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三人成虎, 更何况帝国上下的无聊网民远不止三人,根本不知道他们脑子里是怎么想的,谣言传成这样, 顾醒除了无能狂怒, 似乎也没什么办法。

  “算了。”他斟酌良久, 选择放过自己,停止精神内耗, “反正后半辈子也是蹲牢子,不用跟外面的这群人打交道,随他们怎么说我也听不见。”说着说着,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拍了一下哈德森的腿, “哎差点儿忘了问, 边城监狱没了, 咱们后面怎么安顿啊?”

  “嗯?”哈德森说:“你说虞澄那小子是卧底, 后面应该不会跟咱们一块儿了,我猜我们应该会转移到附近的监狱, 毕竟咱们在服刑期间表现良好,也没什么劣迹, 就近安排最方便。”

  “那行, 记得捎上我, 我争取跟着你跑,你到哪儿我到哪儿, 到新环境也得做个伴。”顾醒笑眯眯说:“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

  哈德森捂耳朵,“行了别唱了, 难听死了。”

  哈德森被他的歌声劝退,那边儿似乎有警务人员来问询, 哈德森非常配合的去了,顾醒一个人百般聊赖的在凳子上又坐了一会儿,目光复又落在了不远处的那个护理病人的女人身上。

  女人走到哪儿,顾醒就望到哪儿,目不转睛,专注至极,一直慵懒的眼底光泽温润,流淌着格外柔软的情绪。

  过了许久,他终于按捺不住,艰难的撑着椅子起身,缓缓的朝着女人靠近过去。

  女人离得越来越近,顾醒的步伐也越来越急迫,他还瘸着,一条腿打了钢钉石膏着不上力,每一次点地都疼痛难忍,不远处看守的狱警余光扫过他,似是发现了他突然躁动的情形动作,推搡开人群大步靠过来,举起警棍恶声道:“你做什么!”

  他的嗓门很大,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冉慧也听见了,吓得缩了一下脖子,慌忙抬头,恰好和近在咫尺的顾醒对上了目光。

  她从顾醒的眼底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东西。

  那些东西深刻,久违,激起了无数的震撼、愧疚,浓烈到让她有些不敢再与顾醒对视。也便是在这时狱警上前来劈手拦住了顾醒,将她隔开,成为了他们之间的一道天堑。

  冉慧这才敢继续呼吸,她低着头,听顾醒低声道:“警官先生,我只是想跟她说几句话。”

  他几时变得这么低声下气,卑微的像一个真正的囚犯?明明曾经的他是那么的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骄子。

  冉慧的心里不太好受,甚至想原地挖个坑将自己埋进去,她的余光瞥见狱警横着面孔似乎并不买账,遂不忍道:“警官先生,我们是......母子。”

  她说完这句话,看见顾醒的眼中依稀亮起了一点非比寻常的光亮。

  这让她愈发心如刀绞了。

  “母子?”狱警显然不太信,看着顾醒道:“这真是你妈?”

  “是......”顾醒的唇瓣没什么血色,却答的笃定。

  “嚯。”狱警脸上浮现起了蔑视之情,“你也真够可以的,你妈把你养这么大,你却跑去犯罪坐牢,你现在除了对不起,还能说什么?”

  “警官先生您别说了......”冉慧颤声说。

  “我说错了吗?慈母多败儿,我看就是你当妈的脾气太软和了才管不住儿子,让他变成个作恶多端的重刑犯。”狱警骂骂咧咧:“你要说什么,抓紧时间说。”

  他背过身去,真给顾醒和冉慧一丝交流的空间。

  顾醒垂下眼帘。

  他的眼睫纤长,浓密,在眼尾扫下淡淡的鸦色阴影,平日里只觉得俊逸非凡,此刻却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压抑落寞,他似是想要上前半步再靠近冉慧,可冉慧却退了半步。

  顾醒猛地一怔。

  “醒醒。”冉慧勉强笑道:“那个,你现在身份特殊,警官先生宽容大量让咱们俩说句话,你站在那里说完就行了,也不要耽误人家警官先生的工作。”

  顾醒的唇瓣动了动,许久才吐出几个字,“那你......愿意跟我吃顿饭么?”

  “醒醒。”冉慧干巴巴道:“说了不要耽误人家警官先生的工作......”

  她拒绝的那么仓促,那么急不可耐,其中的嫌弃和回避之意已经不用再多加赘述。

  顾醒眼底的光复又熄灭。

  他舔了舔唇瓣,挤出一个笑,似是释然,又似是自嘲。

  “是啊,我现在也没钱请你吃饭。”他说:“行,当我没说过吧。”他转身扶着墙,一瘸一拐的往病房的方向走,回到病房,他听见狱警锁上了他的门,他拽过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脸。

  ......

  那厢,政府大楼里,顾禹钦双手抄着西裤的口袋,在偌大的新办公室里走了一圈,满意的欣赏着飘窗上摆满的一件一件礼物。

  这些礼物无不是价值连城,都是别人送来的贺礼,为了庆祝他新官上任。

  一种不真实感涌上心头,谁能想到,他,顾禹钦大秘书长,两年前还只是一个中层小官,不过是去系外考察了两年,回来之后就一跃而成了政府内堪称宰相备选人的秘书长的岗位,两年前,他还是那么默默无闻,战战兢兢,现在却已备受敬仰,走到哪里都有媒体为他唱诵赞歌。

  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一步,走对了。

  顾禹钦的唇角扬起了冷淡而得意的微笑。

  两年前,去人马座星系考察的任务下达时,整个政府内部可谓是一听一个不吱声,若说白蔷薇星是帝国星域内最繁华的存在,那么人马座星系就是一片荒芜的沙地星球,要舍弃眼下舒适自在的办公室工作,去到那鸟不拉屎昼短夜长的地方无声无息的待上两年,且传言中人马座星系还会有凶恶的哥布林出没,夜袭更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众官员们一个个的就更是避之不及了。

  征集不到人,又无法强迫任何人,毕竟帝国近年来都打着民主治理的口号,当时部署任务的秘书长威尔逊为此焦头烂额,甚至扬言要启动抽签举措,抽到的人不管职级是高是低,最终都必须要前往,在政府上下引起轩然大波,搞得怨声载道。

  顾禹钦便是在这时挺身而出,主动请缨出塞,代表帝国前往人马座星系参与考察。

  他此举不可谓不是解决了威尔逊的燃眉之急。

  他职级不高,却又有着如此“敢为人先”的奉献精神,让威尔逊感动至极,遂给了顾禹钦一个提条件的机会。

  顾禹钦提出了“若是能活着回来,想要成为您最得力的助手。”

  威尔逊不假思索的答应了,顾禹钦便欣然前往,他走时无数人说他愚蠢,说他没有眼界,不知哥布林的凶残,笑话他怕是要领烈士津贴了。

  但只有顾禹钦自己知道,人马座星系根本没有什么哥布林,所谓的系外考察不过就是在空间站和地表设施之间游走,大部分时间没有人管,更没有打卡和考勤,形同休假,出差津贴又是工资的许多倍不止,回来之后又能晋升,这趟差事简直就是一个香饽饽。

  可那群蠢人都没有经历过,自然不会知道,只会瞪着两只眼睛替他让路,他,求之不得。

  顾禹钦微笑着抚摸着一尊水晶打造的科洛诺斯的雕像,大概只有掌控时间的神才知道,在重复回溯走过同一个时间节点,经历过不同的结局,他才能做出最为正确的抉择。

  是的,没错,他顾禹钦是重生而来。

  这场人生从一开始于他而言就是一张复印纸,是一张重考的试卷,毫无疑问,和平平无奇的卑微前世相比,这一生他避过了无数的错误,达成了许多他从前可望而不可即的成就,又主动将无数人踩在脚下,顺遂至极,满意至极!

  但人的欲望只会无限膨胀,所以顾禹钦绝不会止步于此。

  他原是副秘书长。

  在归来之前,他从另一位副秘书长手中抢夺到了瑞泽空港首通的讲话机会,他大胆预言瑞泽空港将成为帝国新的交通枢纽。

  当然,这都是他前世看到过的事实,最终必然会发生,并不算多么惊奇的事情。

  但于那些普通人而言却并非如此,没人会不喜欢报喜的吉祥鸟。

  随着事件的发展,众人都觉得他眼光独到,威尔逊更是对他越来越满意,病危前就一口将他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顾禹钦一屁股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舒展肢体,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他的电话忽然响起,来电是“尊敬的父亲”。

  顾禹钦垂目看了一眼,当即选择接通。

  “喂?”

  “禹钦,干得不错。”对面的男人嗓音低沉,充满了赞许,“我走到哪里都能看见你的新闻,你现在真是国民的骄傲啊!”

  “爸爸您过奖了,都是我应该做的。”顾禹钦笑道:“您和妈妈怎么样?我从人马座星系回来,还没有找到机会去看望你们,实在是太忙了。”

  “我和你妈妈都很好,不用担心,你自己的事业要紧。”男人说:“这周末有空的话回来一趟,我介绍新能源交通产业的老总给你认识,汤姆斯·凯恩下台后,悬浮车开始管制,需要有人接盘这块饼,与其落到别人手上,不如我们率先攥在手里。”

  “爸您真是高瞻远瞩。”顾禹钦双目发亮,要知道他正愁自己没有白蔷薇星系的经济关系的支撑,要知道任何政客都不能不跟商人联合,他的父亲顾理事长乃是白蔷薇市东区博物协会的理事长,家世背景非凡,人脉关系更是广阔,如此可以说是雪中送炭一般,给他递上了一张好牌。

  “父子之间不用这么客气,毕竟禹钦你发展得好,我和你妈妈脸上也有光啊!哦,你妈妈还有些话要叮嘱你。”男人笑道。

  “好,让我跟妈妈说话。”顾禹钦说。

  那厢,电话接到一个女人手中,女人激动道:“禹钦,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外派的每一个日子,妈妈都在担心和惦念着你,生怕你出什么事,还好你现在平安的回来了,妈妈悬着的一颗心也可以放下了。”

  “让妈妈担心了,真是我的罪过。”顾禹钦说。

  “幸好你现在步步高升,让妈妈脸上有光。”女人说:“你往后仕途还要谨防小人坑害你。”

  “嗯,我知道,我会注意的。”顾禹钦说。

  “不,你不知道。”女人的情绪有一瞬间的激动:“尤其是那个顾醒——!”

  顾禹钦的眉峰轻轻上扬了一瞬。

  “喂,你小声点。”男人在一旁低声斥道:“咱们人还在外面呢,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跟他有渊源吗......”

  “哦对对,我小声些。”女人絮絮说着,压低了声线,“禹钦,那个小子不知怎么的进了牢子,听说现在是重刑犯,你可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他是我们家的孩子,让人知道他跟你是兄弟关系,不然你的履历就脏了,政审也要受影响,可千万千万不能跟他攀上关系。”

  顾禹钦的唇角上扬的愈发厉害。

  “我明白,妈妈,您的话我记在心上了。”他说。

  “那就好。”女人松了口气,慈爱道:“只要你好好的,妈妈就好好地,有空多回来看看。”

  顾禹钦又与之寒暄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不得不说他神清气爽,转而在自己的飘窗上挑了几件像样的礼物,让助理重新包装送回家里。

  顾禹钦想想还怪好笑的,即使是说出去也根本不会有人相信,顾醒才是理事长家的亲儿子,真少爷。

  至此,顾醒已经彻底被他踩在脚下,踩得死死的。

  至于后续......他也不能给顾醒翻身的机会。

  他现在是秘书长,未来,他还会成为辅佐皇室的大宰相,甚至是——

  总之,他要不断的往上爬,往至高无上的巴别塔尖行进,为了这些目标,他就必须要扫清眼前的一切障碍。

  那些跟他唱反调的人是障碍,那些不送礼不站队的家伙也是障碍,罗派是障碍,而最大的障碍毫无疑问——是那个跟自己拥有同样姓氏却命运截然迥异的家伙,顾醒。

  顾禹钦像是想到了什么,举手扯了一下规整昂贵的领带,眉头轻轻皱起。

  他曾逃过一劫,利用了一切可利用的天时地利人和,顾醒便是这牺牲品当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照理说,顾醒已经没机会翻身了。

  但不知为何,他总会在一些梦境里反复的看见顾醒拿枪抵着自己的眉心,最终扣下扳机。

  “什么叫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顾禹钦喃喃低语。

  他不可能对这种古怪的预示视而不见。

  顾醒是个危险的人物,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帝国上下,似乎还没有真正出现一个能将顾醒制服的人。

  即便他食不果腹,即便他被踩进泥坑里,即便是身在边城监狱,即便有巨虫入侵攻击,顾醒都能顽强的活下来,混的风生水起,甚至绊别人一脚。

  那个叫汤姆斯·凯恩的蠢货不就是栽在了顾醒手里?顾禹钦在来之前就已经听说了,匪夷所思简直。

  他必须提前谋划好,将顾醒一切卷土重来的苗头都扼杀在摇篮里。

  他一定一定不能成为第二个汤姆斯·凯恩。

  “顾醒的天敌......会是什么呢?”顾禹钦喃喃道,随手摸开了电脑的显示屏。

  距离虫族入侵袭击的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了一周左右,因为事情发生的原因尚在调查之中,出于政府敏感的缘故,媒体并没有报道太多与之相关的新闻,倒是那些网上的匿名聊天室内,正在肆意大胆的讨论一些天马行空的话题。

  例如,死里逃生的顾醒以及莫名出现在现场的陆不眠。

  顾禹钦注册了一个账号,浅浅看了一眼那群网民的聊天内容,感觉陆不眠和顾醒这俩名字出现的多是常态,那些桥段合计起来,堪称一本波澜壮阔的狗血志怪小说。什么虫母带球跑一胎生八个,陆少校的挚爱小娇妻BLABLA,属实是超出顾禹钦的认知范畴了,他没眼看,迅速撤开目光。

  但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里也总算有那么一两条看起来有些用处的。譬如“顾醒召唤虫族戕害自身以陷害陆不眠。”

  虫族不是顾醒召唤来的,这点顾禹钦心里清楚如明镜一般。

  可顾醒会陷害陆不眠这事儿,他还觉得怪新鲜的。

  这得是多大的私仇啊?顾醒甚至都没有出手陷害自己呢!难不成在顾醒看来,陆不眠的仇恨值比自己还高?

  顾禹钦刷了刷聊天室的记录,又去刷了刷隔壁匿名论坛里的精华帖,又一次震惊了。

  倒不是震惊于顾醒每次犯点事儿还真都会往陆不眠身上泼点脏水,而是顾醒犯事儿的密度居然这么大!

  顾醒工地执勤遭遇污染物擅离职守;

  顾醒违规往水管里塞放烟花爆竹;

  顾醒刺杀政府要员逃逸在外;

  顾醒市区开枪;

  顾醒损毁伊丽莎白区天价喷泉;

  顾醒市区飙车车祸;

  顾醒公安局非法斗殴.......

  好家伙,两个月能犯这么多事儿,他这个真少爷弟弟妥妥的是个人才啊。

  顾禹钦瞳孔地震,他虽然知道顾醒不是个省油的灯,但也没料到他会这么不省油!

  故而那天他知道陆不眠在现场时就有些疑惑,因为他不太明白陆不眠有什么理由非出现在现场不可。

  现在看来,陆不眠是有不得不出现的理由。

  陆少校也是不容易,被这么个倒霉催的缠上,真是处处不得不提防啊!唔,感觉陆不眠才会是第二个汤姆斯·凯恩。

  顾禹钦忽然就有点儿同情陆不眠了。

  他翘起二郎腿思忖了片刻,觉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遂计上心头,打了个电话给助理。

  “帮我叫车,待会儿我要去趟中心医院探访伤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