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歆居然会向他提出这样的请求。
让玛扎娜活下去。
是早就猜到他们会有面对死亡的那一天吗?
并且早就预料到沈不逊会把玛扎娜划到对立面吗?
没想过自己,只想着玛扎娜。
说她是姐姐,是母亲,是神明……可两个人在一起的表现,明明唐歆是更成熟的那位。
沈不逊盯着眼前步履沉重的唐歆,自动地就把她对玛扎娜的感情划到了“信仰”里面。毕竟唐歆是舍塔利人,他们在种族习惯上跟普通人不一样,甚至还有可能类似于智体人。
智体人内部也是存在着这种近乎疯狂的信仰嘛。
通道里越发寒冷,甚至比经久被风雪吹着的地面上还要冷。
那种冷不同于刀割似地寒风,而是慢慢地渗透进骨子里,等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前方的唐歆停下脚步,沈不逊双腿发麻,没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止步的时候把唐歆撞得一踉跄。
唐歆不动声色地瞟了他一眼,摸索着按动墙上的开关,一扇本不存在的小门显现出来。
沈不逊看着唐歆利用个人终端的微光费劲地照明门上的锁孔,忍不住说道:“都已经挖到地下来了,还要再装上一层层的防护,难道这里面是藏着什么绝世珍宝吗?”
话音刚落,门锁转动,在他面前幽幽地打开。
一入眼,便是便是一束冷光从屋顶落下,使空气中的微尘无处遁形。冷光徐徐地映照着方台上流光溢彩的宝石,经过无数切面的反射,在储存室内投射出无数色彩斑斓的光点。
果然是绝世珍宝。
还是被他从柙驿卫博物馆取走的那颗。
都怪这颗宝石,如果没有这颗宝石作为任务的起点,现在的一切也许都会不同。
沈不逊抬脚想走上前去,却被唐歆单手拦住了。
唐歆对着他摇摇头,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不要冒然过去。
可沈不逊的视线依旧黏在宝石上,表情不像刚刚那样愤慨,反而多了几分着迷,像好色鬼见到绝世美女,铁公鸡看到无主财宝。
“你怎么了?”唐歆拽着沈不逊的手臂晃了晃。
“它在对我说话……”
眼神依旧痴迷,甚至不自觉地把唐歆推开试图靠过去,幸好唐歆一把拽住他。
“没发烧啊,“探了探他的额头,唐歆的表情很是疑惑,“你出现幻觉了?”
“嘘——”
这次换沈不逊提醒她别说话了。
沈不逊挣开唐歆的手,如同拜谒神明那般走向前,神情向往,动作虔诚。
第一次在博物馆见到这颗宝石时,沈不逊就觉得不对劲,里面流淌着星河般的光辉让他着迷,好像一圈圈的漩涡要把他吸入。
只是当时沈不逊所处的环境混乱,没办法让他肆无忌惮地把宝石捧在手心。
现在,他可以这么做了。
沈不逊捧着那颗名为“达芙蒂尔的眼泪”的宝石,一点点凑近自己的眼睛,仔细地端详着,可是下方的唐歆却看得心里发凉,那动作更像是要把宝石镶嵌到眼眶里,替代他的眼睛。
唐歆刚要出声喊他,一瞬间沈不逊像是被人击中了要害,脸上表情骤变。
“你怎么了?”
“我没事……”沈不逊舔舔干涩的嘴唇,若有所思地把宝石放回去,脸上的表情称不上好看。
他刚要走下台阶,脚步一踉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开始摇晃。
唐歆眼疾手快地跑过去撑住他,才避免了沈不逊直接从台阶上滚下去。
沈不逊单膝跪在地上,勉强撑住身体,抬头时脸色煞白,几乎没有血色,没由来的一阵头晕连带着视线也不清晰,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头脑充血,胸口发闷,胃里更是翻江倒海……
如此缓了将近十分钟,沈不逊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些,不过额头上早已布满了汗珠。
唐歆搀着他,满脸关切:“你到底怎么了?缺氧,还是怎么回事?”
地下区域太冷,空气也不流通,缺氧是正常事,不怪唐歆会这么想。
但沈不逊摇了摇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在看到宝石的瞬间,他的脑海中就冒出一股空灵的声音,如同山间萦绕的薄雾,听不清是什么,但越是如此就越引得他去留意。
那种碎玉似的声响,叮叮的,像一首不知名的曲子,也像是谁的低声呢喃。
等沈不逊反应过来声音的源头可能是宝石时,他已经在向方台走去了,整个过程如同被人控制了一样,他虽然有自己的意识,但仍旧忍不住把那颗宝石捧起来,捧到眼前,仔细端详宝石内部流动的色彩,那如同绚丽的金粉一般的色彩……
直到他听到具象的声音。
一道清晰的人语:“……无可奉告。”
沈不逊这才猛然惊醒,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浑身瘫软无力,头晕目眩,各处的不适也都冒了出来。
他强撑着站起来,想问唐歆有没有听到声音,但是低头扫见她领口上的监听设备,便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说道:“可能是最近训练太多,有点不太舒服。”
唐歆看出他的顾虑,也没有声张,只是抬手指了指后方的柜子,示意沈不逊去到那边。
柜子最高层的角落里,夹着几份文件,是唐歆提到过的关于她和伯里斯的两次[流程安排]。
沈不逊心不在焉地撕开上面的塑封,把包装随意丢到一边,拿出里面的纸张看了几眼。
跟他在个人终端里看到的内容很像。
以文字的形式将每个人在某个具体时间段内要做的事情写出来,设想着所有的可能,像平行宇宙那样把任何不同的选择划分出来,从此再单独形成新的事件。
如同繁茂的树木上生长着错乱的枝丫。
旁边同样有人引出问题,进行着对话式的思考,看着上面的语气,沈不逊觉得有些陌生,也许是在[公司]形成之前的其他的赏金猎手。
不过也有跟他那份不同的地方。
比如,唐歆和伯里斯的[流程安排]中很明显的都有两人知晓并参与的痕迹,有一些规划错了的事件,还会被打上红叉特别标明,甚至看到最后,也能一眼就看出这是份“完结”的文件,未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再有新的分枝出现。就像已经盖棺定论,将他们的命运画上句号一样。
而沈不逊,似乎还有无限可能。
他反复对比着两份文件中的不同,能够看出两份文件虽然在形式上差不多,但是内容是针对各自的特点制定的,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并且都是进行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宣布中断,整个[流程安排]作废。
就好像在那个节点发生了什么,让意识到他们绝对无法得到想要的结果。
会是发生了什么呢?
沈不逊苦思冥想,想到唐歆之前说过的话:“我的表演因为我不具备成为主角的能力而谢幕了。”
当时他觉得唐歆在打哑谜,明明可以直接说,但偏偏不告诉他。
不过现在想想,唐歆有可能根本不知道“成为主角的能力”是什么,只是清楚她自己身上不存在那种能力罢了。
同样的,伯里斯身上应该也不会存在。
沈不逊单手撑在柜子上,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主角的能力”该是什么……是一种特质?是性格?
那这两位身上没有,为什么后面又要选择他呢?
他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转过身,想到伯里斯应该也不是地球人种。具体是什么也不清楚,干脆开口问道:“伯里斯他——”
沈不逊习惯性地往后一靠,话还没说完,柜子却在轰然倒塌。
瞬间扬起漫天灰尘,一时间狭窄的房间好像发生了粉尘爆炸,呛得两人东窜西跑,不停地咳嗽。
“咳咳咳……我刚刚想问你,伯里斯是什么种族的人啊?跟你一样是舍塔利人吗?”沈不逊拼命挥舞着手,试图把面前的灰尘扇得少一些。
唐歆也做着跟他一样的动作,还不忘回答他的问他:“不是……咳咳!他不是舍塔利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的种族名叫做[克罗托],比起尚有遗民存在的舍塔利和智体,他的种族才是真正的销声匿迹了。”
这个种族的确冷门,之前陪洛骁在图书馆翻书的时候都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克罗托]的踪迹。
“至于其他的,我不清楚,伯里斯的很多事情我都不了解,你想知道的话,可以直接去问问他。”
沈不逊撇了撇嘴:“我直接去问他,不要命了吗?”
唐歆干笑两声,对着沈不逊做了个“走”的手势。
沈不逊点点头,完全没有要把柜子收拾好的打算,反正这里常年没什么人来,就算出了事推到档案局身上就好了。
他才没有打扫狼藉的觉悟。
不过他刚打算出去,余光里的一堆文件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从柜子顶上掉下来的,大概有二十几份,全都跟他刚刚看的那两份文件是同样的包装。
沈不逊立刻走过去,拾起满是灰尘的文件袋拍打几下,看清上面的编码后直接撕开塑封,把所有的文件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原因无他,这二十几份文件所用的编码,跟之前两份是完全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