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遮拦>第7章 7

  阮寻澜只用一息就调整好了神色,重新挂上那副滴水不漏的浅淡微笑:“你回来了。”

  梁儒海将目光移到他脸上,话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小笙房里?”

  “晚上的水果切多了,我给他送一份。”阮寻澜不急不缓地走到他身边,自然搀过他的臂弯,“你也知道的,小笙还不太能接受我,我不希望你夹在中间为难,想尽可能跟他打好关系。”

  梁儒海是个极好懂的人,习惯将自己置于中心地位,乐得看周围人把他当权威,阮寻澜深谙此点,三言两语正中靶心,梁儒海轻易就被取悦,当下不疑有他,乐呵呵地握住阮寻澜的手:“他生性娇纵,心气大,不用惯着他。”

  阮寻澜没有接话,进了房间,帮着他脱了外衣,问道:“我去给你接水倒药?”

  “好。”

  卧室用一面高大的红木书架隔出两个空间,里间占比较大,用来就寝。外间则设了矮柜与沙发,方便办公。柜子顶部放置了透明药箱,里头装着各色药瓶,有应急的也有专用药。梁儒海这些年花天酒地,早亏空了身子,偏还不知节敛,近两年上了年纪各种毛病也接踵而至,只能靠吃药养着。

  阮寻澜将常用药按量取出来,倒好温水一并送到他手边。梁儒海吃过药,拍拍身侧空的床位,示意他坐上来:“下周有个重要的项目要谈,我出差一阵。”

  阮寻澜向后倚在床头,随口问:“要去多久?”

  “快的话一周,这是个大项目,若是谈成了,给公司带来的利益只多不少。”梁儒海当他是不舍,许诺道,“我尽量挤时间,忙完就回来陪你。”

  “谈项目要劳心费力的事不少,你忙你的,不用赶着两头顾。”

  “好,还是你会为我着想。”梁儒海被哄得心花怒放,心痒痒地倾身靠过去,“今晚……”

  阮寻澜微微后仰,面不改色:“今晚有点累,时候不早了,我们早些睡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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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于梁序笙而言漫长又短暂,以禁忌为底色生出的刺激如藤条般生长,理智负隅顽抗,却还是从煎熬中偷尝到了欢愉,两种相互矛盾的极端撕扯将分秒都拉得很长,可醉酒后的身体疲倦而乏力,尚未想过事情该如何收场,眼睛一闭就让一夜溜走。

  醒来时天光大亮,混乱的碎片断断续续挤入脑海,他的第一反应是去看身下。

  衣服都妥帖地穿在身上,腿间干燥清爽,半点没有纵意过后的迹象。

  检查完自身,梁序笙又起身环视房间。日光透过白色薄纱窗帘将一方空间照得亮堂明净,地板上空空如也,只有光线下无所遁形的尘埃在飞舞。

  难道又是梦?

  梁序笙敲敲睡得发蒙的脑袋,迟疑地过了一遍印象里的细节,而后定定看向那面紧闭的柜子。

  带着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情绪,梁序笙拉开了最顶格的柜门。

  一切东西都摆得整齐有序,不像是被打乱过的样子,只除了一点——放在最前列的是一张碟片。

  是陈宥遗落在这里的那张,梁序笙清晰地记得他当时将其塞在了最角落,后续又堆了些别的动漫光盘上去,藏得可谓隐蔽。如果不是被取出来过,这张碟怎么也不该跑到这里来。

  狂跳的心脏倏地静下来。糟糕的现实被直白推到眼前。

  昨晚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他抖着手将那张光盘取出来,羞愤之下一把扔进了垃圾桶里,想了想还觉得不够,又欲盖弥彰地抽了几张纸,平平整整盖上去,将碟片都完全遮住才罢休。

  趿拉着拖鞋下楼时阮寻澜和梁儒海都在沙发上,一个悠闲地刷手机,一个架着副无框眼镜在看报。

  分明是十分岁月静好的画面,梁序笙的眼睛却无端被刺痛,只觉得哪哪都别扭。

  大概是他停得久了,阮寻澜似有感应般抬起头来,双眸平静而冷淡,见了他也没说话,短暂的对视过后便继续低下头看手机。

  跟昨夜判若两人。

  犹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梁序笙猛地从残存的旖旎中脱离出来。

  在下楼前他琢磨了半个小时阮寻澜到底是什么意思,此时却觉得异想天开的自己真有意思。

  他在肖想些什么?

  几步之遥的两人才是名正言顺的关系,阮寻澜深沉又恶劣,昨晚兴许就是兴头上来了耍他几下,过后就又当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退回了正常的距离。

  只有傻子才会耿耿于怀。

  冲动也好,戏弄也罢,他们的举止本就是畸态的,若无其事揭过才是最恰当的解法。

  梁序笙自我开解着,默不作声走到玄关处,想趁无人在意时溜出去,然而梁儒海不遂他的愿,一听见脚步声就问:“又要上哪野去?”

  梁序笙闷头换鞋:“学校里有点事。”

  “你能有什么事?一天天的就知道鬼混。”梁儒海扔了报纸,撩起眼皮,透过镜片扫去一眼,“要是没事做,就找时间到公司里学习,别成日不思进取,没个正形,梁家的脸面早晚要被你败光!”

  诸如此类的话梁序笙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要是放在平日,他断然是要呛几声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没有阮寻澜那么强大的心理素质和处变不惊的厚脸皮,刚背着人做了越界的事,多少有些底气不足,现在对上梁儒海便只剩挥之不去的尴尬。

  这个家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忽视掉那些老生常谈的指责,加快动作出了门。

  去哪儿还没想好,梁序笙兜兜转转,最后绕去了在同一片区的陈宥家。

  陈宥正抱着狗看电视,意外地“哟”了一声:“一大早不在温柔乡里待着,跑我这来干嘛?”

  梁序笙拿了抱枕砸他:“什么温柔乡?”

  “你还装上了,昨晚呗,你跟柳絮不是聊得挺投缘嘛,难得见你开窍一回,什么感觉啊?”

  一句话又让梁序笙被迫回忆起昨晚,破碎凌乱的片段一被翻出就惹人悸动不止,他暗自腹诽:真会问。

  “你脸怎么这么红?”陈宥困惑地看着沉默下来的人,“空调开太高了吗?”

  他摸出空调遥控器将温度又调低了几度,起身去冰箱里拿饮料时还在念叨:“今天也不热啊。”

  梁序笙被戳中心事,只觉得耳根好像也在发烫,趁人转身时懊恼地对着耳垂抓挠几下,转头发现陈宥养的萨摩耶歪着头在看他,乌黑圆润的眼睛里布满好奇。

  “……”

  梁序笙轻咳一声,拍了拍手喊:“椰树,过来。”

  活泼好动的小狗立起耳朵扑过来,梁序笙将陈宥递来的可乐放到一边,逗着椰树玩了一会儿,再坐回沙发上时见陈宥盯着电视看得出神。

  陈宥有个梁序笙不理解但尊重的爱好——喜欢看各种狗血剧,据说小时候就爱跟着他妈看黄金八点档,看了十几年不光没看腻,还看上瘾了。眼前播的这部梁序笙没看过,但从画面风格来看估计是早期拍摄的家庭伦理剧,也不知陈宥上哪翻出来的。

  剧情大概是发展到了高潮部分, 几个人争执得面红耳赤,场面闹哄哄乱作一团,梁序笙跟着看了片刻,问道:“你这是在看什么?”

  “吵架呢,这个儿子,跟他爸娶的继室好上了,被当场撞破了……不过他爸也活该,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在外面又养了小情人。”

  ……好熟悉的戏码。

  梁序笙默默闭上了嘴,顿时觉得耳边充斥的骂声像钻出了屏幕,有了投掷的实体,他欲言又止,忍了半晌,试探着问:“你要不换个别的看?”

  “怎么了?你不喜欢?”陈宥不明就里,“挺精彩的啊,这部剧很经典的,早些年还拿了奖。这个继室身世很惨的,就是眼光不大好,净看上人渣了,父亲道貌岸然,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梁序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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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于躲避的心理,梁序笙窝在陈宥家打了一下午游戏,直到晚上才在学校附近找了家酒店住进去。

  他给手机充上电,拨打订餐电话给自己点了份晚饭,这才打开冒了许多红点的聊天软件。一下午刻意忽略不看,上面堆了不少消息,最顶部的一条是阮寻澜发来的。

  消息是十分钟前发的,共计十一条未读信息。梁序笙的手指悬在对话框上方停顿几秒,随后向下一滑,将它略过了。

  挑着回完了别的私聊,梁序笙拿过电视遥控,找出他前阵子追的热血番,准备边吃饭边看。

  酒店的送餐速度很快,味道尝起来却一言难尽。梁序笙对食物挑剔得很,夹了几筷子就吃不下去了。

  哪门子五星级大厨,做得还没阮寻澜好。

  阮寻澜不知是在他脑子里装监控了还是单纯闲得慌,他刚闪过这个念头,对方的电话就打来了。

  梁序笙挂断,对方再打,又挂,又打。

  颇有种他不接就要一直打下去的架势。

  梁序笙开了免提将手机扔到床头柜上,问:“干嘛?”

  “去哪了?”

  梁序笙不言,代替他回答的是动漫里激烈的打斗声。

  阮寻澜隐隐听到点响动,轻笑:“在看动漫?”

  没得到回复,他又问:“什么时候回家?”

  “今晚不回,别管我了。”

  对面安静了几秒:“在酒店里吗?”

  “……是。”动漫里的画面在眼前一帧帧过,梁序笙却什么也没看进去,不耐烦地想结束通话,“要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阮寻澜像没听出他的驱赶意味,拉家常一样问:“吃饭了吗?”

  梁序笙瞥了眼那份被他搅得乱糟糟的饭,气鼓鼓地不想说话。

  阮寻澜叹了口气:“地址发我,给你点外卖。”

  “我自己会点。”

  “发我。”是不容拒绝的口吻,梁序笙不知为何有些发怵,抿了抿唇,报了个名字和房间号。

  “好了,待会儿记得拿。”

  撂下这句话,阮寻澜自觉挂断电话,留梁序笙兀自沉思。

  一集动漫播完房门就响了,梁序笙将两袋子外卖拎进来,一眼认出其中一份是家甜品店的包装。

  他拆掉袋子,取出那块精巧的芋泥麻薯蛋糕,阮寻澜的信息也在这时发过来。

  【蛋糕好吃吗?下午去店里排了一小时,但你不回家,只好拜托跑腿小哥捎带一下了,希望口感没有变差。】

  后面还跟了张表示期待的猫猫表情包。

  又在打什么算盘?

  梁序笙对这种捉摸不定的示好嗤之以鼻,揭开透明盖子冷哼一声,然后拿起勺子挖了大大一勺蛋糕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