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莫荃和申城科技的总裁苏语签订了数亿资金的合同, 对方是这几年异军突起的科技公司,主营业务是为各大机构开发专用系统,短短几年强势介入了数家大型国企的系统开发维护, 一时间风头正盛。
莫荃执掌之下的莫氏逐渐脱离了单纯以房地产为增长点的商业模式, 从五年前开始布局,逐步渗透进科创行业, 抓住了互联网产业腾飞的风口,精准投资,成为江城走出的资本巨头。
申城科技只是莫荃众多良性资产中最新的一个,苏语亲自飞抵江城和莫荃签合同, 看上去诚意十足。
签完合同,苏语提出想游览江城夜景, 希望莫荃能够陪同。
莫荃微微一笑, 说:“晚上江滩很美,但我已经很多年没去逛过了,有什么景点我也介绍不清楚, 让我助理陪你去逛吧, 她比较专业。”
可是苏语似乎并不能听懂莫荃的言外之意, 又或许,她根本不想听懂,莫荃那句婉拒反倒给她提供了话茬,她说:“既然莫总已经很多年没去过了, 那正好借着这个机会, 重新领略一番江滩夜景, 难道莫总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对, 有安排,老爷子安排了家宴, 实在抱歉。”莫荃说。
“是吗?莫叔叔有安排吗?”苏语笑着问。
莫荃下意识拧眉,“莫叔叔”这个称呼实在是太亲近了。
其实莫荃真没说假话,一早莫老爹就通知她晚上见一个朋友,可……
莫荃的手机一震,她对苏语说声抱歉,拿起手机看向屏幕,是莫老爹发来的消息:
“怎么样,见到苏小姐了吧,是不是跟你很投缘?”莫老爹问。
莫荃咬牙,她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让我晚上见的朋友就是苏语?”莫荃回消息。
“是啊,我早就打听好了,人好看、年少有为、事业心强,完全是你喜欢的类型。”莫老爹滔滔不绝。
莫荃的脸色一沉,一个字也不愿意多看,直接退出聊天页面。
她当年喜欢于牧医生喜欢得声势浩大,忽然改过自新打算重新做人,连莫老爹都不肯相信,把她关在家里审问了一天一夜,莫荃的答案一直都没变过。
她要做于牧喜欢的那种人。
虽然于主任没有家世背景,职业上也不能给莫家助力,但莫荃喜欢她,她一句话比莫老爹苦口婆心二十年都管用,莫家上下都对这位素昧谋面的于医生充满了好感。
后来,于牧出国,莫荃留在国内继续发展家族事业,两人隔着渺远的时空,从一开始每天都要跨时差聊天,到后来一条消息发出去,要等第二天才会被人回复,再到后来,莫荃忙着开疆扩土,于牧开启了一个新的课题,两人之间的联系变得越来越淡薄。
莫荃的家人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问莫荃于医生什么时候回国。
莫荃并不知道,甚至她都无法笃定于牧一定会回国。
过了几年,眼看着和莫荃从小一起长大的秦珏婚姻美满幸福,跟莫荃差不多同龄的叶律师也步入了婚姻殿堂,莫老爹终于坐不住了,他开始试图给莫荃留意年轻Omega,哪怕每个都被莫荃拒绝,依旧孜孜不倦。
这位苏语,看来又是莫老爹留意到的,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越俎代庖到连莫荃的合作伙伴都提前接触了,莫荃心里一阵烦躁。
对面,苏语还在抿唇微笑着等她看完手机。
“家宴推迟了,晚上可以跟你一起逛逛。”莫荃说。
“真的吗?不会太麻烦了吗?”苏语话虽这样说,眼神肉眼可见地亮起来。
莫荃让助理定了江边一家私房菜,留苏语在公司喝咖啡到饭点,让司机开车把两人送过去。
这家私房菜主打的是传统江城风味,藕汤甘润,入口粉糯,牛杂锅咕嘟咕嘟冒着泡,尝一口就让人从内而外热起来。
苏语吃得很开心,脸颊飞起隐隐红晕。
“晚上江边有点冷,多吃点暖胃的东西。”莫荃说。
苏语开心地点头。
她劝苏语多吃,自己倒没什么胃口,喝了一碗藕汤,吃了几口小菜就放下筷子,等苏语吃好了,两人起身沿着江滩慢慢散步。
离开了公司不再谈及公事,苏语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她压在心底的情绪就像刚上桌的藕汤一样咕嘟咕嘟冒泡,看向莫荃的眼神中写满了仰慕和爱。
所以莫荃感到有些难办。
这个苏语和莫老爹以前一拍脑袋给她找的相亲对象都不一样,这个苏语好像真的喜欢她。
“我们之前见过吗?”莫荃问。
“没有,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苏语说。
“不过……莫总的故事我早就听说了。”苏语说。
“我有什么故事?”莫荃愣住。
“你的投资选择啊,五年前几乎是神之一手抄底长风科技,后来又屡屡押宝,简直是算无遗策。”苏语说。
“这……”莫荃不禁哑然失笑。
“我不知道外界究竟是怎么说我的,但事实肯定没有传说当中那么戏剧性。”莫荃说。
“我抄底长风科技,是因为长风科技的秦总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她那时候公司资金链出现问题,我手里正好有钱,所以帮衬一把。”
“至于你说后来的那些,有的是朋友介绍、有的是恰好赶上了政策风口,有的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我这个人运气稍微好一点,家底丰厚可以试错,至于我本人的能力,其实很一般。”
“我是五年前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浑浑噩噩下去的,跟你这种从小就坚定理想信念的青年才俊不一样,你真的被传言蒙蔽了。”莫荃说。
她努力解构自己成功的因素,把自己一路走来的成绩归结于外界、归因于运气,仿佛她这个人一文不值,但苏语似乎并不受影响,把她说的这些全当成谦虚。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能一次次把握住政策风口及时上车,本来也是一种能力。”苏语说。
莫荃沉默了,她开始从其他方面入手。
“我这个人,以前过得蛮荒唐的。”莫荃说。
苏语果然回头,眼神流露出一丝意外。
“我以前捧过乐队、追过偶像,谈过很多任女朋友,每一任时间都很短。”莫荃说。
莫荃从前确实放浪形骸,但大多数时候也不过是逢场作戏,她上学的时候就人来疯,往往大家一起哄,她就敢去撩人。她上头得很快,下头也快,追求虚无缥缈的爱情,出手又阔绰,所以在纨绔圈子里很吃得开。
“我知道,莫总以前是真性情。”苏语笑道。
这回轮到莫荃错愕了,她那些黑历史,自己现在回想起来都不太能接受,这个苏语既然知道,她居然还能接受?
“而且你也说了,那是以前,谁还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呢?”苏语反问。
江风吹来,带着湿漉漉的水汽,果然冷,苏语小幅度地搓了搓胳膊,看向莫荃,她穿得这样单薄,希望莫荃能给她披一件外套,或者牵起她的手。
然而莫总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既然你知道我以前什么样子,那你也应该知道我转变的契机吧?”莫荃问。
苏语沉默片刻,轻声说:“我知道,是因为于医生,于医生确实很让人钦佩,但她毕竟已经出国很多年了。”
莫荃停住脚步,江水一下一下拍打着岸边,水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喧嚣。
莫荃转过身,和苏语正面对视,不打算再留一丝可供混淆让人抱有幻想的空间。
“五年前我爱上了于牧,我现在依然爱她。”莫荃说。
苏语愣住,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小心翼翼地说:“可是,于医生已经离开很多年了,她或许不会回来了。”
“所以呢?”莫荃反问。
“我喜欢她,跟她回不回来,回应不回应我的感情,没有关系。”莫荃说。
“江边越来越冷了,苏小姐穿得单薄,我叫司机送你回去吧,机票我助理已经买好了。”莫荃说。
她的司机一直开着车龟速跟在两人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莫荃给了个手势,黑色商务车缓缓上前,停稳在苏语面前。
苏语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她深吸气克制自己此时的情绪,她也曾作为天之骄子长大,第一次主动追求一个人,竟然被这样不留情面地拒绝。
莫荃甚至不说类似你很好我配不上你这样的场面话。
“苏总,如果你现在觉得合作有问题或者合同需要修改的话,明天工作时间,我们视频再商量一次。”莫荃说。
苏语的眼眶发酸,她抬头紧紧盯着莫荃,压平自己颤抖的声线,一字一顿告诉莫荃:“莫总,你也别太小看我了。”
她不是为了追爱才选择和莫荃合作的,她不会拿公司利益和员工们的生计当作自己追求别人的筹码,也不会因为恼羞成怒影响已经谈好的合作。
苏语咬着嘴唇,用力闭了闭眼,挤出一个微笑,说:“感谢莫总的招待。”
说完,她转身上了莫荃的车,车门隔绝冰冷的江风和外来的视线,她终于可以抱着双臂,缓缓流下眼泪。
“苏总,我们莫总给您安排的航班三个小时之后起飞,这里去机场只用半个小时,请问您是……”司机例行询问。
“直接去机场吧,我没有别的行李。”苏语说。
黑色商务车启动,莫荃没有留在原地目送苏语渐行渐远,她干净利落地转身,继续沿着她没走完的江滩往前走。
她是否过于冷酷无情?
可是一个人在江城五年,莫荃只能这样冷酷无情,她不能给苏语这样的小姑娘一点点看见希望的可能性,不然就是耽误她。
也对不起于牧和她自己。
莫荃在江边有一幢宅子,平时很少来住,但里面装修布置都做好了,基本生活设施都有。莫荃散着步,走进了那处宅子。
空冷孤寂,没有人气,莫荃开了暖风,洗了一个热水澡。
她也被江边的寒气从里到外浸透了。
终于,夜深人静,莫荃躺在床上,再一次翻看于牧三天前发的朋友圈,然后点进她置顶的联系人,问:“最近怎么样,还很忙吗?”
江城的深夜,正是于牧那边忙忙碌碌的工作时间,她如果进细胞实验室,哪怕手机就在口袋里,都不会掏出来看一眼的。
要无菌操作防止污染,连莫荃这样的外行人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