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声入人心同人)路过人间>第8章 chapter8

  一种悲剧结束了,一种喜剧开演了。这是一种影子表演,只有声音,没有面孔,各种实体都是无形的,

  ——米歇尔·福柯 《规训与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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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晰一点都不想带孩子,尤其是牵扯到案子里的孩子。

  郑云龙拽着阿云嘎不知道跑去哪儿躲着了,把眼前的一堆烂摊子留给他。一想到这儿王晰就想骂人。

  可他又不敢把高杨单独和那俩小孩放一起,便只能在一边看着,等人都冷静下来了,继续让两个诈骗犯开口。

  一年多前,林城就开始筹划建设新区,国土资源局自然成了香饽饽,做生意的都忙着攀关系,想从中分一杯羹。无奈蔡局长却是个硬脾气,来拜访的一概不见,家门也不让陌生人踏入,就差立个闲人勿扰的牌子。

  小老板们拿着钱没处送,倒是被蔡局的两个远房亲戚盯上了。瘦的那个要精明些,模仿了签名还自己翻书写了份合同,让胖的那个送去签了。一来二去赚得个盆满钵满,到头来却坏了无辜人的名声。

  王晰让高杨做完笔录,把一胖一瘦两人往警察手里一塞:“行了,和渎职没关系,我带着检察院的先撤了。把这俩王八蛋带回看守所,我们马上给你们补诈骗的批捕令。”

  事实查清楚了,可新闻还在传,评论还在骂,没人关注后来是怎样的真相,只顾那一瞬间的义愤填膺,恨不得坐实了贪污腐败坑害百姓死有余辜的想法。

  王晰看了眼呆滞的蔡程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哥想去找周深哥?”

  还没等王晰迈出步子,高杨就开口了。这孩子心思太缜密,猜王晰的想法一猜一个准。

  王晰点了点头。

  “你现在的身份,去找媒体不合适,”高杨拉着他的手腕,笑盈盈地说道,“我去吧。”

  你去有什么用?王晰一个“你”字还没说完,高杨就已经和其他检察官打好了招呼,说什么自己还有课没法送笔录了,让王晰带回去。

  小狼崽子有一百种方法让人哭笑不得。

  这边事儿才弄完,那边阿云嘎和郑云龙也进来了。阿云嘎手臂上缠了纱布,虽然也算用心,但把纱布拽得全是线头,还有那放荡不羁的打结方式,一看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王晰嘲笑道:“裹猪蹄呢?”

  阿云嘎:“……”

  郑云龙笑了笑:“对啊,改天有机会给晰哥裹一个。”

  王晰:“……”

  阿云嘎补充道:“别了吧,就小高杨那圈地圈的,你还没靠近三步呢就得被咬。”

  分则各自为王,合则不要脸无双。

  王晰暗骂。

  阿云嘎张望了一周:“小高杨呢?”

  王晰看上去有些颓唐:“找周深去了。”

  “卧槽?”郑云龙被这一句炸正经了,“不会打起来吧?”

  王晰不说话。

  “我去找他。”阿云嘎转身要走,被王晰拦住。

  “算了,”他看了眼蔡程昱,蔡程昱正忙着安抚母亲。王晰凑近到阿云嘎面前,压低了声音,“今天正好方书剑闹事儿了,你们就说警局要找他问话,赶紧趁现在带着去见龚子棋。不然那俩孩子成天粘一块儿,以后贸然把人带走,蔡程昱难免起疑心。”

  啧,不愧是老狐狸。郑云龙心里感叹。看着蔡程昱和蔡母一脸担忧地问阿云嘎方书剑会不会有事,郑云龙心里跟捏了个柠檬淋上去一样,心酸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

  方书剑坐在龚子棋面前,还是没有摘下他带了好久的鸭舌帽。帽檐下透出稚嫩但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龚子棋的脸。

  龚子棋看见了他脸上的伤,脸色阴了下来,想伸手上去碰,却被铁链清晰的声响拉回现实。

  他收回了手:“谁打的?”

  方书剑扬了扬下巴:“西区的人,你卖命的人。”

  龚子棋沉默着低下了头。

  会面室很狭小,只有一扇层层封锁过的铁窗。里头也不开灯,暗沉的土积墙年代有些久了,漆大块大块地脱落。里头倒是干燥,一点也不潮湿,什么活气也没有,连虫子也不见一只。这儿不知道迎来送往了多少十恶不赦的人,见过多少面对亲人悔恨的哭泣,仿佛一闭眼,四周都是哭嚎,阴测测的。

  龚子棋却像是习惯了一样,又仿佛天生就是这样环境里的人。

  “为什么打你?”

  方书剑眼睛一下子红了。他眼睛大,一看过去就是满满的水光。他忍得鼻头发红,抬起眼:“我朋友,他爸爸死了。”

  方书剑吸了吸鼻子,压不住喉头的哽咽:“你杀的。”

  龚子棋看着他,神色复杂。

  “他父母对我很好,他们一家三口让我觉得我还是个人,活生生的人!”

  方书剑后一句话音调忽然拔高,像极了小兽被捕兽夹抓住的悲鸣。

  龚子棋内心一颤。

  一个卷入了西区黑势力的家庭,早就丧失了对自己命运的左右权。不能掌控自己生命的人,哪里还能称得上人呢?

  “他父亲死了,你们西区的人又来伤害他和他母亲!”

  “所以你和去找他们的人打架了?”龚子棋口吻突然焦急起来,往常阴鹜的眼睛终于流露出不一样的情绪。他语速变得很快,听得出来在意的情感,这会儿他不再像是个凶狠的杀人犯,只是一个担心弟弟的兄长,谁也不会把这副模样当作一个草菅人命的凶犯。

  谁都不是天生的罪犯。

  阿云嘎和郑云龙就在一边看着,两人心照不宣地不插话,任凭混杂了酸甜苦辣的情绪在狭小的房间里头翻江倒海。

  龚子棋往后缩了缩身子,像是什么骇人的大型动物受了惊吓和委屈,发着呼呼的声音,慢慢地往后躲,垂着头,又抬眼小心试探。

  “书剑……”龚子棋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嗓音本来就低沉,这会儿几乎没了调,只发出几个气声,让人依稀辨别出他在呼唤着弟弟的名字。

  方书剑没应。

  “我不想让你卷进来,我如果不帮他们杀人,他们不会放过你……”

  “我宁愿死的是我!”

  这一声怒吼让整个审讯室都陷入了死寂。

  无人说话是安静,有温情脉脉流动是静谧,充斥着绝望和悲痛,是死寂。

  方书剑终于忍不住眼里的泪,顷刻间翻涌而出,龚子棋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他瘦了,颧骨都有些突了。以前方书剑嘴馋,脸总是有些圆圆的。到了大学天天被蔡程昱喂零食,就算一直在外漂泊也没见他瘦成这样。他脸上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叫嚣着痛苦和狰狞,黝黑的瞳孔看不见懵懂稚嫩,只有恨意和悲恸。

  龚子棋愣住了。

  上天宛如在他面前摆了一面特殊的镜子,让他看到自己的灵魂,看到自己的神态,看到如今的方书剑和他一模一样。

  郑云龙察觉到方书剑情绪控不住,一边揪着他的胳膊让他冷静,一边瞪了眼阿云嘎。阿云嘎本来还有些发蒙,被这一瞪突然反应过来。

  “那个,狱警同志,今天就到这……”

  “你以为你是对我好?我他妈天天要被人骚扰被威胁!从你回了西区我就再也不敢靠近我的朋友,我怕他们知道我一家子全是杀人犯!”

  “行了书剑,先出去……”

  阿云嘎根本按不住他,狱警禁止喧哗喊了一遍又一遍,都盖不住他声泪俱下的控诉。

  “蔡程昱比你像我哥!但又是因为你,我一辈子在他面前都抬不起头!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承受这些?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方书剑!”阿云嘎严肃起来,浑身的气场变得充满威胁和戾气,声音蓦地放大,像闷雷打在人心上,震得人心悸,总算是压着方书剑控制下来些。

  方书剑像虚脱了一样,弱弱地瘫在椅子上,身子像是被抽了骨头,眼睑似乎有千斤重,一滴眼泪从里头滑出来,疲惫,脆弱,绝望,迷茫,什么都藏不住地往外跑。

  “龚子棋,我恨你……”

  没人不心疼这样一个孩子,用虚张声势的电闪雷鸣防卫自己,又在大雨滂沱里无处安身,瑟缩着躲避雨点,慌不择路,四下连一块篷布都没有。

  “行了,把人带出去吧。”郑云龙有些疲惫。

  把受了刺激的方书剑带来见龚子棋,可能是他们两个犯的一个大错。

  龚子棋没看郑云龙,目光穿过他,死死盯着被阿云嘎领走的方书剑。他背影太单薄了,一阵风就能吹倒。小小的身子不自觉地依靠在身边强壮的人身上,似乎走路都有些不稳。

  龚子棋就这么看着,直到铁门轰然关闭。

  他第一次觉得,监狱的铁门声,真的很令人绝望。

  “他最近受了刺激,我们过两天找机会再带他过来……”

  “我没有被胁迫,是我不想死故意骗检方和辩护律师的。”

  郑云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现在我们的对话都是会做笔录留存成证据的,你……”

  “他颈部的刀伤是我用军刀捅的,军刀被我扔垃圾箱了,那么久了你们也找不到。捅他肚子的时候人已经死了,脖子和头上的刀伤都是后补的。”

  郑云龙抖成了筛糠,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龚子棋丝毫不理会他:“还有,郑律师,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但我觉得你不合适,我想换律师。”

  “龚子棋!”郑云龙猛地站起来,拳头把桌板砸得发出巨响,暴怒顿显,“是,你杀人偿命,但我们要的是真相!书剑和其他人不能一辈子活在阴影里。”

  “这就是真相,”龚子棋又变成了开始油盐不进的样子,看人带着轻佻,视生命如儿戏的样子,“狱警,我要求换律师。”

  “不能换!真相还没查清楚!”郑云龙拦住要把他请出去的狱警,小狱警也很为难,小声道:“郑律师,你也知道这委托是单方的,并且被告有变更的权利啊……”

  小狱警压低了声音:“况且,司法局和法院那边因为这个案子挨了好几次上级的批评了,每回来人都是对你骂骂咧咧的……”

  “我管他骂不骂!”郑云龙回呛道。

  老狱警阴着脸进来,把郑云龙拎了出来,指着他鼻子骂:“有没有点规矩?这儿到处是监控,上回带手机这回不按程序来,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郑云龙双手叉腰,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电子烟,想起来过门禁的时候被收走了,暗骂了一声操。

  “小郑啊,听我一句劝,这么多年了西区的案子能抓到人判了刑就不错了,谁敢往下刨?监狱、法院、检察院,哪儿没他们的熟人?”老狱警语重心长,见惯了大风大雨,叹了口气,“有些事儿不是认死理儿就过得去的,你得先护好你自己。”

  “就算你是个不要命的主,门外那孩子呢?嘎子呢?王检他们呢?你通通不管了?”

  郑云龙往门外看了一眼。

  阿云嘎还在对着方书剑不知道嘀咕什么,想必是还在劝。

  他心里像被触碰了什么地方,又酸又疼。

  他转头,对老狱警坚定道:“我不会放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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