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岚雾行舟>第57章

  我怒气难消,一路愤恨不已,我亲他一口都觉得玷污了他清白,他却这般不自重,他当我赵成岚是谁。

  我几乎是咬牙切齿进了卷宗库的大门,往日我便是对他过于纵容,非得办了他才能让他长长教训!

  我去时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觉,身上穿着灰扑扑的旧衣袍,半点没有发觉我进来。

  我大步流星进去,一掌拍在桌子上。

  他似是吓了一跳,身体颤了颤,又慢悠悠抬起眼来。

  他睡眼惺忪又眼眶湿润,左边脸颊红肿了一大片,似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他本就皮肤白皙,整张脸看上去惨不忍睹,精神气也蔫蔫的,十分颓废。

  我蓦地惊住了,心疼万分,又生出另一番怒气。

  我隐忍不发,柔声问道:“脸怎么了?”

  舟儿扁了扁嘴,嘀咕道:“摔跤了。”

  我心酸不已,又愤恨不止,分明是被人打了,却闭口不说,除了左知言又能是谁!我几乎是咬碎了牙龈才忍住怒气,叫李丛去拿药,行至他面前,柔声细语道:“来,我给你擦药。”

  他无精打采坐在椅子里,由着我摆弄他的脸,眼眶湿湿的,却并不落泪,我心疼不已,无奈之下,笑了笑道:“总是冒冒失失的。”

  他闷闷地不出声。

  我捧着他的脸,用指腹擦拭他的眼角,笑问:“今日怎么去相看了?”

  他倏然抬起眼来,怯怯道:“你怎么知道?”

  我抿了抿唇,淡淡道:“自然是碰巧听人说起。”

  他突然就恼了,红着眼道:“你想知道二哥的事情,你自己去问他嘛。”

  我面色沉了沉,我与左知言的事情如今越发复杂,我极难与他说清楚,我想教训左知言更是不想他知道,我叹了口气道:“不说他的事情了。”

  他端坐在椅子里,怯生生看着我,忽然站起身,将我按到椅子里,软绵绵说道:“殿下你坐嘛,我去沏茶。”

  我好笑地看着他跑进跑出,笑骂道:“这会儿突然来殷勤。”

  我接过他递来的茶,喝了口茶摆在桌子上,牵起他的手捻了捻,问道:“今日相看有没有谁与你说话?”

  他今日倒是老实,我问什么便答什么,温温说道:“院史夫人、老夫人与我说了几句。”

  我心里狐疑,我来时路上细细听了回禀,他今日穿了新衣裳去,除左府外,还有许多世家子弟都被请去喝茶,他容貌出众,怎会无人留意他。

  我问道:“还有呢?”

  他摇头道:“没有了。”

  我微微蹙起眉道:“大半日只和主人家说了话?旁人再也没有了?”

  他淡淡说道:“我躲在树底下打盹,本就是陪衬去的,与我也没什么干系。”

  我心里松快了许多,虽是去相看,却也乖巧,还知道躲着些。

  我笑看着他道:“你如今年岁也小,这种事情不必着急,兴许过后还有更好的,且你刚入仕,好好办差,别把心思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他温顺地点了点头,冲我甜甜笑了一下,只是如今脸上红肿一片,笑起来倒是可怜更多一些。

  他讨好着说道:“殿下,你吃不吃果子,我去给你洗个苹果吃。”

  这傻小子真是没心没肺,挨了一巴掌,倒是好哄,转眼就眉开眼笑。

  我无奈道:“去吧。”

  他捧着两个苹果往外走,李丛近身道:“从院史府出来还好好的,回了趟家便伤着了。”

  “什么伤着了,分明就是挨了打。”我闷气道,“左知言还说他爱告状,他哪里是会告状的人,从来不说谁半字坏话。”

  李丛轻轻叹了一声。

  我愤懑自责道:“我如今真是悔不当初,早知左知言这般蛇蝎心肠,我一早该砍了他的脑袋,我识人不清有眼无珠,反而害舟儿受苦,若非我把左知言捧高,他也不敢这般嚣张跋扈。”

  李丛哽声道:“殿下,是左知言狼子野心,狼心狗肺,殿下何苦怪罪自己。”

  话说了一半,舟儿捧着苹果进来,李丛连忙退去一旁。

  我缓了缓心神,托着腮笑看着他。

  舟儿走至我面前,递给我一个。

  我故作苦恼道:“不切开我怎么吃?”

  “就这么吃啊。”他眨了眨眼睛,拿起苹果咬了一口。

  我来时他郁郁寡欢,难得才心情好了许多。我实在憋不住怒气,生怕叫他看出来,便站起身道:“我不吃了,你吃吧。”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苹果,到底是舟儿亲自洗的,带回去吃吧。

  “时候不早了,我回去了。”我拿起桌上苹果,心情抑郁离去。

  *** ***

  七月的时候,舟儿又去寄信,我入夜坐在外书房读他写给夏九州的信。

  又是厚厚一沓十几页,甚至比上回还多了几页。

  他写了许多琐事,却半点未写挨打的事情,只写一切都好,叫夏九州放心。又写了几页徐月辉与赵北辰,他近来见章之桥少了,也寥寥写了几笔。后面八九页都是写我,近几月我时常见他,他比上次多了许多事情可写,也不似上回那般苦闷,言辞间多了许多雀跃,字字句句都是夸我,一会儿心疼我办差辛苦,一会儿夸我英俊潇洒,一会儿又说想多哄我高兴。

  他句句都是好话,却叫我看得字字泣血。

  他说我是月亮,可分明他才是天边的月亮,那般清澈无暇,那般纯净透彻,他躲在黑暗里却照亮了我的人生。

  怨怒在我心头弥漫,舟儿与人为善,我却未必要爱屋及乌,左无涯既然不曾疼爱他,我也无需给他留余地。

  我把后几页信纸点出来,其余递还给萧慎,淡淡道:“与上回一样,补完了送过去。”

  我又把翰林府送来的两封册子扔给他,一封是细修律法的提名,一封是左无涯的升迁提荐,“退回去。”

  萧慎拿在手里,颔首应是。

  *** ***

  我气恼了几日,这厢还没结束,那厢又来了。

  镇国公幺子娶妻,我名义上的小舅舅,只略大我几岁,虽是庶出,但如今在兵部任职,比我那嫡出的舅舅争气许多,外祖父既然看重他,我自然要去赴喜宴。

  我动身得早了些,迎亲队伍还没回来,先去了茶厅见了外祖母,她起身要给我请安,我上前扶了她一把,请她坐回椅子里。

  想来也是好笑,外祖父外祖母见了我都得行礼,那小傻子倒是骄矜得很,从前还行半礼,如今见了我是动也不动一下,嘴巴也不甜,只写信时夸得我天上有地下无。

  见了外祖母,我又绕去正厅,宾客满堂吵吵闹闹,我一出现便噤了声,霎时间鸦雀无声,外祖父与我行了半礼,拉着我坐下说话,屋子里才缓缓有些细碎的说话声。

  我喝了半盏茶,大舅舅从外面进来,见了我笑吟吟行了礼,闲聊了几句忽然说道:“殿下,什么时候轮到你的喜事?”

  我板着脸抬了抬眼睛,外祖父倏然变了脸色,骂道:“多管闲事,还不出去看看迎亲队伍回来了没有!”

  外祖父捋了捋胡子,又拱了拱我的手肘,笑道:“别理他,整日里胡说八道。”

  我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如今我的亲事谁来说都没用,我必然只会娶舟儿为妻,等寻个合适的时机,我便向父皇请婚。

  想起舟儿,我忍不住露出笑容,也不知那傻小子这会儿在干什么。

  许是看见我笑,屋子里气氛瞬间畅快了许多。又恰逢万常宁进门,他与外祖父行了礼,寒暄几句后坐到我身旁来,懒懒洋洋道:“来得这么早,还当你忙,不敢喊你吃酒。”

  我淡淡应了一声,随口道:“沈容最近如何?”

  万常宁摇摇头道:“还能如何,自然是闭门读书,明年就要科考了,你少叫他喝茶。”

  我颔首道:“我近来也忙,等他考完再说吧。”

  万常宁笑得不行,凑近了我说道:“叫你吃酒你不来,前几日赵孟胜喝醉了在我那撒酒疯,你是没瞧见他那德行,简直笑话。”

  我问道:“赵孟胜是谁?”

  万常宁哑然失笑,抓了把花生,边剥边说:“你四皇叔荣郡王的庶子。”

  荣郡王子嗣稀薄,晚年才得了一个庶子,一心想让这位庶子袭爵,磨了父皇好几年。

  我恍然大悟道:“你说他。”

  万常宁点点头,戏谑笑道:“郡爷为他操碎了心,去年在兵部为他谋了份闲差,如今也到了相看的年纪,看了几家,郡爷都满意,就等他点头。”

  赵孟胜乃庶出,才情皆平庸,荣郡王想他袭爵,必然要为他相一门好亲事,在兵部做出些成绩来,往后才有机会让父皇另眼相看。

  万常宁无奈摇头道:“都是好亲事,赵孟胜不争气,全都不肯要,原还好好的,去了趟周庆松府上,跟魔怔了似的。”

  我淡淡道:“林户院院史的嫡女,他还有什么不满意?”赵孟胜出身不高,也未必能袭爵,空有个皇亲的头衔罢了,他竟与左知言相中了同一家,倒是有些意思。

  万常宁犹然剥着花生,笑吟吟道:“不是嫡女,说是喜欢上了哪家庶子,那日喝醉了酒在我那又哭又闹,什么混账话都往外冒,说郡爷脑子里只有爵位,看不上他们是庶子。”

  我失笑道:“荣郡王为了他劳心劳力,他倒是不领情。”

  万常宁掸了掸手,喝了口茶道:“可不是么,去院史府赴了场茶宴,就对哪家学士府的庶子一见钟情,日日央求着郡爷去提亲。”

  我面色倏黑,拧起眉道:“哪家庶子?”

  万常宁笑说:“我哪儿知道,说他醉,他倒也清醒,就是不肯说是哪家庶子,隐约听了一嘴是学士府的,说什么惊为天人,美得不可方物,只远远看了两眼就一见倾心,连话都不敢过去说,你说可不可笑。”

  我无力扶额,坐在椅子里闷声叹气,半晌问道:“赵孟胜今日来了吗?”

  万常宁朝外努努嘴,道:“方才进来时看见郡爷在院子里看热闹,赵孟胜倒是不曾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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