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声入人心同人)路过人间>第1章 chapter1

  “道德的政治如果不以不可磨灭的人类感情为基础的话,就别想建立起任何持久的优势。”

  ——贝卡利亚《论犯罪与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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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云龙第五次按停了床头的闹钟。

  直到这一次铃声响得有点持久。

  “喂……”他不情不愿地拿过手机,半梦半醒接了电话,眼睛也睁不开,眼看着就要睡过去。

  “龙哥,再不过来你的当事人就要被移交执行庭安乐死了!”

  高天鹤的嘴依旧这么毒。

  “他前面还有五十多个死刑犯呢,一审庭都没开急个鬼!”

  “不是,王晰一大早带着人去看守所讯问了。”

  一听这话,郑云龙总算睁开了他那双大眼睛,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吓得盘踞在他腿边睡得正香的大橘猫“喵呜”一声跳下床,直勾勾盯着郑云龙,像是骂他吵了自己的清梦。

  郑云龙懒得管猫,随便挠了挠头发,套上衣服,歪脖子夹着手机,随手叼起一块面包就往外跑。

  “biang的不是说王晰要休假不负责这个案子吗?”

  “那还不是怪你?阿云嘎一听说法援那边指派了你,二话不说就把王晰从检察院的办公室揪出来了,假条都还没来得及递。”

  郑云龙给车点着了火,啧啧称奇:“公安的手伸那么长了啊?你让马佳准备下行政诉讼,好好查查咱这位大队长有没有越权。”

  “……龙哥你案子太多跟我说一声,熬坏了脑子不太好。”

  “滚!”

  郑云龙没好气地挂了电话,咬了一口面包,发现已经干成糠了,根本嚼不动。

  ……

  林城市看守所。

  “在刑讯之前我们需要核实一下你的个人信息和案件情况。”王晰头也不抬地看着物证科那边递过来的资料。血腥照片一张接着一张,王晰皱了皱眉。

  “龚子棋,22岁,西区人,杀了人。被杀的那个人我不认识,随机杀人。”

  对面的人似乎被讯问惯了,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手铐之间的链子。

  高杨坐在王晰身边录笔录,抬头看了龚子棋一眼。

  年轻人长了一张凶狠的脸,五官硬朗,眼睛像鹫鸟一样阴沉。他整个人没有半分忏悔的样子,半趴在桌子上,挑起眼皮打量了一眼眼前的检察官。

  “怎么换人了?”

  “现在是讯问,你只用回答我的问题,别问这些有的没的。”王晰依然懒得抬头。

  高杨看得出来王晰在生气,毕竟每次王晰都不想搅合在那两个祖宗之间,结果总是被迫搅合。

  “杀人动机是什么?”

  “我说了,随机杀人。”

  王晰没回,拿起犯罪现场照片:“这是受害人对吗。”

  龚子棋一扬下巴:“是。”

  “颈部、腹部、太阳穴均有伤口,”王晰放下照片,翻了翻法医报告,“你的犯罪工具是什么?”

  “匕首。”

  “颈部至少捅了三刀,腹部有淤血,是被重击过的痕迹。腹部有五处刀伤,几乎捅在同一位置。太阳穴也补了一刀,经法医鉴定是死者死亡后补的。”王晰把报告推到他面前,“什么深仇大恨啊?”

  龚子棋不耐烦地凑到王晰面前,高杨侧身往王晰面前一挡,温和白净的脸突然爆发出戾气。龚子棋一愣,随即像露出看小朋友一般嘲讽的表情,从善如流地靠在椅背上:“都说了随机杀人,我不认识他。”

  “故意杀人,根据我国刑法232条,处死刑、无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你虽然在犯罪现场没离开过,可以算自首,也有坦白情节,但就目前审讯状况来看并无悔改,犯罪手段残忍,我们会考虑对你提起死刑公诉。”王晰把卷宗合上,“你还有什么遗漏的情节吗?”

  “没有。”

  王晰叹了口气:“我必须提醒你,你不要指望在我这儿隐瞒,等着你的刑辩律师过来你再说。我们双方证据是法定共享的。你在我这儿隐瞒那是罪加一等。”

  “我不隐瞒。”龚子棋低下了眼,把脸埋进阴影里。

  看守所的窗透过一束阳光,惨白地照在桌面上。灰尘绝望地漂浮,离开了光影,就再也看不见。

  “我接受死刑。”

  王晰凝视着眼前的年轻人,狭长的漂亮眼睛里闪过悲悯。

  他猛地把卷宗一合:“高杨,走。”

  高杨愣了一会儿,赶忙起身跟上。

  “小刘,可以把那精神病放进来了!”王晰冲着门外喊了一声,就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领带也没打正,头发一看就是随便抓了两把的栗子头。要不是那张脸天生长得精致,那双眼睛生得桃花一样漂亮,就照他这么瞎糟蹋,早就成了大街上的屌丝男,找不到媳妇的那种。

  “哟晰哥,假没休成啊?”郑云龙一进来就来了个亲切问候。

  “闭嘴吧你,省着点去见你当事人。”王晰揉了揉太阳穴,像是被刚才的案发现场照片晃得有点难受。

  “行了知道您老了,您快回去歇着。”撂下这句话郑云龙就闪没影了,只留王晰在原地暗骂一声操。

  ……

  “你确定你是随机杀人?”郑云龙坐在龚子棋面前,整个人像只猫一样倚靠在椅背上,像是和龚子棋在比谁更随意。

  “是。”

  “你有个弟弟吧?”郑云龙突然来了一句。

  龚子棋蓦地收起了漫不经心地样子,随即又放松下去:“没有。”

  郑云龙察觉到他在紧张。他不在玩弄手铐间的铁链,虽然靠在椅背上,但整个人一动不动。

  “方书剑,对吧?”

  龚子棋突然暴怒起来,手铐磕在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整个人朝前倾斜,像是困兽要把面前的律师生吞活剥。

  “我杀的人,和他没半毛钱关系!你们别去动他!”

  “哟,我哪儿来这么大胆子,”郑云龙也严肃了些,“你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吗?”

  龚子棋沉默了。

  “他知道你杀了人,他在酒吧打工,四处凑钱,悄悄赔给受害人家属。他大学也没念了,白天把自己关家里,晚上出去打工。”

  郑云龙感觉到龚子棋的手在一点点收紧,握成拳,咔吱作响。年轻人凶狠的双眼像是要把自己凿出一个洞。

  “你知道你杀人给他带来什么了吗?”郑云龙问他。

  龚子棋苦笑着倒回座位,抬头看着那束透下来的阳光。

  “我死了,对他更好。”

  “也许是你想多了呢?”郑云龙杵着下巴看他。

  他那双眼睛真是透亮,像是看透了人间的沧桑变化,最终依然浸满了阳光和希望。猫的眼睛就是这样,慵懒时便半眯着,看不清神色;可皮肉之下,是宝石一般剔透的双眸,像是让人看见了世间善恶,全融在这一汪清泉里。

  世间全部美好的东西。

  龚子棋有些发愣。

  “你弟弟,看上去很聪明,很阳光,”郑云龙一边收着笔,一边说道,“这么好的孩子,象牙塔更适合他。”

  “鉴于你随机杀人的情节,检察院接下来可能会让你进行精神鉴定……”

  “不用了。”龚子棋突然道。

  郑云龙挑眉。

  “你可以怎么帮我?”他问道。

  郑云龙认真道:“缓刑,减刑,假释,甚至无罪。但你要坦白告诉我所有的真相。”

  ……

  “嘎子,物证科多久没睡觉了这是,一个个都熬得跟国宝似的。”王晰提着保温杯晃悠了一圈,物证科的警员就差眼皮上撑一个牙签了。他摇摇头,跟身边的高杨说:“小高杨,看见了没,这就是熬夜的下场。你看看物证科一个个的都秃了。”

  高杨笑笑:“好,我以后一定不熬夜。”

  阿云嘎催完最后一批进度,上蹿下跳了一上午,看样子渴得不行,眼瞅着就要抢王晰手里的宝贝保温杯,却被高杨先一步拦住。漂亮的小孩笑意盈盈地递过来一个纸杯:“嘎子哥辛苦了,给你接的水,不烫。”

  阿云嘎被这小孩盯得有点发毛,连忙接过了水道一声谢谢。

  “晰哥,你那边进度怎么样啊?”

  王晰耸耸肩:“我哪有什么进度?嫌疑人一心求死,我正好提的就是死刑公诉,还审什么审?”

  整个刑警队闻言都松了一口气。

  “妈的这小杂种太变态了!九刀啊!还是闹市区,受害人脑浆都出来了。”一个警员愤怒道。

  “可不是吗,”南枫叹了口气,“当初受害人家属报案的时候就是我一路接过来的。孤儿寡母的,没什么依仗,真的太可怜了。”

  “就是啊,发现尸体的时候,妻子都哭晕过去了。那孩子像是傻了一样,站在尸体面前,哭也不哭,跟魔怔了一样。”

  阿云嘎越听眉头越紧簇,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还是那个严苛的队长的样子:“知道受害人受了多大的伤害,还不赶紧去补证据链?”

  警员一听这话,赶紧收了讨论,各自忙起来了。

  “要我说,你也别逼他们太紧,之前那批证据人证物证都有了,口供也没问题,只要郑云龙那熊崽子不作妖,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王晰拧开保温杯喝了口茶。

  “队长!法律援助那边说郑律师提出了新证据,犯罪嫌疑人可能是胁从犯。”小警员扯着破锣嗓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话音还没落,王晰就被水呛得直咳嗽,高杨帮他顺着背。阿云嘎的脸也越来越黑。

  南枫一听这话,丧了半秒,还是在一片死寂的警局内瞬间满血复活。

  “物证科的同志们,看样子我们又有任务了,让我们一起加油好吗!”

  ……

  “晰哥,你说郑云龙是不是天生克我?”阿云嘎杵在会议室的桌子上,整个人气成了一只河豚。

  王晰默默叹息,4年公大10年从警,活脱脱把一爱玩爱闹的小伙子熬成了正义卫士。可惜在这位正义卫士眼里十恶不赦的凶犯,总是会在郑云龙的口才和逻辑下逃过一劫。

  “去年,强奸幼女,公诉案件被他搞成调解。好几个判10年以上的案子,最后各种量刑从轻减轻。死刑案子在他手里就没有一个投到最高法去死刑复核的。”

  “不,有一个。”王晰喝了口茶,认真说道。他没看阿云嘎,而是看着窗外。警局也讲风水,坐北朝南,窗子外头就是南方。

  阿云嘎顿了一下:“晰哥……”

  “没事儿,”王晰摆摆手,“你们好好提供证据链,再急再气也别造假。剩下的交给我。这案子挺大,新闻上都传疯了。法院那边也不傻,轻判不了。”

  阿云嘎还想说些什么,王晰却往外喊了声“高杨”,小孩赶紧忙不迭地跑到跟前,和阿云嘎道了别,同王晰一起回去了。

  ……

  一审开庭。

  “你说你是被人胁迫杀人的?”王晰问道。

  “是。”

  “为什么之前不向检察机关反映情况?”

  “他们威胁我,如果不杀人就动我弟弟。”

  王晰立刻反驳道:“你的户籍证明上并没有载明你有其他亲人。”

  “这是被告人和其弟方某某的血缘鉴定,”郑云龙向法警递上物证,“被告和方某某是亲兄弟,一个跟父亲姓,另一个跟母亲姓。方某某就读于音乐学院,本身没有涉黑背景,对其兄的作为也一无所知。”

  王晰反道:“委托律师,你的证据并不能表明方某某受到威胁。但检方掌握的证据表明,被告有足够的涉黑嫌疑。其同西区黑社会性质组织是帮助犯关系而非胁从犯。”

  郑云龙笑道:“那公诉人是承认我的当事人属于从犯而非主犯了?从犯必须依赖于主犯而存在,我希望我的当事人能协助警方侦破黑社会组织的大案后再接受法律制裁,否则此时对我的当事人进行定罪量刑是有失公正的。”

  王晰眼前一黑:妈的又着了这小崽子的道了。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王晰立刻反应回来:“检方认为只是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性,但目前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被告属于从犯。相反,从检方掌握的证据来看,被告已经构成了故意杀人的既遂,并且在之前的口供中,被告一直说自己是随机杀人。对方律师同被告接触之后,被告才改口。检方怀疑这个过程中刑辩律师有诱导的行为,故希望法院谨慎考虑被告的说辞。”

  阿云嘎在下边听他俩唇枪舌战,本来就是汉语二外的大队长头都听大了。

  “高杨啊,你说王晰平常说话温吞温吞的咋上了庭就和开了机关枪一样?”

  高杨一边做笔记一边笑道:“晰哥只是语速稍微提起来了点,对面那位才是直接开炮。”

  阿云嘎听到郑云龙就来气:“他那就叫巧舌如簧。”

  “嘎子哥!汉语进步挺快啊!不仅能用成语,还都能区分褒义词贬义词了!”南枫惊喜道。

  阿云嘎:“……我怀疑你看不起我。”

  听审席边上坐着一对母子,母亲头发白了一般,明明是个中年美妇人,却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旁边的孩子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一看就是个正派的孩子。那孩子死死抿着唇,眼睛泛起血丝,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他搂着母亲,既像是给安慰,又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阿云嘎看了看他们,不忍地侧过了头。他抬起眼盯着龚子棋。龚子棋背对着他们,脊背有些佝偻。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是忏悔,恐惧,还是无关紧要。

  “法官大人,我方对检方的物证提出质疑。”郑云龙突然道。

  南枫被吓得一激灵,阿云嘎也愣了,看着法警把被质疑的物证带到郑云龙面前。

  腹部的刀伤放大图。

  “法医提供的报告是,被告人连续向被害人颈部捅了三刀。”

  听审席上的被害人妻子痛苦地捂上了眼睛,孩子把母亲紧紧搂在怀里。

  郑云龙让助理拿上了人体模型,用匕首连续向颈部刺了三下。

  助理剖开人体模型,测量了伤口深度。

  3厘米,”郑云龙用手一比,“我的助理,一名成年男性,用最大的力气捅了三刀,但伤口深度比被害人身上的伤口深度整整少了3厘米。”

  “我的当事人只承认其作案工具是匕首,现场发现的工具也只有匕首,”郑云龙扬了扬头,特地冲着阿云嘎的方向,举起模型和伤口对比图,“那么,另一个凶器是谁的?”

  南枫懊恼地低下头。阿云嘎咬牙道:“你们物证科怎么回事!”

  王晰叹了口气。

  证据链断了。

  “本庭宣判:被告人龚子棋,检方指控为故意杀人罪,但因证据不足,本庭不予支持。”

  “妈!”

  阿云嘎冲向受害人家属的方向,一把抱起晕厥的被害人妻子冲出法庭。王晰揪着南枫问道:“不是告诉你们别做假证吗?死刑判不了判死缓,死缓不行无期。你们这样自毁证据链,二审压力有多大?!”

  南枫懊恼地捶了下自己的大腿:“是我没看住他们。可大家都太想把这案子做成铁案了……”

  “铁案个屁!”王晰骂道,“对面是郑云龙,不是法律援助中心那帮从不给你们添乱的律师。”

  听审席开始谩骂,郑云龙坦然地一路被骂着走,走出了法庭,被扔了满身的烂菜叶子和臭鸡蛋。

  王晰头又开始痛了。

  高杨一言不发,也没有笑,只是默默扶着王晰坐到车上,给他盖上外套,开车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