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校的招待所出来, 闻知湘带着陆源去他喜欢的店子吃了一顿饭,陆源吃饭吃菜其实口味都比较重,不过他吃着闻知湘喜欢吃的菜色, 只觉得幸福, 并不觉得难以下咽。上辈子哪里敢肖想这种事?他只敢死皮赖脸蹭他的饭吃。

  这辈子不仅面对面坐着吃, 闻知湘偶尔还会给他夹一筷子肉,让他多吃点儿。

  “你今天说要带我去哪儿,现在能说了吗?”

  “到时候去了你就知道了, 现在嘛…保密。说出来就不惊喜了。”

  闻知湘心头痒痒的, 好奇心真的被调出来了,“那地方好玩吗?”

  “一般般吧,主要看你到时候喜不喜欢。”陆源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老婆很好养的, 像只小兔子一样,爱吃青菜。

  还以为坐出租车就能够直达,结果先乘坐地铁,再转出租车,路上都花了一个小时, 等到了的时候,天上下起大雪来。

  “这是哪儿?”不是胡同就是巷子, 不是围墙就是民房,区域并不干净整洁, 充满着市井气息。青石板上的雪被人踩脏了, 有一种泥水汤汤污水横流的感觉。闻知湘是有些洁癖的, 看到这样的地方, 有些不想下脚。

  “好地方。”

  “好地方?”

  陆源握住他的手对他说:“小心一点,路滑。跟我来。”

  手心传递过来的是特别温暖的力量, 真叫人安心。被拉着往前走,雪花飘在陆源的肩头,闻知湘跟在后面看着陆源宽阔的肩膀,此时此刻仿佛风雪都远去了,眼里心里都只看得到陆源一个人。

  走到巷子最深处一户人家停了下来,站在台阶上跺了跺脚,将鞋面上的雪花跺下去。陆源看到闻知湘裤子上溅了点脏雪,想都没想直接弯下腰,打算用纸给他擦一擦。

  闻知湘连忙捞他一把,“没事,反正待会儿要出去的,擦不擦都一样。我回去洗一洗就好了。”

  陆源说:“等回去再擦的话污渍就浸得深了。没事儿,我帮你擦一擦。你别动,台阶太窄了,小心摔着。”

  闻知湘心跳跳的特别快,心里突然有些慌慌的,他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思来想去最后明了,确实发现自己在害怕,害怕自己的喜欢配不上陆源的喜欢。

  倘若自己爱陆源只有七分,怎么配得到他十二分的爱?

  “擦不干净了,怪我,今天早上应该让你在宿舍换条裤子的。黑色裤子才不显脏污。”

  “没事儿。回去洗洗就好。你们是要去这户人家家里吗?都到这里了,你还不跟我说说里头有什么吗?”

  陆源笑眯眯的看着他,抬起手来敲了敲门,“进去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就有鞋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传过来,是那种沙沙沙沙的响。门很快就被打开一条缝,是一个面色沧桑又严肃的老人家。不把门全部打开,只站在门后面问:“你们找谁?”

  陆源笑着说:“您是康老爷子?”

  老人家皱了皱眉毛,上下打量一番陆源,只觉得这年轻人长得未免过于高大,又瞅一瞅陆源旁边的闻知湘,心中啧啧称叹:好相貌。“你来找我做什么?”

  “冬日制茶了吗?听朋友介绍说您手艺老道,想从您这里称点茶,回去过年也好招待客人。”

  康老爷子听说是来买茶的,便把门打开,语气仍旧严肃的说:“刚做好了一兜,你要多少?”

  “一兜有多少?”

  “你都要?”

  “有得卖我,我就要。”陆源和闻知湘走进门去,闻知湘打量着这一处民房,倒是和他们那边乡下房子差不多。只不过这里比起乡下的房子要逼仄很多,带着不大的院子,院子里堆着些杂乱物品。正对门是大堂,大堂里东西杂七八糟的。看上去像是没什么人收拾。

  康老爷子说:“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把茶拿过来,称一称。”

  也没请他们坐,也没给他们倒杯水。就把他们晾在廊下。不过陆源和闻知湘都不在意这个,闻知湘轻声询问陆源:“你不是才给我买了一斤茶吗?怎么想着来他这里买茶?”

  “这事儿要怎么跟你说呢?他这里的茶跟其他地方的茶不一样,这位康老爷子喜欢深山大林里面跑,他采的茶叶,都是野生的茶。味道和现在种植园里面出来的茶,还有那些精心养护的百年老茶株都不一样。而且听说他家有一本老祖宗传下来的茶技书,这也让他制茶的技术跟其他人制茶的技术不一样,知道他门路的人不多,我也是碰巧知道。我买些茶打算拿去送礼。待会你要是觉得好喝,便留几斤出来。”

  陆源说的云淡风轻,可是心里的滋味只有他自个儿知道。上辈子他不是在c城老家发的家,他是在帝都发家的。为了跟上面的人搭上关系,那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门路都钻过,什么办法都想过。

  这康老爷子是有一次他搞项目找的门路。他那项目需要上面批,人家卡着他,他就没法动。请人吃饭人家不出来,送礼人家也不收,带去的礼品原路带回来,人家压根瞧不上,当然,也有可能礼品没送对。直到去了三五次,人家直接避开他,次次坐着等,次次见不着人家面的时候,嘿,人家老婆爸爸上门了。

  人家老婆给自己老爸泡了茶,顺带也给他泡了一杯。他不懂茶,可是他有舌头,这茶喝起来的味道跟他平时喝的那些茶完全不一样。走的时候他就留了一个心眼,把一次性纸杯子连带着茶水茶叶一块儿带走了。走的时候还客客气气舔着脸笑:“嫂子,这茶泡的好喝,我带回去多冲几杯开水,不要浪费了。”

  逗得人家又嫌弃又觉得好笑。

  可是出了门他立马就花钱找了个业内大拿,人家闻一闻嗅一嗅,也不嫌弃的尝了尝,就说了两个字:“野茶。”

  又经人介绍,在康老爷子这里30个w买了茶回去。最后,礼总算送对了、送出去了。项目也批了下来。

  ……

  不过往事也随风消散,如今再也不必提起。

  闻知湘轻轻的摇摇头说:“我那里有茶喝,既然是你买来拿去送人的,就不用顾着我。”

  陆源却说道:“有什么好东西,当然要先紧着自家人。”

  两个人闲谈着,康老爷子这时候过来了。人家的茶摊在簸箕里,手摸上去还热乎乎的。是刚出来的。

  陆源看了看成色,笑着说道:“今年这冬茶不一般啊,香味这样好。”

  康老爷子明明很严谨的脸上,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嘴角弯了弯,他说道:“运气好,纯粹是运气好。这一兜茶是老深山、老茶树上的老叶子,经过了春天雨水的滋润,夏天阳光的温照,秋天芬香物质的积累,冬日营养物质富余,才能有这么香。能找到我这里来的都是识货的人,我也不跟你二价,这是5斤茶,我要你15万,不算贵吧?”

  陆源在心里面说:上辈子我在你这里买了5斤茶,你要了我30万,这辈子直接减一半。怎么不行?

  陆源说:“留个电话号码吧,不拘是什么时节的茶,我信您的眼光,也信您的手艺,要是有茶出来,您先跟我说一声。人不到,钱也能先给您转过来。”这人一年也就做那么几次茶,买不买得到全凭运气。他还想多从他这里搞点茶,拿去走一走门路。

  康老爷子皱皱眉毛,心里头听着陆源说的话却觉得舒坦,不过他没同意,只说道:“我的茶不愁没人买,你每次都一锅端了,我的那些散户老朋友怎么办?看你自己运气吧。撞上我有茶,你多买就多买点,少买就少买点。撞上我没茶,也是你自个儿运气不好。”

  陆源笑着说是是是。当真是客气到一个份上。

  闻知湘又重新认识了一下陆源。

  这家伙跟他谈恋爱的时候死皮赖脸死缠烂打,跟一块黏糊糊的糯米糍一样。跟别人谈生意的时候,又是格外的自信沉稳,把控全场。现在买个茶,又是另外一副嘴脸。

  所以这家伙,到底人前人后有几副面孔?

  心里面都有些害怕起来,自己真的能触及他的内心吗?

  茶叶也就只用素纸包好,包的还很粗糙。回头要想好好储存,还得自己去搞几个陶瓷罐来。钱是直接转的卡,对方确认好收账之后,就要送客。

  陆源也不在这儿多待,和闻知湘打算离去。然而,距离大门还有两米左右的时候,门突然被人砸的砰砰作响。

  “死老头子快开门!快点开门!我草尼玛的人死哪去了还不过来开门?!”

  康老爷子面色一变,急急忙忙就去把门打开。进来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人,30岁左右年纪,身上的牛仔裤已经脏的不成样子,黑色羽绒服也占着不知名物结了厚厚的痂,有可能是鼻涕。

  这男人看到陆源,看到陆源的穿着打扮,以及他手里头提着的袋子,眼睛发了光,那眼神好像在说:哦豁,有钱人。

  然后目光落到了闻知湘身上,不由得微微瞪大眼睛,眼神有些惊艳:这也是有钱人!还是长得格外好看的有钱人!竟然有男人能长得这样好看,皮肤比娘们还白,看着都嫩。艹,多看几眼,J8能In。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直接对康老爷子嚷嚷:“死老头,快点给我钱。我要5万块!”

  “上周你才找我拿了2万,我哪有钱给你?”

  “你这不才卖了茶叶吗?跟我哭穷?哭个毛啊!你有钱没钱我不知道?”

  康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可是没有任何办法,声音里透着些崩溃的情绪,“你就不能不出去玩了?啊?你是要被那些搞高利息的人剁死了,你才会收手,对吧?”

  男人骂骂咧咧:“我被人剁死了,谁给你捧灵摔盆?你盼谁死、盼你自个儿死、你也别盼着我死,是不?好了!莫说这么多,赶紧给老子拿钱!”

  陆源和闻知湘站在一边,两两对视,眼神之中清楚地透露着诧异。

  谁能想到买个茶都能碰到这种事啊?

  陆源倒也还好,他只是震惊于自己会碰上这种事,而不是为这种事感到震惊。他在社会上面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有个老板在外面出轨,要跟老婆离婚,还要转移财产。老婆跟他闹,他铤而走险,决定买凶杀人。可是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老婆,反而先和情夫联手,将他弄死。

  闻知湘却完全是震惊于这件事,在他所生活的圈子里,顶多就是儿女不听话,和父母对着干。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儿子借钱在外面玩,回来让当爹的还债,还张口闭口死老头。三观都裂开了。要是自己怎么跟爸妈对着来,估计早就被扫地出门了。而他爸妈也绝对会在所有亲戚朋友面前说:儿子早死了,这是不知道哪里来的神J病。

  康老爷子颤颤巍巍,气得大口大口的喘气:“你别在外面玩了,你要我说多少遍?那些人都是在做笼子,哄着你把你套进去,到时候你就出不来了。你说说你,这一年年的家不成家业不立业,就只知道在外面玩,你玩了多少钱进去了?再大的家业经不起你败!等我一死,还有谁能管你?”

  “到时候你被别人剁手剁脚,死在外面也没人给你收尸。”

  康老爷子说这话真不是危言耸听,他说的痛心疾首,可是听的人却愤怒异常,当儿子的竟然跳脚,一巴掌甩在当爹的脸上,然后一脚将康老爷子踹倒在地,康老爷子在雪地上滚了几圈,原本严肃的脸上再也绷不住表情,几十岁的老人了,嚎啕大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男人咆哮着喊:“哭哭哭、哭什么哭,老子还没死呢!赶紧给老子拿钱!”说着就把人从雪地里抡起来,还要再下狠手。

  可是扬起的手没能打下去,陆源一把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子,把人往后面一拖,闻知湘已经把康老爷子扶住了,伸手去拍掉他身上的雪,眸光清冷中透着厌恶。

  “你什么人多管闲事?你放开我!放开我,艹!待会老子连你一起打!”

  陆源没跟他废话,康老爷子家大门处有一个钩子,不知道留来干什么的,反正现在正好拿来用。他直接把人挂了上去。

  男人最外面是一件羽绒服,里面是一件绳子衣,羽绒服划了一个大口子,羽毛纷纷扬扬,可是绳子衣却勾得牢牢实实。他顿时就像是一只被提起来的王八。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艹,你谁啊,放老子下来!”

  男人叫嚣不止。

  陆源小尾指轻轻勾一勾耳朵,做听不到人话的样子,轻轻地笑一声,“难怪了,我就说你爸这一年卖茶赚那么多钱,怎么就住这么个破地方。原来是生了个败家子儿。”

  “你骂谁呢王八蛋!”

  “嘴真脏。啧啧,看来真的是多亏你爸了,要不是你爸给你兜着底儿,外面的人怎么会没教你做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老子管你是谁!”

  陆源眉毛微微皱起来,这个时候他从对方口袋里面把手机拿出来,对方不知道陆源要干什么,慌的不行:“你干什么?你拿我手机干什么?还给我!”

  陆源直接把手机打开,手机都没有密码的,找到通讯录,在一连串王瘸子李矮子赵大麻子通讯录里,看到了几个“哥”字后缀的人,然后看了看通话记录,通话记录最高的是一个姓高的,联系人名字设置也是——高哥。

  他直接拨了过去。

  对方很快就接了。

  “喂喂,干什么?”语气懒洋洋不着调,“康炳生,是有钱还老子债了是吧?”

  对面还有麻将声作响。

  康炳生瞪大眼睛,不知道陆源到底要做什么,可是他打电话给自己的债主,他就很惶恐。

  陆源语气格外的沉稳,开口说道:“我在康炳生家里等你,半个小时之内,把他的借单带过来。过时不候。”

  对面的麻将声骤然停了,

  陆源把通话挂掉,把手机重新塞回他衣兜里。

  康炳生大喊大叫:“你要干什么?啊?你要对老子干什么?!”

  陆源压根不搭理他,直接转过身来看闻知湘和康老爷子。康老爷子眼泪纵横眼圈通红,和刚才完全判若两人。

  他对闻知湘说:“外头太冷了,这事儿一时半会可能还处理不了,你坐会儿,我去烧盆火,好不好?”

  闻知湘点点头,把康老爷子扶过去坐一下。

  康炳生挂在挂钩上王八一样滑动着四肢,他声嘶力竭,叫着喊着:“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闻知湘问正蹲着烧火的陆源,“你打算拿他怎么办?”总不可能一直挂在这儿。

  陆源抬起头来笑着看着他,“待会你看着就是了,这事情一定给康老爷子解决了。”

  康老爷子错愕的盯着陆源,“这、这事你能帮我解决了?你能让这小子改邪归正?老板,您要是能够帮我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让他以后都好好的,以后您到我这儿来买茶,老汉一分钱都不收你的。”

  陆源吹了吹火盆里面的碳,摆摆手,皱着眉头呛了两口灰,离火盆远一点了吸两口气,才说道:“不用不用,您做了茶,通知我一声就行了。”

  陆源不知道吹了多少口气,火越来越旺,碳直接都有火苗冒出来了,嘴巴皮子发干。

  康老爷子顿时就站起身,拿出自己的私藏,泡了两杯茶过来。

  这一入口,滋味绝了。

  陆源这个不懂行的人直接问:“春茶?”

  “春茶。”康老爷子点头。

  陆源感慨,之所以能够一口尝出味道,并不是因为他是老茶客,而是因为喝下去的一瞬间,让他感受到了春天嫩芽抽枝。

  闻知湘眼睛亮了起来,当真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