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岚雾行舟>第63章

  一晃又至中秋,我总是会想起那一日,他在我怀里惊慌失措,又哄我吃月饼的情景,我反反复复想起他的脸,他如今身在何处,是否正躺在夏九州的怀里,哄他吃月饼。

  夜宴之上我饮了许多酒,犹记得去年中秋我砸了赵北辰一壶青梅酒,今年他犹然来敬酒,却一句不敢多说,只讪讪与我喝了两杯。

  许是我近来太阴沉,母后把我叫去训了两回,又提及太子妃的人选,我像是被人在心口扎了一刀,伤口久久不能愈合,结痂又被反复揭开,露出鲜血淋漓的血肉。

  “母后若是执意要把表妹嫁过来。”我淡淡道,“儿臣保证她活不过归宁日。”

  母后手指哆嗦打翻了手里的茶盏,我起身即走,不去看她慌乱的面色。

  从那之后,母后再也不提太子妃之事,父皇也像是忘记了一般,逐渐将我的亲事抛去脑后。

  舟儿十月离去,如今又是十月,我越来越按捺不住奔赴江南的心情,这皇城于我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我是笼中之虎,拥有锋利的獠牙却无法越雷池一步。

  不知道舟儿在江南过得好不好,夏九州替父皇查案必然自顾不暇,又怎能好好照顾舟儿,舟儿那般憨傻,三言两语就能被人骗走,夏九州又怎能护得住他。

  我日日坐立难安,对左府更是恨之入骨。

  左无涯受了同僚冷落,人人对他避之不及,他官职还在,却终日受到排挤,这便是我想看到的结果,我会让他全须全尾,也会让他衣食不愁,但我也要让他感受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父皇欲明年开春南巡,我不在随行名列里,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父皇圣驾离皇城,按祖制我本就该留守皇城。

  圣驾浩浩荡荡离去,带走了一大批人,整个皇城突然清静了。

  章如薇懂事,也吃了许多苦,三月里诞下一名男婴,这孩子来得并不容易,不知舟儿回来后会不会喜欢他,不知舟儿何时回来,年初夏九州升迁了知府,他刚刚才上任,又岂会这么快调回皇城。

  我每日仿佛哽血一般痛苦,我从来不曾与舟儿清楚明白说过喜欢,他会不会已经放弃了我,他会不会始终没有想明白,他会不会已然心甘情愿投入夏九州怀抱。

  我终日沉浸在后悔之中,精神越发的疲惫,浑浑噩噩度日,在朝堂上发了疯似的与所有人较劲。

  我越是与父皇斗狠,他越是扶持赵北辰上位,这太子我本也不想当了,如此更好,不如就此斗垮我,放我离开这座华而不实的牢笼。

  六月里,江南传来消息,夏九州破获一宗大案,荣承皇恩调回皇城赴任参谋院正三品侍郎,次月兵部侍郎戴震科于长明州起兵造反,被端王带兵镇压,皇城里乱成一团,我每日旰食宵衣不能合眼,如此倒也痛快,再也不必时时酝在那痛苦的情绪中。

  八月里,夏九州回到皇城,未携家眷。他如沐春风般潇洒肆意,浑身洋溢在立功的喜悦里,我下朝时见到他身影,竟不敢靠近半步,我害怕从他嘴里听到舟儿的消息,我害怕舟儿爱上了他,我害怕舟儿忘记了我。

  李丛遣人旁敲侧击去打听,只说舟儿如今住在平湖州,正在替夏九州守孝,等过了年才回皇城。

  我死死咬着牙不敢多问一句,我怕听见舟儿过得不好,也怕听见他过得快活。

  我郁郁寡欢了许多日,对戴震科的案子难以尽心。正月里赵念安在林户院领了差事,一举破获戴震科大案,令朝堂哗然不已。沈容突然跑去提亲,父皇大发雷霆,对沈容愤恨唾弃。

  沈容是我伴读中最聪慧之人,他行事果断,喜剑走偏锋,凡事皆有大胆行径,如今他已然站在了赵念安身后。

  尚皇子与夺皇位,必然二择其一。

  沈容为求娶赵念安费尽了心机,他与舟儿不同,他是探花郎,是宰相嫡子,是北远侯外甥,他想尚皇子只是一步之遥。

  我愿助他一臂之力,费尽手段逼父皇松口将赵念安下嫁于他。

  沈容得偿所愿,那面容温润含笑的模样与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四月里,相府逐步准备喜事,南城一片喜庆,欢天锣鼓之中,萧慎来报,舟儿回来了。

  父皇赏了夏九州一座宅子,就置在南城,舟儿回来后未去学士府,直接去了南城夏侍郎府。

  我在书房里捂着脸坐了一整夜,翌日我告假未去上朝,时不时有侍卫来报舟儿行踪,他清早出了门,只在南城四处转悠,与公孙侍郎说了话,又去了安亲王府半日,夏九州下朝后急匆匆回家接他,带他一起去酒楼吃饭。

  我没有来找我!他竟没有来找我!

  他如今已经是夏九州的夫人,我本不该贸贸然请他过府,但我已经用尽了所有的耐心,再也没有多余的留给他们。

  我犹然坐在椅子里,等着侍卫将舟儿带来。

  我阴翳着脸,望着他进门的身影。

  他长高了一点,五官逾见精致,眼神里褪去了从前的稚气,越发的勾人心魄。他怔怔望着我,眼底不见一丝波澜。

  我走时曾扑进我怀里,对我依依不舍,我曾幻想过他回来时还会与从前那般,踮着步子向我奔来。

  原来这只是我一厢情愿,这么多年的痛苦纠缠,只是我自作自受。

  我阴沉着脸问道:“见了本王为何不跪?”

  他慢吞吞跪了下去,和从前一般跪伏在地,以虔诚卑微的姿态。

  我忽然觉得害怕,他在信里写过的喜欢,会不会只是他在某一瞬间偶然闪过的念头,他从来不曾十分喜欢我,我不过是他人生中偶然出现的过客,与赵北辰,与章之桥并不不同。

  天色渐黑,他单薄的身影却没有一丝变动,仍一语不发,也不肯看我一眼。

  “左行舟,你与左知言有何不同?!你与他有何不同!”我咬牙切齿道,“两年半了,你竟没有任何一句话要跟我说吗?”

  他缓缓扬起头来,却只是沉默着,眼泪却簌簌往下流。

  我见不得他的眼泪,一滴都见不得。

  我红着眼站起身,冷声道:“你既然不想说话,就在这里跪一夜好好反省!”

  我从他身边走过,他突然抓住我的衣摆,我心中愤懑不已,拽出衣裳大步往外走去。

  李丛连忙跟来,欲言又止望着我。

  我瞪他一眼道:“还不进去把他扶起来!”

  李丛转身就去。

  我站在纱帘后面,听见舟儿忽然出声:“天还没亮。”

  李丛陪笑道:“太子殿下说不必跪了。”

  舟儿哽咽道:“殿下为什么生我气?”

  我听得愤恨不已,他竟问我为什么生气!

  他轻轻与李丛言语几句,又哭声颤颤道:“我不疼,我再跪一会儿吧,万一他等会儿还来呢。”

  我再难自持,纵使他百般折磨我的心,我也无法对他视而不见。

  我等了他两年多,他才终于出现在我面前。

  我缓步走至他面前,沉着脸俯下身打横将他抱起,舟儿似是吓了一跳,却不曾推开我,反而轻轻搂住了我的脖子。

  我垂眸望着他如往昔般娇憨的模样,逐步抱着他走进里间,轻轻放在罗汉床上。

  我不会再放他离开,永远不会。无论他是谁的夫人,他都必须回到我身边。

  我俯身压了上去,无视他慌乱的眼神,吻住他柔软的嘴唇,将他紧紧扣在怀里,放肆又尽情地吮咬他的唇舌。

  我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皂角香气,有温热的眼泪蹭在我的鼻翼,我分不清那是我的眼泪还是舟儿的眼泪,他探出手环住我的脖子,不曾推却我半分,容我对他肆意轻薄。

  我眼眶湿润望着他,难以忍住喉间哽咽,似是哀求一般道:“明日你去与夏九州和离。”

  舟儿怔怔望着我,却不肯应我一声。

  我慌乱不已,声音嘶哑迫切问道:“说话!”

  舟儿泪眼婆娑,却道:“我为什么要与他和离?”

  我的心脏似轰然塌方一般停止了跳动,也失去了呼吸的能力,他犹然在我怀里,却似乎遥远得像在另一个世界。

  在我绝望痛苦之际,舟儿搂紧了我的脖子,急切又道:“我又没与他成亲,为什么和离?”

  我蓦然怔忪,不敢多问一字,只小心翼翼打量他的神情。

  舟儿捧起我的脸,似是心疼极了,蹙着眉问道:“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哭?”

  我恍惚间意识到我竟已泪流满面,舟儿不会说谎,他没有与夏九州成亲!他没有负我!

  那身千斤重的枷锁一瞬间消失在我身体里,我将脸靠在他的肩窝,难以自制低低啜泣起来。

  舟儿终究没有辜负我,他心里有我!他心里一直有我!

  我忍了忍眼泪,支起身体又去亲他的脸颊与鼻尖,舟儿缩了缩身体,怯生生问道:“是不是你父亲罚你禁足,你伤心坏了,还是因为我二哥外放去了边疆,所以不开心?”

  我当真无奈至极,这小傻子,我怎能指望他有多聪明?

  我笑骂道:“跟你说了也是白说,你这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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