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牧带她的韩染师姐去了云顶会馆, 江城数一数二的新派法式创意菜,莫荃之前买下来装作自己很上进,实则除了刚开业的时候呼朋引伴来大吃大喝过几次, 她几乎完全甩手不管。
云顶会馆先前经营模式完善, 经理十分能干,要不是前任老板要举家出国急于把带不走的资产脱手, 莫荃也捡不来这个便宜。她接手之后云顶会馆几乎完全不用改动,只是换了个老板。
正因为这里很能挣钱且省心,莫老爹勒令莫荃不许碰云顶会馆的经营,专门把她扔进复杂麻烦的天耀国际里去历练, 他笃信只有风高浪急的地方才能学本事。
不过,这并不代表莫荃的名字在云顶不好用。
莫荃让于牧到了之后报她的名号, 经理自然知道是她的贵客, 经理就能做主给于牧整单全免,但于牧并不想这样。
看在普通朋友的面子上,打个八折, 是她勉强可以接受的。
到了云顶会馆, 于牧和韩染乘坐观光电梯直达顶楼, 电梯门打开低调奢华的装修让韩染忍不住哇了一声出来,看向于牧的视线略显复杂。
“其实不用这么破费。”韩染说。
于牧不管,她直接走进去,跟门口迎接的服务生说好两人用餐, 跟着指引去了大厅中间一张小桌落座。
靠窗的位置能俯瞰城市风景, 但很贵, 要预约。
于牧她们来得早, 大厅中间的位置可以直接落坐,她找服务生要了本菜单, 边看边跟韩染说:“好不容易见一回师姐,不算破费。”
这个位置背后是景观隔断,一张小桌几乎比真材实料的花木包围,安安静静,私密性很好。身后枝影一动,好像隔壁桌也来了人。
于牧手中这份菜单是莫荃买下这家之后做的唯一改动,改的让普通人也能看懂了,只不过价钱依旧让普通人眼前一黑。
幸好于主任这些年下来有点积蓄。
她点了一道主厨推荐的红酒小羊排主菜,然后把菜单递给韩染。
韩染盯着她看了几秒,这才摇摇头随手指了一个给服务生。
“这些年在国外,我实在是想念家乡菜。”韩染说。
这菜单上的东西她在国外能见着,她心里想的,菜单上一个也找不到。
“这样啊,”于牧失笑,“那是我想错了。”
“也是,我这边所谓的西餐,不就是你那边的日常餐吗?”于牧笑道。
“那不然趁着厨房还没做,我们换个地方?”于牧问。
“那倒不必了。”韩染摇摇头,脾气很好的样子。
等待上菜的时间,于牧一直在感叹时光匆匆世事巧合,她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韩染了,但没想到,竟然说见就见。
韩染也托着下巴怀念:“我记得你那时候什么都不懂,段老师让你跟着我学做实验,你就一天到晚跟着我,我记得有一次我去……”
“你去上厕所,我也跟着,跟到厕所门口才反应过来。”于牧说。
说完,她和韩染一起哈哈大笑。
“你现在变了好多,我在台下听着,都不敢认你了。”韩染说。
“师姐好像没怎么变,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于牧说。
“是吗?”韩染垂下眼眸,呷了一口餐前酒。
“所以师姐,你当初为什么要换方向呢?”于牧问。
这是她当年一直困惑不解的点,甚至,在年少无助的时候,她不止一次的想过:“总不会是我太难带,把你气跑了吧?”
韩染一愣,忽然笑开了,问:“你怎么会这样想?”
“完全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当时觉得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韩染说。
“那实际上,正确吗?”于牧追问。
韩染的眸光落在于牧脸上,一个微妙而暧昧的停顿,然后错开视线,带着几分不知真假的沧桑。
“学的东西全都废了,需要的东西全都要先学,两边培养体系不一样,我相当于重新读了个硕士,然后再是博士,现在做博后。”
韩染弯起唇角笑了笑:“你现在已经是别人的于老师了,我还在给老板打工。”
“别这么说,师姐。”于牧被韩染看得脸上发烫。
“你前途无量。”于牧说。
韩染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她抬眼看了看于牧身后,枝影摇曳,几乎挡住了坐在那边的人的身影,只留下存在感。
“我老板应邀来参会,我看到会议地点在江城,所以专门要求跟过来,你猜我是为谁来的?”韩染问。
眼睛紧盯着于牧身后隐约可见的人影。
“咳,”于牧坐在座椅上小幅度地扭了扭,说:“段老师这两年身体不好,是该去看看她。”
韩染停顿了片刻,自然接上:“是啊,是该去看看她。”
仿佛她一开始就想说这句话一样。
菜开始陆陆续续上来了,餐前开胃冷盘的量实在太少,似乎用盘来装都是浪费,于牧拎起硕大盘子中央的小小调羹,一口闷。
味道酸鲜有层次,倒是确实好吃。
“那你老板呢?他怎么来开这个会,我们这尊小庙可轻易不来这么大的佛。”于牧问。
“他?”韩染轻哼一声,“来开会是顺便,有人请他开飞刀,挣外快是主要。”
“跑这么远开飞刀?多复杂的情况啊?”于牧好奇。
韩染垂下眼眸遮住了复杂的视线,含糊道:“不算复杂,主要是,他人过来会比较方便。”
“对了于牧,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提问你那个问题吗?”韩染发问。
“为什么?为了考我水平?”于牧反问。
韩染轻笑,暗示道:“再想想。”
“给个提示,你的论文。”韩染说。
这已经不能算是暗示了,几乎就是明示,于牧怔愣了片刻,然后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论文,送到你手里了?”她问。
她那篇投了顶刊的论文,审稿数月遥遥不见归期,难道世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吗?
“送到我老板手里了,他懒得审,都是我审的。”韩染笑着说,“回去好好改,看你今天表现不错,大修给你改成小修。”
于牧眼睛都亮了,双手合十拜服道:“谢谢师姐!”
韩染的老板约书亚当然是肾病方向的,但他手底下人这两年发了不少心肾联合治疗方面的文章,所以于牧的论文送到她手上,似乎也不算完全离谱。
“我老板跟M国心脏病学会的罗斯关系很好,你的文章已经被他私下里分享给罗斯了,你是不是申请想去罗斯课题组里做博后?”韩染问。
于牧点头,心里升起个不敢相信的念头。
“罗斯应该会点头的,我老板有意给你写一份推荐信。”韩染说。
“天哪!你老板能量也太大了吧!”于牧震惊无比。
“哎师姐,”于牧忽然间心念一动,问:“你老板做肾脏移植的手术吗?”
“做。”韩染说。
“那……他有没有认识的人能看到配型数据库?”于牧问。
“他自己就有权限。”韩染答。
她身为首席大弟子,很多时候老板的权限就约等于她的权限,所以韩染答得很笃定。
“那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我这就把她的身份证号发给你,这个病人很可怜的,是个小孩子,已经排了很久的队了,你帮我看看你们P国的系统里有没有希望。”于牧说。
桌面上韩染的手机屏幕一亮,躺在列表里沉寂多年的联系人发来一条新消息,这条消息上面连着数条,是两人回合制一般干干巴巴的节日祝福。
韩染眯起眼睛,问:“如果我没记错你的专业的话,这应该不是你的病人吧?”
“这确实不是我的病人,但这个病人的家属的女朋友,是我的病人。”于牧说。
韩染梳理了足足半分钟,才理清楚这中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很费解地盯着于牧,问:“那你这么上心干什么?”
于牧只说:“那个小病人很可怜的。”
“哪个病人不可怜呢?”韩染下意识反驳。
见于牧脸色不好看了,韩染这才改口:“问题不大,我回去帮你看看。”
“但先说好,就算我们系统里有符合条件的捐献者,跨国操作的难度很大,伦理上也有可能会出问题,你最好不要介入。”韩染说。
“不过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很低。”韩染补了一句。
果然是隔行如隔山,于牧就不敢说这样的话,所谓事情发生的概率很低,那就说明还是有可能会发生,韩染上来就提起这个可能性,说明她本人或者她认识的人,就见过这样的事。
“什么情况啊?”于牧难免好奇。
适逢她们的主菜上桌了,韩染干脆单方面终结了这个话题,拿起刀叉,嘴里只说:“吃饭吃饭。”
云顶会馆逼格高,上菜慢,于牧和韩染是上午茶歇时间溜出会场的,开车赶到云顶也比一般饭点要早,可真当吃上主菜的时候,也不比平时午餐早了。
只能说,她们没有预约,在这里就是低人一等。
餐后甜点随着账单一起上桌,韩染瞄了一眼上面的金额,替于牧肉疼了一把。
“我请吧。”韩染说,说话间就要拿自己的信用卡,被于牧伸手拦住。
“说好了我请师姐的。”于牧说。
她招手叫来侍者,言语间十分坦然,开口:“我是你们莫总的朋友。”
来的是云顶最靠谱的经理,她听完于牧这句话表情略有点诧异,下意识往于牧身后的隔壁桌看了一眼,但迅速收回视线,公事公办地打开账单对于牧说:“莫总的朋友,可以打八折。”
于牧扫码付款。
一路操作,让韩染叹为观止。
“现在走吗?还是再坐会儿?”于牧问。
“我得走了,”韩染说,“下午我老板的讲座,我得到场。”
她也就趁着老板上午不在,才能悠哉悠哉地去于牧的分会场蹭会了。
韩染抓起手包起身,走出两步又返回来,颇为在意地问了一句:“莫总是谁?”
于牧一愣,意识到自己似乎表现得理所应当了,耳朵尖发热,小声解释:“就是我们从会场出来的时候我打招呼的那个朋友。”
韩染点了点头。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她忽然一指于牧的身后。
“既然是朋友,其实我不介意拼桌的。”韩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