现在已经到第八星域附近了,这附近的景色很好看,第八星域有一颗金色的星球,叫永晖星,非常漂亮,它……”
对上俞静展深沉凝视着自己的眸,亚菲特忽然有些卡壳,机械性地补全了没说完的话:“……和你眼睛的颜色很相像。”
如果旁边有别的虫在听,必定会震惊于向来不善言辞的亚菲特居然会一口气说这么长一段话。
但俞静展却无动于衷:“不好意思,我现在没那个兴趣,你去吃饭吧,我先休息了。”
说完,他作势要关门。
即将合上的一瞬间,一双手突然隔在门边,卡在门与门框之间,阻止了关门。
仅剩的狭小缝隙之间,露出亚菲特的眼。
向来冷然淡漠的眼睛此时蕴含着无措,直直地盯着自己。
俞静展拉着门把的手没再使劲,静静地等着他说话。
“我做错了什么吗?”
亚菲特看着他,渴望知道原因:“如果我哪里做错了,你可以和我讲,我会改的。”
话音落下,他们无声对视,空气静止了几秒。
忽地,门上的力道卸了,随着惯性渐渐张开。
亚菲特挡住门的手不得不松开,垂在身侧。
俞静展没什么表情地开口。
“亚菲特,我最后再问你一遍,这股血腥味是从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