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俞静展说完那句话之后,自黑暗中踏出一双湿透了的鞋。
俞静展起床的时候并未开灯,窗外却应景地裂出一道闪电,惨淡的白光霎时铺满空间。
借助着这道转瞬即逝的光,他也看清楚了雌虫湿漉漉的身影。
这只雌虫是不是缺心眼?俞静展心里万般无奈。
究竟有什么事情好让他浑身是水的呆在门外几个小时?
直接敲门说不就好了?
他也不开灯,就这样靠在门边,盯着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的雌虫问道:“大半夜不睡觉站在这里做什么?”
亚菲特垂下眼帘,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抱歉,是不是吵到你了?”
俞静展一时失语。
就他这样一声不吭在外面待着,要不是自己听感敏锐,换只虫来一年都发现不了。
亚菲特不想交代原因,他也不追问:“怎么浑身都湿了?”
问完他觉得自己也脑子短路了,亚菲特这副模样除了淋雨还能是因为什么。
于是不等亚菲特回答,又加了一句:“赶紧回房间洗一下吧,不然容易着凉。”
平时一向听话的雌虫此时却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依旧无动于衷,站在原地。
亚菲特是一个多小时前来到雄虫屋外的。
在看着俞静展和多伊尔一起离开别墅后,他没有回房间,而是出了门。
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沿着海边走着。
夜深海水逐渐退潮,海岸线下移,露出了许多白日里潜在水下的生物。
他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贝类,花纹精致,色泽光亮。
他觉得雄虫应该会喜欢。
边走边捡,一不留神便走了很长的路程,怀里的空间也几乎被捡到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填满。
再去看这些东西,又觉得没什么意义,挑挑拣拣只留下一个明黄色的海螺。
海螺里面是空的,不知道究竟曾住过什么生命,又因为什么丢下了它的外壳。不可否认的是,这颗海螺形状规整,旋出三个整的螺旋,上面的尖尖处颜色较深,越往下面光泽度越好,通体光滑。
它的颜色和俞静展的眸色相似。
亚菲特将它在海水之间洗了又洗。
快洗干净里面的沙泥时,暴雨从天而降,雨势迅猛。
亚菲特轻蹙眉头,濒临崩溃的精神力卷土重来,隐隐作痛。
好在他已经适应了这种程度的疼痛,心如止水,继续洗着手里精巧的海螺。
直到完全洗干净,他才向着别墅的方向慢慢走去。
并不是他想要淋雨,而是只有这样缓慢的前进,才会避免精神力进一步失控。
走到别墅前,客厅的灯还开着,屋内静悄悄的,没有虫在房间以外的地区逗留。
亚菲特径直走向二层,站定在俞静展房间门前。
房门紧闭,门下的缝隙并未有光透出。
对方大概是已经休息了。
亚菲特就这样站在外面,垂着眼注视手中一尘不染的海螺。
他没有贸然去叫醒俞静展。
躁动的精神力终于在靠近熟悉的沉香气味时安静了些许。
但还远远不够。
雄虫在平常的时间里总是收敛着,很少将它释放出来。
也许是因为已经睡着的缘故,香气才趁机溢出几丝。
嗅着若有似无的清凉纯净的气味,亚菲特贪恋地驻足。
站了许久,竟也不觉得时间漫长。
如果不是俞静展开了门,他会在站在这里一晚上,然后在清晨时安静的离开。
反而是雄虫打开了门,他开始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他不善于撒谎,也想不到其他借口去解释自己的行为,只能干巴巴的向雄虫道歉。
好在俞静展似乎没有追究这件事的意思,只叫他回房间。
亚菲特面上神情不变,内心却不太情愿。
于是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倚着门框的俞静展挑了挑眉,惊讶于亚菲特沉默的固执:“所以现在是必须要给我当门神咯?”
“……”亚菲特眨眼,面不改色道:“不必在意我,回去休息就好。”
“那我继续睡了。”俞静展果断回答。
“嗯。”
盯着亚菲特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三秒后,俞静展反手关上了门。
感受到房门关闭所带来的风,亚菲特神色如常,轻轻地朝门旁边挪了一步,继续维持着之前的站姿。
他说让雄虫去休息,并不是表面之词,而是真的让他去休息。
只要不赶他走,站在房间外就足够了。
他并不奢求更多。
所以,在俞静展一分钟后气冲冲大力拉开门,他才露出一个实打实惊讶的表情。
俞静展攥住他的手臂,施力将虫扯了进来,另一只手摁开房间的灯,再合上门,动作一气呵成。
手心下的皮肤又湿又凉,捏在手里实在称不上舒服,俞静展适时松开,从旁边的衣架上扯下来一条毛巾,扔在表情呆滞的雌虫头上。
“要么去洗,要么赶紧把身上的水擦干净。”
说完这句,他便朝自己的床走去,也不管身后的亚菲特作何反应。
就在头上的毛巾快要掉下来的时候,亚菲特伸手将它拿了下来,攥在手里,终于从雄虫的话中找回自己的神智。
他看了一眼已经重新躺到床上的俞静展,想说什么又忍住没说,轻手轻脚朝浴室走去。
节目组的后勤工作十分出色,每个房间都备有充足的一次性洗漱用品,不会出现没有换洗用具的尴尬情况。
不知道是不是俞静展用过浴室没多久,瓷砖铺满的地面还有些潮湿。
空气中都是熟悉的味道。
亚菲特甚至有种做梦的感觉,他不敢置信自己居然就这样进了房间,还能站在这里。
精神力终于安分下来,亚菲特拧开花洒,任由水从头淋下。
水流顺着皮肤的轮廓流淌,有些从眼眶周围分开,模糊了视线。
亚菲特摊开手,安静的看着手心里的海螺壳。
片刻后,他将海螺壳放在了旁边的台子上。
蒸汽氤氲。
十几分钟后,亚菲特将头发擦干,打开了浴室的门。
白色的热气瞬间从后面向外四散。
房间里的灯还开着,俞静展的身影还在床上躺着,被子从脚盖到了脑袋,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顶,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刚迈开一步,便瞧见床上的鼓包动了动,探出半张脸朝这边看来。
“要睡就自己铺被子。”
俞静展折腾了这一番,现在困得很,根本懒得管亚菲特要干嘛。
亚菲特动作一顿,内心挣扎,真的很难放弃千载难逢的机会。
几秒钟后,已经闭上眼的俞静展听到旁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撩起眼皮瞄了一眼,瞬间睁开双眼,抬起脑袋:“亚菲特,你在干什么?”
正在地上铺被子的亚菲特闻声站直身子:“抱歉,吵到你了吗?”
俞静展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亚菲特究竟是故意的还是单纯的脑子一根筋。
作为唯一的单间,面积比大房间稍小,但由于只设有一张床,床的面积是最大的一张,宽度超过两米,足够横着睡下。
房间的地上都是冰凉的瓷砖,又没有多余的床垫,怎么想也都不可能直接睡在地上,既硬又凉。
“过来。”俞静展今晚第二次说了这两个字,“你睡里面。”
“我……”
见他又要磨蹭,俞静展故意沉声威胁道:“再浪费时间就回自己的屋子睡。”
“……”亚菲特噤声,抱着被子走了过去,弯腰将其铺好抚平,掀开一个角躺了进去。
“关灯了。”俞静展伸出一只胳膊摁灭了灯。
整个空间陷入黑暗。
虽说躺在一张床上,肩膀之间仍有一段距离。
这段距离不足为道,他们能够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等到亚菲特躺了上来,俞静展莫名其妙又觉得困意消失了,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清明无比。
他闭上眼试图酝酿睡意,几分钟后又再次睁开。
身边的呼吸声平稳。
但俞静展知道对方根本没有睡着。
“晚上干什么去了?”
耳畔的呼吸一滞,片刻后响起亚菲特的声音。
“散步。”
“散到其他星球去了?淋成这幅模样。”
“……”亚菲特不气不恼,“走远了点,雨下的太急。”
俞静展不说话了。
亚菲特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的问题:“晚上和多伊尔的约会玩的好吗?”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就像是在问今天晚上吃了什么一样。
俞静展偏了偏头,看向亚菲特,对方的侧脸在昏暗中模模糊糊:“你觉得我们玩的好还是不好。”
“我觉得……”亚菲特停顿一秒,“应该挺好。”
“你猜错了。”俞静展扭回头,继续看着天花板,“比起我,他更在意你。”
“……”亚菲特满腹疑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们两个应该之前就认识吧,他好像很了解你的经历。”俞静展目光定定,“他说你杀了你的雄父。”
语毕,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他等待着亚菲特开口。
而对方在沉默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后,终于出声,语气冰凉。
“他说的没错。”
“是我杀了他。”
如果现在视野清晰,俞静展觉得自己应该能看到一双饱含杀意的眼睛,和他的语调如出一辙。
视觉上的弱化将听觉无限放大。
亚菲特的声音幽冷:“他这种肮脏的败类,就不应该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