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宴看着少年愣了愣,眼睛眨巴两下后缓缓转身,重新面向墙壁。

  即便是侧卧,他也感受到自己胸腔内的咚咚擂鼓。

  ……这孩子未免长得太好:

  胸膛结实横阔似山峦起伏,腰腹线条分明如沟壑纵横,手长腿长、如松如柏——

  顾承宴只觉刚才那一眼就好像看尽了这世间的名山大川,还真是、蔚为大观。

  看来,长生天对叫“狼”的人都格外偏爱,这身材,还真是……给得太多了。

  他暗叹一口气,拉高肩上被子:

  “你习惯不穿衣服睡是不是?觉着冷的话,木箱里还有毯子。你拿出来盖,不要上这抢。”

  少年没应,照旧强势掀被子上炕,顾承宴甚至都来不及反抗,就被他摆弄好揽入怀里。

  年轻人体温偏高,火炉似的一下给他烫清醒。

  啧了一声,顾承宴曲肘顶|开少年,“臭小子你做什么?自己睡,别黏人!”

  他倒不是矫情、觉着两男人睡一起有什么不妥。

  小时候,青霜山上那些小弟子,谁没跟他睡过;他也不是嫌少年光着,谁没个光屁股的时候。

  顾承宴是不习惯被人这样抱着睡!

  他手脚并用地挣扎,什么寸劲、五禽戏、太极拳,偏是内劲溃散后虚软无力,怎么都没能给少年扯开,反累得自己浑身是汗。

  少年还露出个灿烂笑脸,以为这是在和他玩。

  折腾了一会儿,顾承宴眼前一阵发黑,实在体力不济。

  他多少有些恼愤地趴在少年身上大喘气,心想他这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毕竟——

  顾承宴睨少年一眼:只有小狗才会这样紧紧抱着肉骨头不放。

  他撇撇嘴干脆放弃:今天太晚、他也真打不过,而且……少年的怀抱确实很暖。

  就当他是困迷糊了吧……

  顾承宴适应良好,闭上眼拱了拱,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而少年等了一会儿发现顾承宴就这样趴着睡着,浅浅的呼吸扑在他胸口上,有点痒,但他能坚持。

  不过,他看着顾承宴的睡颜沉思:

  原来,是喜欢在上面?

  他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漂亮伴侣好特别!

  ——狼群里到冬天窝在一起取暖,从来都是狼王趴在狼后背上,或者搭在臣子肩上。

  从没见过哪个狼后要趴到狼王背上的。

  好霸道,但他好喜欢。

  不愧是他老婆!

  而且,少年挠头笑了笑,他就知道——老婆不会和他真生气的,这不,哄哄好就能让他回窝睡觉。

  ……

  如此次日,顾承宴睁开眼就对上了少年一张略微有些红的脸。

  少年舔舔唇瓣、眼神闪烁,小声嗫嚅了一句:“乌乌。”

  顾承宴瞧他面色可疑,稍想了想后了然。

  他轻笑一声,伸手扯了下少年脸皮,“怎么样,憋坏了吧?让你昨夜非要来挤着我。”

  说完,顾承宴利落地从少年身上撑起来、翻身下地,自顾自去箱中找衣服:

  “屋里没有唾壶、虎子,你上外边儿想办法,洗漱的热水我给你留灶上。”

  少年缓缓坐起来,却并没一点憋急的样子,只目不转睛盯着他——

  昨夜吃了烤肉,两人一起睡又焐出不少汗,顾承宴脱了里衣,正重新挑了件隐紫色的衣衫在换。

  冬日晚升的浅阳正好透过中窗,细碎光点跳跃在他薄削的肩窝和窄瘦的腰肢上……

  少年又舔了舔嘴唇,喉结上下艰难地滚动几下。

  眼看顾承宴穿好了里外三层衣衫要转身去拿熊皮袄,他飞快眨巴眼睛,一跃从炕上跳起来跑了出去。

  顾承宴被惊动,转头看见门扇左右摇晃,忍不住要笑,“嚯,这么急?”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少年这趟出去竟是许久未归,顾承宴这都用过了早饭、喂完了牲畜,都没见他回来。

  所以,那表情不是内急?

  顾承宴摸摸下巴:他俩沟通可真难,难道直接走了?

  狼群来去无踪,那片桦木林又大得很,顾承宴进去过多次都从未见过狼窝。

  而冬日雪深、天气多变,他也不想冒险去自己不熟的林子里瞎晃,弄不好迷路、可是会有生命危险。

  他绕到粮仓那边,开门看里面吃的东西还多,干草也还剩不少,不用外出狩猎。

  倒是这些天他连日烤肉用火,木柴所剩无几,而算起来,冬季少说还有一个月,得再备些。

  于是,顾承宴决定把这一日时光都用在劈柴和晒草炭上。

  草炭说白了就是晒干的牛马粪,戎狄牧民很喜欢用这东西做燃料,能比一般的木柴烧得更久些。

  顾承宴取了两根长|棍,抬出筐子到墙边,这活儿说着是脏活,但对他来说却刚刚好——

  不用费神算计,不用与人斗争、与各方势力谋心,是一种简单而充实的忙碌。

  他在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吃喝穿戴全凭自己双手,当真是《击壤歌》中唱的那般逍遥自在。

  沿着阳面院墙,给筐里的东西摊成一块块圆饼、以便受热均匀,他正准备拎斧头去劈柴,远远却见少年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扛了头小鹿回来。

  顾承宴:“???”

  少年放下鹿,脸上竟有几分羞赧,他蹲到雪地上,伸出手指画:

  先是两个摞在一起的小人,然后是一头小鹿、两头公鹿,最后还有太阳、捕兽夹和水塘边的一群鹿。

  顾承宴看了老半天,才拼凑出少年要表达的意思:

  少年本来一大早就要出去打猎,但他压着他起不来,去晚了就没法设陷阱,所以就抓不住大公鹿。

  几番周折,只追上这头小的。

  “你想吃……鹿肉了?”顾承宴试着理解。

  少年皱眉摇头,指指小鹿,又比划了一下,在地上重新找了个块地方画了:

  两只羊、五只胖圆的小……老鼠?哦不、是旱獭和五只兔子,还有一条蛇。

  画完这些,少年目光灼灼看向他,然后将手放在腹部揉了揉,又指指他肚子。

  顾承宴:“……”

  天,少年不会以为那些东西他都吃了吧?!

  这误会可不是一般的大,难怪那日大白狼要给他送那么些猎物。

  原来……

  他在这群狼眼里,竟是这么个能吃的角色?

  顾承宴简直哭笑不得。

  他丢了斧头抬手捻捻眉心,然后才冲少年招招手,牵着他到粮仓边。

  顾承宴打开粮仓的门,指着他之前就熏好的羊肉、腌好的肉脯、做好的炸肉给少年看——

  “肉都在这儿呢,哪就都吃了?”

  看着变干却并没腐坏的羊肉,还有冻结在一起冒出好闻香味儿的兔肉,少年的眼睛越来越亮:

  好厉害!

  他还从不知道吃不完的肉可以这样保存下来。

  狼群每顿要吃很多肉,一到冬天猎物减少,它们就会拼命往肚子里填塞食物,毕竟吃不完就会坏。

  像黑背它们还能吃腐肉,这一点他却不行,每回吃都会不舒服,最后只能尽量找多的新鲜食物来吃。

  于是多年来,倒练就了一身厉害的狩猎本领。

  原来还能这样。

  漂亮老婆好厉害!

  顾承宴拍拍他肩膀,“所以真不用,小鹿你可以带回去和狼群一起吃。”

  少年想了想,指指粮仓又指顾承宴肚子。

  “你问我这些能吃多久?大概还够四五天吧。”

  少年若有所思。

  顾承宴看他,“你不会四五天后还想送吧?”

  少年点头,郑重其事:喂饱老婆是狼王职责所在。

  这顾承宴就不明白了,“好好的,为什么要给我送猎物?如果是因为在山洞中那一次——”

  他勾起嘴角,“后来你不也救过我么?我们早扯平了。”

  少年看着他巧笑的眉眼,却偷偷扁了扁嘴:

  ……明知故问。

  老婆好坏。

  这种事,竟然要他说出来!

  他还从没见过哪头狼王求偶的时候,还要给它的需求喊出来呢……

  少年红了脸,低头踢踢脚边的雪。

  见他不答,顾承宴仔细回忆了一番,忽然想到他给小孩喂烤羊肉时,对方亮晶晶的眼眸:

  难道是……贪嘴,想要来蹭口热饭吃?

  然后,脸红是不太好意思?

  顾承宴设身处地想了想,要换他十四五岁时,看见其他师叔伯家里饭菜好吃,也会羞于启齿。

  也行吧,顾承宴睨了少年一眼,看在这小子确实……帮了他挺多忙的份儿上:

  “行,要来可以,但——”

  他眼珠一转,睨着少年提出条件:

  “但你每回来,得跟我学一两个时辰说话。”

  少年下意识摇头,指着地上那些东西——说话好麻烦,他学了又不怎么能用上。

  “你每次这样画,我还要猜……好麻烦,”顾承宴一点自己,“要是你能像我这样讲,多方便。”

  少年目光上移,瞧见他手指下,是微微开启的薄唇,顾承宴唇色浅,但恰好的红却更令人移不开视线。

  “……唔。”他犹豫再三,还是咬牙点了头。

  “嗯,”顾承宴满意了,给他拉回屋里坐,“今天就从名字开始吧?你得先知道我叫什么。”

  他蘸着水,在灶膛上写下自己名字,然后挨个指着给少年念了一道:

  “喏,你读读看?”

  少年支吾半天,却清晰地喊出个:“乌乌!”

  “是顾!不是乌,从‘页雇’声,‘古慕’切,你跟我好好念嘛。”

  少年歪歪头,眼中尽是疑惑。

  瞧他这样,顾承宴想了想,许是汉名小家伙并不熟,也没学过集韵说文什么的。

  “那这样,不如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顾承宴拉过少年的手,引导着他写了个戎狄文:

  “赛赫敕纳,怎么样?”

  顾承宴浅笑着解释:

  “我也不能就叫你敕纳吧?不然你和它们……我是说阿克敕纳、尤卡惕敕纳有什么分别?”

  阿克是白色,尤卡惕是大小里“小”的意思,都叫敕纳的话,不都是狼么?

  “以前教我戎狄语的人给我讲过,说——‘赛赫’这词有锋利、锐利、美好、厉害等词义,我觉着用来形容你刚好。”

  少年听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随着他的解释变得越来越亮。

  他重重点头,一拍胸脯:“我!赛赫敕纳!”

  顾承宴乐了:臭小子。

  教那么多,夸他的倒是一学就会了。

  有了名字,少年高高兴兴学着写了好几遍,还不断嘀嘀咕咕重复着赛赫敕纳几字。

  顾承宴瞧他吐字清晰,便忍不住还是想教他念清楚自己的名字,“这样,你手放这儿,感受发声——”

  他抓起赛赫敕纳的手,放到自己脖子上,从前青霜山收的盲童、聋童都是这样学说话的:

  “顾、承、宴,感觉到了吗?”

  赛赫敕纳低头,被抓着的手指不知为何颤了颤,然后他的蓝眼睛飞快扑闪。

  顾承宴不满他的分神,干脆抱住他手臂,“认真点儿!来、‘顾’、你至少学会叫我的姓吧。”

  这时,他们身后的门却突然被从外撞开。

  ——是那头体型较小的草原狼。

  小家伙抖抖身上的雪,抬头看见他们这般姿势,黑亮的小眼睛转了一圈后,竟回身咬住门把:

  啪地一声,给门关上了。

  顾承宴:“……”

  他喉结微动,直到此刻才终于意识到:他拉少年摸自己颈项这动作——

  多少有点,过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