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不客气, 小事而已。”
在各种一言难尽目光中,陆沅接过璀璨瞩目的烟灰缸。
陆沅沉重闭目,第一次觉得它是那么的沉。
缓缓把东西放回平平无奇的帆布包里, 试图恢复成一切还未发生之前的样子。
年轻的女佣带着真是开了眼的神情把包包拎走。
至少在对方离开公馆之前都不要碰到脸一样大的烟灰缸,不是不信任客人, 这玩意在不危险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
还是文姨先打破了沉默, 招呼着大家去吃饭。
在场所有人,反而表现最正常的是云姜,风平浪静,见多识广。
“小爱好而已。”
陆沅:“......”
这点风雨算什么。
莫绵看着, 对云姜的敬畏之心更上一层楼。
不愧是你, 大表姐, 真的好勇。
向来空旷华丽的饭厅难得热闹起来,碗筷响声与交谈声互相交织, 给这冷冰冰的饭厅添增几分人气。
其实莫绵来的次数也不多, 更别说在这里吃一顿饭。
但看那悬在餐桌顶部的水晶吊灯, 依然尽职尽责地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在莫绵眼里, 饭桌上的云姜一向话少,自带让所有欢乐气氛冷却的气场。
能让人真心实意地直呼大佬抱大腿,而不能真心实意地亲昵靠近。
但今天的经历再次颠覆了她的以往认知,大表姐不是不爱讲话,是要看讲话的对象对不对。
一顿饭吃下来, 那话就没停下来过。
不说多热切, 起码有问必应,会主动挑起话题。
莫绵不甘落后, 也想加入这个家, 把陆沅没告的状帮她告全了。
说得那叫一个义愤填膺, 情绪渲染得极其到位。
大作家多聪明啊,她自己出手是能让罪有应得的人受惩罚,但总没有大表姐亲自出手来得解气。
顺便...莫绵瞄一眼陆沅。
顺便给大表姐助攻一波。
说完,莫绵目光灼灼地看着云姜,自信一笑。
你不用太感谢我的,表姐,不过这也是你应该谢的。
只是大表姐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为红颜一怒冲冠,义愤填膺。
一扔筷子拍案而起,叫那有眼不识泰山的傻叉们天凉王破。
云姜点头:“好,我知道了。”
莫绵:“......”
好平静。
不过这也是云姜的常态,她好像从不失态,冷静自持。
莫绵并不清楚云姜究竟是什么病,也从没往精神疾病上面猜测过,只单纯以为她有总裁病——头痛和失眠。
所谓总裁病三巨头,就是头痛,失眠,胃病。
都是不致命反而能增加人物魅力点的病,增加由虚弱引起的破碎感buff。
在必要时刻能引起爱慕对象的怜惜之情,进一步促成好事。
而云姜,我的表姐,她就拥有有三巨头其中之二。
莫绵冷不丁对云姜道:“不愧是你,表姐。”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女人,这个也要比别人多。
云姜沉默,抬眼瞥去。
也不知道这表妹在傻乐什么,没人能追得上她的思维速度。
顺手把挑好刺的鱼肉放陆沅碗里,夹了陆沅剥好的虾低头继续吃饭。
要是云姜知道她脑子里想什么,指不定让住家厨师做几份炖猪脑给好表妹补补。
苦谁都不能苦孩子,大傻子也不行。
饭后就留在公馆内过夜,文姨说:“时间也不早了,房间早已经收拾好,可以休息了。”
莫绵惊喜道:“还有这种好事,那我呢,我住哪?”
文姨沉默一瞬,好像才发现这么个人似的。
她道:“我现在就着人去收拾。”
莫绵:“?”
那不就是完全没有准备的意思?
我可要闹了啊。
文姨忽然一笑:“其实已经准备好了,我带你去。”
莫绵:“......”
我真的要闹了啊。
公馆的主人虽年轻,但脾气太沉稳,没有一丝同龄人的朝气。
事事完美,久居尚未的养成的气势当然没有人敢去开她的玩笑,文姨当然也一样。
文姨只是人老,心态还是挺年轻的,最近还在听《亿万新娘哪里跑》的原著。
听说这个要拍成剧了,也不知道是选谁做主演。
倒也不是不亲近云姜的意思,只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相处模式,云姜就是喜欢保持与人距离的相处模式。
她领着莫绵,把人安置在三楼。
主人房是在二楼,安排给陆沅的房间在云姜的隔壁,就是当初安排好的那样,没有把东西收起来。
至于陆沅?
那当然是要公馆主人亲自招待啊,她就不去打扰了。
云姜领着人上楼,边走边介绍这座公馆的布局。
面前的楼梯颜色深沉,大面积的深色将走在前面的身影衬托得飘渺而伶仃。
没有人会觉得她孤独,只会羡慕她的高处不胜寒,并且习以为常。
后面的陆沅瞧着,专注目光从乌发垂落的后脑勺出发,路过被薄薄衣料覆盖的肩胛骨,再到那不堪一握的腰肢。
并不带有一丝旖旎,都是特别怜惜。
太瘦了,是疲惫的清瘦。
忽然很想叫云姜搬出这个空荡而华丽的宅邸。
可是该怎么劝?用什么身份劝?
“你的房间就在这,我在隔壁,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就好。”
开门的声音叫回了她的思绪,陆沅随意扫了一眼内部装饰。
相较于外部装饰的奢华且富有古韵,这个房间的装饰偏向现代化,里面的床上用品出乎意料的都是暖色调,连窗帘都是不透光的白。
很符合当代年轻女生的审美,干净且温馨。
明明能装饰成敞亮的样子,那干嘛外面的装修都那么深沉。
天知道吃饭的时候陆沅有多看不顺眼天花板上绚丽的水晶吊灯。
好像是山,压在了本就单薄的脊背上。
把人带到房里,云姜大致说明了该有设施,就准备离开。
至于衣服之类的两人身形差不多,身高齐平,公馆里备用的衣服都能穿,就不用让人再送一身过来。
陆沅还在大量房内,便看见身旁人微微走神的表情,再想去问时,对方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那我就回房了,晚安。”
陆沅仔细看了她几眼,点头:“晚安。”
云姜:“嗯。”
用比平时还犹豫的步伐走出房间,再慢慢关上门。
陆沅回身,对着紧闭的房门双眼微眯。
楼下的文姨想得可美,捧着平板看电视剧,看了一会就觉得没滋没味。
思来想去,就去把哪举办婚宴的地点汇总一下。
反正都是旗下酒店,到时候看看有没有档期,就算没有也得有。
而后一想又觉得不对,要万一年轻人不喜欢举行室内婚礼怎么办?
好像家主名下还有几座海外私人岛屿,那种也不错。
海洋,草坪,沙滩,蓝天,婚纱。
一看就很浪漫。
毕竟家主的长辈们都不在身边,也没个人帮忙参谋,那她这个空闲的老太太十分愿意代劳。
只是事与愿违,晚上十点半的时候,文姨还是听见了来自内线的电话铃声。
希望她为二楼送上一杯蜂蜜水。
文姨眉头微锁,语气如常道:“好的。”
婚礼又要延后了。
挂完电话的人看着内线座机,满脸恨铁不成钢,就差伸手指指点点。
你怎么回事,人都在隔壁了,还要什么蜂蜜水?
勇敢点,抱着枕头就去敲门啊!
**
当夜,云姜拉好了所有窗户的遮光帘,中央空调正在散发着适宜的温度。
房间内采用大面积的冷色调设计,连床上用品也是暗沉的灰色。
只要床边的床头灯一关,就会全部变成黑色,把所有光源都吸进去的深黑。
房门被敲响了,云姜开门,接过文姨手上的蜂蜜水一饮而尽。
文姨:“这就睡了?”
云姜面不改色:“嗯,你也早点睡。”
假装看不见那谴责的眼神中默默关门。
看不见,理解不了,当我是瞎子。
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再看不远处的另一扇房门。
生活不易,文姨叹气。
然而没过多久,房门再次被敲响,云姜下床开门。
“文姨还有什么……”要说吗?”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眼前的人不是满头花白的文姨,而是散着头发,抱着柔软枕头的陆沅。
她抬起眼,眼眶微红地说:“我房间里有蟑螂,好大一只,还会飞。”
回想了一下白莲女配装可怜的样子,陆沅轻轻一颤,四十五度角抬头看人:“我好害怕。”
云姜:“……”
你膝盖别打弯,我看见了。
单手抡动几斤重烟灰缸,天天单肩包挎着几斤重烟灰缸到处走,带着几斤重赶公交车的人说她害怕蟑螂。
这何尝不是一种反差萌呢?云姜想。
虽说公馆每天都有专人打扫,根本不可能会有蛇虫鼠蚁之类的小动物出现,只是万事皆可能,不能武断。
云姜没有戳穿对方的害怕颤抖有点过了,而是配合道:“那我让人来处理。”
陆沅单手夹着枕头,拉住她胳膊。
“这么晚了,让人起来不好吧?”
云姜尽量不回头,不让自己看见床边电子钟上的22:37。
“那……我去帮你弄走?”
陆沅想也不想道:“那不行!”
而后声音压低,微微蹙眉:“你不知道蟑螂它生命力实在顽强,要是被拖鞋拍死一只就会产卵,粘在鞋底上,孕育出更多的子子孙孙。用蒸熟的土豆加硼砂再加两勺糖,放在蟑螂经常出没的地方,效果一流。”
看她经验丰富的样子,云姜更加沉默。
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究竟在讲什么,有点装不下去了。
陆沅一扔枕头,把云姜摁墙边上,两手撑着墙壁。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她该死的好奇心想知道暗恋对象究竟为什么如丁香般结着怨愁。
快,表白,给你一个睡偶像的机会。
要是再看不出来之前云姜就是在瞎撩,陆沅就白活这岁数了。
云姜脊背贴着墙,平视对方:“什么?”
“想说却不敢说,试探又退缩,这不像你。”陆沅双眼一眨不眨。
像极了想爱又不敢爱,引人忍不住去探索的爱情卑微者似的。
陆沅凑过去,跟那形状精致漂亮的黑沉双眸对视:“你会自卑?”
房门敞开着,走廊的灯光投了进来,朦胧了对方的神情。
从外往里看,只能看见孤零零在地上的枕头,以及状似无人的房间。
云姜眨眨眼,很无辜的样子。
自卑?
这种情绪在她身上三秒钟时长都不会有。
就像是陆沅从不自卑穿这个九块九白t站在满身矜贵的云姜身边一样,她也不畏惧站在健全开朗的陆沅身边。
只是她有一点不确定。
而且谁又说得准那屡屡语言欲言又止,不经意站在角落里黯然神伤的神情是真的呢?
掌握偌大集团的人不可能会是个喜怒形于色的,超强的自控力不允许她失控,即便是在许千亦面前,那么多年了也只失控过一次。
没几个人了解她。
好比是表妹的莫绵绵也不清楚表姐究竟是什么疾病,也好比成为管家多年的文姨不清楚家主的成长轨迹。
而现在,云姜打算潜移默化地软化对方的态度。
从没有想过放手,让人离开。
——我知道她前途灿烂,当还是希望能陪着她,更近距离地看着她会散发原有的光芒。
不能,且不允许有别人。
好像被步步逼近似的,强势高贵的女人腰背不再挺直,如攀墙的藤蔓一般柔软,松懈着的。
云姜垂眼:“可是我怕我和我妈妈一样,会不受控制。”
抛砖引玉,只等着陆沅露出疑惑,就能开始装可怜……不,解答了。
陆沅双手托着她的脸,通透琥珀双眼倒映着另一个人的身影:“没有关系,我就喜欢野的。”
“……”
原因愣是一点都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