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声入人心同人)路过人间>第18章 chapter18

  总之,诉讼有它自己的文化,《时代周刊》的负责人和证人们的行为必须以这种文化的标准来公正地判断,而不能以他们本身职业的那种更高尚,也更体面的标准为尺度。

  ——罗纳德·德沃金 《自由的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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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不回家?”

  高杨听见王晰这么问他。

  他以为自己会没有家。

  王晰克制着心头的情绪,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他不想去追问,或者说逃避去追问,就这样和原来一样,挺好。

  他这么自我安慰道。

  高杨没有回话,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那一道纤细的身影。王晰走过去拉他的手臂,故意装作自然:“越大越不听招呼了,人家警队都下班了你还留这儿给人看门啊?还有以后别这么冒冒失失的,你看看今天多危险……”

  “你就没什么其他要和我说的吗?”

  四下一片漆黑,王晰看不到高杨眼底的情绪,只从语气里,已经足够让他定在当场,撕开他所有冷静的伪装。

  王晰沉默了很久,松开抓着高杨的手。

  “我知道那些事儿不是你干的。如果我不相信你,十年前我不会带你回来。”

  “那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防着我?”他继续追问道。

  是啊,为什么?

  时间久了,王晰自己都分辨不出,当初带他回家,究竟是出于相信还是怜悯。或许是因为怜悯,所以自我欺瞒地去相信。

  或者说,质疑过高杨是否做过错事,但从未怀疑过他的善良。

  “高杨,你是个很善良的孩子,”王晰伸手想揽他的腰,给这只长大的羊一点安慰,毕竟之前每一次他闹小脾气闷着不发声,只要揉揉他的软发,拍拍他的背,他就会眼眸闪着希望地抬起头。

  “我一直相信你是个很善良的人。现在了解到你曾经的十四年,我只会更坚信你是个好孩子。”

  高杨偏开了身子,王晰的手落了个空,有些诧异地看着高杨。

  “你以为你真的了解我了吗?”

  他扬起下巴,挺直了身子,他本来就比王晰高,这样看上去有些居高临下的样子,强大的威压逼得王晰有些不明所以。

  “你……”

  “我虽然没有杀人,但黄子的所有证据是我抹掉的,所以你们什么也查不到。”

  “我猜到了。”王晰往后退了两步,高杨步步紧逼让他有些不习惯,伸手想挡住他靠近的步伐,没想到身后就是办公椅,一个没注意差点被绊倒。

  高杨敏捷地伸手揽住他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狠狠一带,王晰细瘦的胳膊直接撞上了高杨的胸膛。他腰本来就敏感,被这么一带顿时软了半个身子,也没力气挣脱开。

  “你干嘛……松开!”

  高杨凑近他的颈窝,衬衫上沾上了酒香,狼崽子一闻就知道他去过哪里。他身上氤氲着一股香味,像他经常喝的西湖龙井,又像常用的芦荟味儿的沐浴露,混着他的凛冽和柔软,让人沉醉的气味。

  “啊!”

  王晰被他咬得痛,高杨下了重口咬在他后颈,估计是见了血。

  “又作妖是不是?赶紧给我松开!”高杨一有不高兴就喜欢咬他后颈,从第一次见他就是这样。虽然高杨也没不高兴过几次,虽然他从没下过这么大的力。

  王晰隐隐感觉到一丝不正常,手使劲儿推高杨的肩膀想把他推开。不料这小孩不知什么时候长得这么结实,看上去白白嫩嫩实际上手臂跟钳子一样,怎么挣都挣不开。

  “那你猜到我喜欢你了吗?”

  今天明明不是什么节日,王晰却似乎听到了烟花炸响的轰鸣,又或者是雷鸣,轰然占据了他整个大脑,平日里的冷淡自持都被挤得一无是处。他努力扭转自己的思维,试图让可怜的思路从夹缝里头转过弯,让这种所谓的“喜欢”扭转到一个后辈对长辈的依赖上。

  高杨像是早就探知了他心头所想,抽出一只手托起王晰的下颚,手指暧昧地在脸颊边的骨骼上逡巡,一路顺着轮廓抚摸下去,汇集在小巧的下巴上,庄重又珍惜地抬起。

  王晰终于看清了他的表情。沉沦又清醒,精致的脸显得他愈发像一个神明,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压,逼得人退无可退。

  这张脸从十四岁到现在,王晰看着他一点点长开,一直都很好看,小时候软软的婴儿肥,白得透明,后来流露出坚强的男子气,念了大学学了法,镌刻进了坚定和凛冽,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浸润了温柔。

  王晰大脑一片空白,忘了反抗,也忘了他的动作有多么冒犯和越界。

  他感到唇上传来温热的气息,柔软得像一块奶香味的果冻,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像无数个夜晚的梦境中出现过。

  高杨在吻他。

  等他的大脑反应过来这个事实的时候,所有怀疑都变成了震撼,大脑机械地操纵着他顺应着本能开始挣扎,急于挣脱他的怀抱,逐渐入侵的唇舌,逐渐包裹自己的强硬的气息。

  这是一个同性,他抚养了十年的弟弟,孩子,视若亲人。

  高杨松开他的唇,手也没搂得那么紧了,还是留着五分力气防止他挣脱,舌尖暧昧地在他唇角碰了一下,王晰条件反射地往回缩,回过神来才反应过来这个小动作有多么挑衅而又自信,就像在告诉自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一样。

  高杨不想要只打开一个角落的窗,他想要满室的阳光。

  “我这样做过很多次了,你睡着的时候,喝醉酒的时候。”

  “我给你揉腰的时候想抱着你,给你捶肩的时候想亲你的后颈,想吻你。还有我晚上睡觉做梦会梦到你,梦到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还要听下去吗?”

  “王晰,你现在还觉得你了解我吗?”

  王晰说不出话,僵硬地移开他揽在自己腰上的手,跌跌撞撞地和他拉开距离。

  他从未想过高杨对他抱着的是这种心思。

  高杨苦笑着扯出一个唇角的弧度:“你现在还要我吗?”

  与其日复一日在觊觎和试探中度过,不如短痛。

  “回家再说。”

  王晰撂下这句话,扭开了门站在过道上等他。高杨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以为会迎来一顿痛骂,或者是他语重心长的教导,再或者是对方的落荒而逃。万万没想到他还会愿意等着他,和他肩并肩地回家。

  但也让他的一腔热血化作绕指柔,被他镇定自若地弹指间便化作了乌有。

  ……

  郑云龙去司法局和那儿的专职律师商量了会儿白江和谭蓓的案子,顺带提了一句龚子棋的案子即将重审,几个小律师都是大学毕业不久的姑娘小伙,一听大案眼睛直放光。

  “郑律师,你现在选这个时机真是太好了!说不定再审真能胜诉呢!”

  郑云龙奇怪地问道:“怎么就时机好了?”

  另一个小律师抢话道:“您这两天没看新闻吗?爆点新闻做了一个专栏,把当年周海案和如今的龚子棋案做了个对比,现在民愤正高呢!都在说负责周海案的检察官和警察玩忽职守。恰好龚子棋案也是一套的检察官和警察,现在你反而成英雄了。”

  “对啊对啊!”小姑娘点头道,“还有那个白江和谭蓓的案子,也是王检负责,现在舆论都在说不放心把这么大的案子交给他。”

  郑云龙话还没听完脸就黑了大半。

  “检察长和法官都放心,就这帮网民不放心?那他们怎么不去提公诉呢?!”郑云龙怒气冲冲地把卷宗合上,打开手机,这两天太忙了都没来得及看。

  “周深这是又闹什么呢!”郑云龙把手机揣进兜里就往外赶,这边事儿还没完,阿云嘎也还在医院里躺着,王晰高杨的事儿也还没个结果,这不省心的小炸弹又来这么一下。

  “郑律师,这不是对您很有利吗?”小姑娘疑惑道。

  “并且郑律师,话也不能这么说,大家评价个冰箱还得自己会制冷吗?王检是玩忽职守做错事儿了,不能因为你和他关系好就向着他吧?”小律师嘟囔道。

  郑云龙停下脚步,把包甩在身侧,对着他们看了很久,沉沉叹了口气。

  “对,外行人当然能评价,并且需要这种评价的监督。但如果外行人在不懂基本运作的基础上,接收到的信息还是碎片化的呢?”

  “我不仅是王晰的朋友,我也是当时他对面的刑辩律师,我比谁都清楚问题出在哪儿,我也无比了解他的为人。我不是向着他,我只是说实话。”

  他转身,向那群孩子摆了摆手:“小朋友,还是多读点儿书,多见些人,多受点挫折,少说话,多做事。”

  ……

  郑云龙去爆点新闻总部的路上,还在看着他们的专栏采访。

  周深不知哪里来这么大本事,把蔡程昱拉着和他一个阵营。最新一期里,蔡程昱面对着镜头,憔悴了许多,语气也冷静了,只是也没那么鲜活了。

  “我很恨一审的判决,甚至有一段时间会恨刑辩律师和法官。现在死刑复核下来了,我又很恨最高法的裁判者。”

  “我们只是社会很小的组成部分,也许明天人们就忘了他们昨天还在互联网上为我们打抱不平,但我父亲的死,对我而言,却是一辈子的事。”

  郑云龙关了锁屏,在出租车后座闭上眼睛。

  虽然这个专栏背后“动机不纯”,几乎可以理解为周深对王晰的报复,但他好就好在有那么一点,新闻永远是他所热爱的事业,他的节目永远是那么真实,血淋淋地把人心剖给你看。

  周深此时正对着办公桌上新送来的稿件发愣。

  高杨,那个前不久还在这里威胁他的人,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经历了怎样的过往。还有黄子弘凡,十年来活得像个小太阳,一朝成了少年罪犯,杀人犯。

  他无法想象这篇报道播出去,会给他们带来什么。

  郑云龙气喘吁吁地闯进他办公室,周深早就猜到了他要来兴师问罪,却忘了收起桌上的稿件。

  郑云龙还没开口,低头就看到了稿件上硕大的标题。

  “你……你们从哪里知道的?”

  周深有些心慌地收起稿件,被郑云龙一把按住,力道大地周深的胳膊都被震得生疼。 “小道消息,总比官方来得快得多。”周深理所当然地答道。

  “你已经这么没有职业道德了吗?这么捕风捉影的消息也敢往外爆?”

  “我没有报!”周深最听不得郑云龙把他职业道德挂嘴边,“我这不是让他们撤回来了吗?”

  “深深!糟了!”王凯门也没敲就进来,看到郑云龙也在有些诧异。

  “别管他,”周深问道,“怎么了?”

  “副总监……把你撤下来的稿子,发出去了。”

  郑云龙觉得眼前在发黑。

  “副总监说,黄子弘凡身份特殊,养父母是有名的富商,案子又猎奇,还涉及到十年前大案,不管怎么先报了再说。还说什么我们不报被其他媒体抢了先结果也是一样,我们还受损……”王凯解释道。

  “他是不是疯了!?”周深从办公椅上站起来,“我去让他撤下来。”

  “来不及了,”郑云龙叹息道,“发都发出去了,你们撤回来,只会显得欲盖弥彰。”

  周深愣在原地。

  蔡程昱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看着屋子里这么多人有些疑惑,王凯推着他让他先走,被郑云龙叫住:“你就在这儿听着。”

  “周深,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但是你之前做的事情,和这个有什么不一样?没掌握证据就往外报蔡程昱的父亲贪污受贿,你们以为澄清了就没事了吗?没有人听澄清,他们要的只是谣言的刺激!”

  蔡程昱低下头,心头的刺被人触动,扎得生疼。

  周深看着他的样子,竟然一时也无所适从。

  “是,黄子杀了人,但他当时未满14岁,法律不能拿他怎么样。再说证据都没了,就凭一个人的证言,案都立不了。你们有什么资格报道?你们和传谣有什么区别?”

  “法律说完了,我们再说说人情。”郑云龙指着蔡程昱,质问周深道,“这么好的孩子,你都教会了他什么?让他恨法官吗?恨书剑?还是恨这个世界?那是你,周深。”

  “高杨和黄子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忍心吗?他们是善是恶,你不知道吗?”

  “还有,王晰从头到尾不欠你什么。他履行的是他的职责,你要有不服,应该去问提供假证据的警员和证人,问打断律师质证的法官,而不是追着一个离你最近你最先看到的窗口把你的恨意发泄这么多年!”

  周深红着眼睛走到他面前,带着冲他哭腔怒吼:“那我哥哥又做错了什么呢?他难道就没有活下去的权利了吗?他凭什么承受这些错误?”

  郑云龙看着他,无奈地摇摇头:“这个问题,谁都回答不了。”

  “你的专栏继续做吧,反正这么大的新闻都爆出来了,晰哥接下来肯定好过不了。”

  郑云龙离开之前,对着蔡程昱说了一句话:“方书剑是善是恶,你不知道吗?”

  等郑云龙走了,周深擦了眼泪:“蔡蔡,来找我什么事吗?”

  蔡程昱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周深哥,我要回学院上课了,不跟你做新闻了。”

  “因为郑云龙刚刚说的话?”

  “不是,”蔡程昱连忙否认,“是我的老师,他看到我的采访了。他说他很理解我,但他依然觉得我要做的是回去学习。”

  周深点了点头:“行,你回去吧。”

  “还有,周深哥,我那天去看过方书剑了。他过得挺好的。”

  周深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很难受吧?”

  “一开始是挺愤愤不平的。”他回答道,“但后来冷静下来,觉得,也很好。”

  周深有些惊讶。

  “这些天做了这么多采访,回答了这么多问题,我觉得我冷静了很多,以前自己的思绪也是一团乱,现在也理清楚了。”蔡程昱认真道。

  “周深哥,我不想做一辈子的受害人家属。我想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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