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晴觉得那帮人就像一窝怎么弄都不死的苍蝇，就算躲得再远，总能扎着堆地挤到你脑瓜子旁边嗡嗡嗡。当初选择到云中来读书，就是想离那帮人远远的。他学费都不问家里要了，高中开始打工，省吃俭用地把四年大学读完了。
云中是大城市，这里的生活水平可一点不低，比起那个他出生长大的三线城市，一碗牛肉面都翻着倍的卖。所以他这青春年少的几年愣是没怎么长肉，为此他的室友们都以为他自律，为了维持身材和那张俊俏的小脸不敢吃多。顾晴没什么好辩的，总不能说自己其实是没钱吃饱，更别说给牛肉面里加浇头了。
这四年里他那些以前从来不来往的亲戚忽然就对他热络起来，时不时地就让他这个进了大城市打拼的有志青年给家里孩子整点好东西，什么带个电脑弄个耳机啥的，他每每买好东西寄了去，催缴款项却久久不能入账，后来就再也不帮这些明摆着诈骗的忙了。
那些人都知道他一边读书一边打工，还以为大城市的钱多好赚似的。就这样躲躲闪闪四年，今年夏天他终于毕业了。大城市三流大学的冷门专业，他好不容易找了个能糊口的工作。但好日子没过几天，终究还是逃不过那窝苍蝇。
他那个不靠谱的爹顾强带着兄弟姐妹和一窝老小来大城市旅游了。云中最好的福兴楼开了一桌，不用想，他得付钱。付钱就付钱，顾强为了显示自己儿子是赚大钱的人，当桌点了两瓶茅台。一窝男人喝醉了，因为一点小事就打起来，顾晴皱着眉佯装拉架，一个椅子飞过来，他人仰马翻，就爬不起来了。
“小伙子，圣诞节出门聚会怎么还和人打架啊？”出租车司机从反光镜里瞄他。
他吊着胳膊，腿上也打着石膏，好在他关键时刻拼命地护住了脸，才不至于毁了这还能骗骗人的相貌。
今天是圣诞节啊~
顾晴心空空的，没什么兴趣跟司机聊天，随便敷衍了两句就看向窗外。高架桥上霓虹匆匆地略过，快十二点了人流依然活跃地攒动着。不远处的江边几簇烟花冲上天空，映着不远处闪着金光的电视塔，噼里啪啦地开始绽放。
“呦~过十二点了！小伙子圣诞快乐啊~”司机大叔挺赶时髦，拧开的收音机里还放着铃儿响叮当。
“圣诞快乐~”顾晴随口应了一句，脚脖子随着司机大叔越开越快的车速隐隐泛起疼来。
哎~麻药劲儿总会过的，就像好日子也总有到头的一天一样。
顾晴租的房子在内环，这位置就他这点工资而言是真的好，虽然只有30几平，但房东是个留洋的设计师，室内装修都算是不错的。顾晴能租到这房子，全靠一张纯良无害的脸蛋。
“帅哥~你知道这地段的房价吧。我看你长得干净漂亮，一定能帮我把房子维护好，才这么便宜租给你的。你可不能带野男人回来鬼混哦~”
他的房东有个高级的洋名儿叫Eason，做事却没有很高级，想着法儿地跳过了中介直接联系上了他，所以那合同纸也是Eason自己打的，签的也是这洋名儿。所以顾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他也没什么兴趣知道。但这个年轻风骚的男房东却一眼就瞧出了他身上的幺蛾子，这是他大学四年都没人察觉到的秘密。
他喜欢男人。并且，很有可能和这个风骚的男房东确实是撞号的。
Eason走的时候还不称心地翻了他一个白眼：“我本来打算找个大猛1租的，没想到租了你这么个小美0。行吧，爱护我的房子啊！不然有你好看！”
顾晴没反驳，接了圣旨送公公似的把人给送走了。多的话他不想说，这房子确实租得便宜，他也知道Eason不是心疼房子，而是心疼自己亲手做的装修设计。这一点和他还是有点像的。他修文物的时候，哪怕抹了条干净的缝他都珍惜得要命。他能理解一切艺术家的心情，所以，即使不说，他也会帮Eason好好维护他的作品的。
进门一个小时了，顾晴只能僵硬地在沙发上歪着。刚才从下车到进电梯到开门进屋似乎已经耗费了他今天全部的能量。那一场神经病院似的掐架掀翻了一桌子的好菜和半瓶没喝完的茅台，顾晴想着都心疼得够呛。他本来还瞅着那一盆肘子怎么也是吃不完的，他打包回家可以顶两个晚上的荤菜。顾晴咽了口口水。这荒唐闹腾的一晚上至今还在他耳边嗡嗡嗡的。
顾晴叹了口气，卸力地往沙发上一倒。他走的时候几个男人还在神志不清地吵吵嚷嚷，夹杂着几个婆婆妈妈的抱怨，几个半大孩子的哭闹声，没人理他的死活。他撑着身子从玻璃碴子里爬起来，自己把自己送去了医院。
也挺好的，逃过了买单。让那帮苍蝇自己去AA吧，他要把手机关一晚，那帮人好像是明天的火车回去，到了明天就不用担心会有人找他了。
顾晴摸出手机，才准备按关机键，屏幕上忽然跳出一条微信。
打虎英雄：喂~死了没？没死回消息！
顾晴嘴角动了动，用左手缓慢地输入。
晴天娃娃：活着呢~
那边很快显示了输入中：我艹！你还没睡！
你不是早睡早起的新时代好青年典范么？今晚为啥熬夜？
哦对！你家里来人了是吧？
吃啥好吃的了？
顾晴看着那一条条快速蹦出来的消息，一瞬间觉得好无力，索性切了相机镜头对着自己咔嚓一声。
照片“嗖”地传过去。那边快速发了个震惊的猫头表情，跟着手机就疯狂地震动起来。
顾晴吃力地撑起胳膊肘，接通了电话。
“我艹！你怎么了？被入室抢劫了？！”对方惊恐地提问，嗓子还哑着，显然是刚从床上跳起来。
“魏超~~~”顾晴哀怨一声，“我好疼啊~~~~”
“哎呦我的小晴晴啊~你等着啊！哥马上过来！”
“诶？不是！”
啪！
对面已经挂下了电话。
顾晴没几个能说话的朋友，魏超算一个。当初他选择来云中读大学，有一半原因也是因为魏超在这里。魏超是云中人，他爸早前在他的三线城市做生意，魏超就跟着过去读书。后来家里生意做得不错，一家人就准备回云中创业。所以当魏超跟顾晴说他要考云中的大学的时候，顾晴就决定跟他一起逃跑。
顾晴家里的事魏超知道，但魏超这人神经大条，是个体育专业的壮汉，所以从来没有敏锐的察觉到顾晴到底有多烦那帮人。谁还没有几个烦人的亲戚，魏超当初是这么理解的。顾晴觉得这些负能量的事也不要老是给朋友添堵，所以除非憋得不行，一般他也不多提。
所以魏超冲进他家门的时候，着实是惊讶得不轻。
“我艹！谁他妈的把我家小晴晴打成这样？！老子跟他拼了妈的！”
魏超很高，从高中时候就跟窜韭菜似的疯长，顾晴觉得几个月没见他，现在整个人都跟堵墙似的了。
“你多高了？”吊着手脚的顾晴仰头淡定道。
“一九零，怎么了？”魏超一愣，戾气瞬间收敛了90%，一张黝黑的脸上甚至露出两个疑似酒窝，“怎么？几个月不见，想哥哥了？”
魏超比顾晴大一岁，因为当年老爸颠簸着做生意，耽误了这小子一年的学业。但是魏超为人耿直，做事常常不经大脑，所以倒是顾晴常常把他当弟弟带。
“想你个屁！快点滚进来！灌风！”顾晴白他一眼，艰难地转身往屋里走。
“哦。”190壮汉跟在他屁股后头，恭谨地关上了大门。
顾晴歪歪扭扭地往沙发边移动，魏超冲上来搀着他的胳膊：“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严重？”
“我爸和他兄弟打架，我被殃及池鱼了。”
魏超：“......”
壮汉的脑回路在拼命地运转，运转了好一阵，可算是稍微理出点线索：“艹！那帮中年油腻男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搞事！你是不是给他们买酒了？”
“嗯，茅台。”
“艹！茅台？！”魏超李逵震惊眼，“你出的钱？”
顾晴嘿嘿一笑：“我逃单了。”
“干得漂亮！”魏超一拍他的肩。顾晴嗷一声，魏超差点跪下。
上一辈那些个男的，不用说魏超也大致知道是怎么个德行。顾晴他爸和他那几个叔魏超都见过，没一个好货色，这是顾晴人美心善才忍他们到现在。要是他！早八百年踹飞一个二个丫的！
魏超人很大条，顾晴一直是个细心的人，以前读书的时候魏超没少得他照顾。现在顾晴一瘸一拐的，把魏超心疼得够呛。
“你这一身脏，我帮你换了吧。”
顾晴顺着他的话茬子低头看看自己，确实一身的酒污。但好朋友深夜赶来他身边，他此刻心情好多了。
魏超没等他回答，就帮他脱起了衣服。
顾晴到家就没换过衣服，一直穿着那件薄薄的小棉袄。他的小城市每年都下雪，他习惯了寒冷，就觉得云中还算好，所以他已经一件棉袄顶过好几个冬天了。
魏超帮他把腌菜似的棉衣脱了，拎在手里嫌弃地瞧着。
“你这件外套穿了不下十年了吧！我认识你那会儿你就天天穿，怎么到现在也不扔啊？呦~”魏超把棉衣翻了个面，“这还打补丁呢！”
这衣服确实穿了十几年了，里面有棉絮丝丝拉拉地跑出来，顾晴就给塞回去缝好。他手艺不错，其实外面也坏了几处的，他缝了，看不出来。
“好的干嘛扔啊？扔了不也得买吗？”
魏超没说话。顾晴的情况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这人节约是到了极致的，不过也正因为这样，他才能全须全尾的活到今天。
魏超没再争下去，而是把外套扔一边，又想继续去给他脱衣服。顾晴里面穿了件暗红色的毛衣，也是高中时候的款，衬得他脸蛋红扑扑的。他这几年约莫是营养不良，所以整个人的身材没什么变化。好在他基础还行，但178的个子看样子也是窜不上去了。
魏超视线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定格在他被灯光打得透亮的脸颊上。
顾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想伸手捂脸手却一时间抬不起来，只得脖子往后一缩，警惕地盯着他：“干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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