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韵回病房陪妹妹了, 秦珏一个人在医院走廊上溜达实在没意思，她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 终于想起个能去的地方。
秦珏对着楼层指引牌穿过连廊走进另一栋楼, 拐进电梯，盯着楼层数字一个一个往上跳, 她打算来心内科看看。于牧主任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了，于情于理她都该来拜访一下，只是不知道夜班于主任在不在。
十六楼心内科病房，一个难得的安稳夜, 秦珏踏出电梯门，正对着护士站大屏, 各病房的监护仪器在上面划出规律均匀的折线, 值班的小护士趴在桌子上眼皮打架。
秦珏走上前，敲了敲桌面，“你好, 请问于牧主任今晚值班吗？”
小护士爬起来, 直接对着侧后方的值班室吼了一嗓子, “于主任，病人家属找。”
然后继续趴回去。
秦珏哑然失笑，给小护士道了声谢，顺着方向走过去, 刚要敲门, 身后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个人, 拎着两大袋东西, 嘴里喊着“借过借过”，猪突猛进冲进去。
“宵夜来咯！”一道熟悉的声音大喊。
值班室大门被推到墙上又弹回来, 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秦珏站在门口目瞪口呆。
“莫荃……你这是？”秦珏扶额。
“啊秦珏，你怎么来了？”莫荃转身，终于看见了门口她这个发小。
“路过医院办点事，顺便来看看于主任，”秦珏问，“你呢？”
莫荃：“啊，我也路过，顺便给于主任带点宵夜，夜班辛苦。”
莫荃这句话听起来云淡风轻，但夜宵袋子上莫家酒店的标志把她卖了个明明白白，从酒店赶过来可不近。
“你改行送外卖算了。”秦珏揶揄道。
莫荃嘿嘿直笑。
说话功夫，于牧从电脑后面站起身，莫荃立刻抛下秦珏这张看腻的脸，屁颠屁颠地凑到于牧身边。
“海鲜粥，专门给你定的，你胃不好，别总跟她们一起吃麻的辣的。”莫荃说。
秦珏目瞪口呆地心内科的小大夫们陆陆续续进来，熟门熟路地从莫荃家酒店的包装袋里掏出高级打包盒装好的麻辣香锅，香辛料的味道瞬间飘满整间屋。
莫荃家酒店什么时候开发出这条产品线了，秦珏感到费解。
于牧盯着莫荃讨好的神情，仿佛幻视她身后有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摇来摇去，沉默了片刻，接过了莫荃端出来的海鲜粥。
莫荃乐得眉飞色舞，给了秦珏一个得瑟的眼神。
于牧把桌面上写到一半的笔记合起来，随手摸一只蓝黑色签字笔当书签卡住，收拾出一个不大不小能放下粥碗的空地，就着袅袅白烟朝秦珏看过去。
“怎么了秦总，有哪里不舒服？”于牧问。
“没有，陪朋友来一趟医院，这会儿没事正好上来看看。”秦珏说。
于牧垂眸一笑，“那让你见笑了。”
莫荃的心思几乎全写在脸上，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忽然醒悟过来不再拿各种昂贵的礼物轰炸于牧了，她给整个科室送签字笔，包圆整个科室的早餐宵夜，这都是科室的刚需，也完全谈不上贵，就让于主任不太好拒绝。
所以莫荃莫名其妙地成了她这的常客，跟科室所有同事都混了个脸熟。
海鲜粥氤氲着鲜美的热气，勾起了于牧的饥饿感，她搅了搅粥浅尝一口，从内而外舒适熨帖。
今晚安安稳稳，于牧心情很好，但她不想让某人误以为是自己的功劳，于是故意越过她，和秦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秦总最近怎么样，有没有胸痛胸闷？”于牧开口就问。
“没有，我感觉挺好的。”秦珏说。
值班室条件不错，她这个完完全全的编外人员还能混把椅子坐，秦珏坐在靠门口的位置，离于主任的桌子挺远，保持着一个体面的社交距离。
她不像莫荃，恨不得贴在人家于主任身边。
“嗯，平时还是要多注意健康生活方式，不能大意。”于牧点头。
海鲜粥的鲜甜味慢慢扩散开来，在满屋霸道的香辣味中一点点渗透，飘到秦珏的鼻尖，似有若无地缭绕。
莫家酒店的主厨是她家的活招牌，秦珏估摸着于主任这碗粥出自他手。
“诶对了，秦总，我冒昧问一句，你上次入院之前有没有自行服用什么药物？”于牧忽然抬头。
秦珏皱眉，那都是多早之前的事了，那时候她刚穿过来第二天，早餐还是在家里吃的。
“应该没有。”秦珏回答。
于牧轻轻叹了口气，“是的，应该没有。”
“我跟我一个朋友聊过你的情况，是有些药物可能诱发急性心力衰竭的，停药之后就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正常人肯定不会主动去吃。”
“算了，当我没说，她是学法医的。”于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秦总，你刚说你是陪朋友来的，你朋友在哪个科，我看能不能帮你问问情况。”于牧主动说。
秦珏一怔，她倒没想到这一层，医院里也存在人情关系，让于牧帮忙问问，省得唐韵傻了吧唧地没找到最好的医生，耽误她妹妹的病情。
“病人是我朋友家亲戚，是个小朋友，在肾病科住院，应该住了挺久的了。”秦珏斟酌着讲。
一来，她的确不清楚具体情况，二来，莫荃在这，她本能地不想让莫荃知道她说的是唐韵的事。
“哦那我知道是谁了，”于牧下意识皱眉，“她那个情况可不好办。”
“不好办？”秦珏追问。
于牧抬眼瞥了眼值班室门，她们现在讨论的多少算得上是病人隐私，于牧压低了点声音跟秦珏说：“病人要换肾，得等肾.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现在只能透析维持着。”
“才七岁还是八岁来着，小小年纪，受苦了。”于牧感慨。
秦珏眉头紧皱。
“那如果……”秦珏有点问不出口，于是换了个问法，“她要等多久？”
“不知道。”于牧回答得很干脆。
“所有病人都要在系统里排队，幸运的话或许很快就有能配型成功的供体，但运气这东西，谁也说不准。”
于牧在医院里见惯了生死，身为医者她依旧会唏嘘感叹命运无常。
“那孩子是肾病区主任亲自管的，她很重视，但病情不太乐观，随时有恶化的可能，你要劝着点家属。”
“现代医学依旧存在天花板。”于牧说。
同样的一句话，秦珏二十出头的时候也听过，那时候她只觉得是天方夜谭，但经历过那种无力和绝望，现在的秦珏知道于牧说的是实话。
“我明白了。”秦珏垂眸。于牧一不小心，又带她重温了一遍那段记忆。
“于主任，急诊抢救。”一个小大夫举着电话冲进来。
于牧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好的，马上过去。”
秦珏赶紧起身把门口让出来，她甚至来不及反应，一群人就跟着于牧浩浩荡荡鱼贯而出，值班室里瞬间显得空空荡荡，莫荃苦笑一声开始熟练地帮于牧收拾桌上的残局，把剩下的半碗粥用保温袋装好贴上便利贴。
“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了，我在这等会儿再走，你陪我？”莫荃问。
秦珏缓缓坐回椅子上，和莫荃两厢对望，沉默。
“我以前不知道，原来当医生这么辛苦。”莫荃率先打破沉默。
“老秦，我现在有点后悔，你说我以前都在干什么啊，如果我一毕业就好好地去给老头打工不到处贪玩，现在于主任是不是就接受我了。”莫荃问。
“也有可能，你根本遇不上她。”秦珏说。
“你！”莫荃怒瞪了秦珏一眼，然后又泄气地靠回椅背上。
“你说得对。”莫荃不得不承认。
秦珏心里堵得慌，暂时没心情帮莫荃分析感情问题，她扯了扯衣领，忽然站起来说：“我出去走走。”
走廊开着窗户，北风呼啸着灌进来，站在窗边能看到旁边楼的灯光，五楼灯火通明。
不知道唐韵那边现在怎么样了，秦珏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就是忽然很想问一问。
她踱步走进电梯，捧着手机不知道该如何编辑一条微信，妹妹的病这方面唐韵对她很抗拒，她也才明确地表示了自己不关心。
电梯门倒影里，秦珏无奈地扯动唇角，写写删删，最终还是退出了聊天界面。
叮——
电梯直达负一层地下车库，有人抬脚闯进来。
秦珏这时才发现，她光顾着琢磨怎么编辑微信忘记了摁电梯，她在电梯里被人家负一层要上行的人直接摁了下来。
秦珏无奈，干脆走出来，车就停在不远处，她拉开车门上车，放了首调子舒缓的轻音乐。
她曾经的心理医生诊室里日常放这些东西，后来她最后一次去看诊的时候要了份歌单，自己听。
秦珏没开灯，昏暗的车停在昏暗的车库里，所以手机屏幕亮起来的时候格外刺眼，她把手机从副驾驶座位上捞起来一看，屏幕上是唐韵那个有点学生气的头像。
“秦总你还在医院吗？我没注意时间已经很晚了，要不然你先回去，我留宿一晚，明天我自己去上班。”唐韵说。
“你妹妹情况怎么样？”秦珏顺势问。
“医生说病情已经稳定住了，人现在睡着了，但我想陪陪她。”唐韵说。
完全合理的诉求，秦珏不知道有什么人能在这种时候拒绝她。
但是，秦珏望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副驾驶座位，她感觉自己犯病了。
所以秦珏眨了眨眼睛，在屏幕上逐字敲下：
“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喝海鲜粥？”